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疯病>第79章 李凯瑞

  “喂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苏知云听到一个很小声的声音,可能是怕惊动什么人,所以压得很低。

  那是一个个子矮小的少年,脸也很小,单眼皮,穿了件单薄的衬衫,长得貌不惊人,看起来要比苏知云还小。

  那少年见苏知云又把眼睛闭上了,有点着急:“你……你别不耐烦呀,我叫李凯瑞,来这已经快半年了,你是我第一个室友呢。”

  苏知云还是不说话。

  李凯瑞只好有点失落地走开了,他坐在自己床上,开始自顾自地说话,也不管对方听不听:“你刚刚的样子好吓人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钟楼怪人发那么大的火呢,我都要以为你会被他们打死了。”

  他说着,忍不住又偷偷看了苏知云一眼,因为苏知云样子看上去很凄惨,眼睛打着绷带,嘴角颧骨上都是淤青,连双手也没有避免,指关节上都是蹭伤。

  那是叫人用鞋子踩的。

  李凯瑞也被踩过,他回想起手指被踩得咯吱作响的记忆,身子颤了颤,在这之后还要把陷在皮肤里的沙砾洗出来,很痛。

  “刚进来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几天你要小心点,他们管这叫‘立规矩。'只有一开始把人打得怕了,才没有人敢反抗他们。”

  对方一言不发,李凯瑞想到他一身的伤,抿了抿唇,他从枕头里翻出了一条创可贴,慢慢地走过去。

  “我……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几个创可贴了,你用吧,感染了会很痛的。”

  苏知云没有要接的意思。

  李凯瑞还是把创可贴丢在了他的床边,然后自己走了回来。

  这个新来的室友真是个怪人啊。

  好闷的。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讲?还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太多了惹他讨厌了?李凯瑞胡思乱想了好久,才慢慢的生出困意来,睡着了。

  等到他睡着了,苏知云才睁开了眼睛,铁窗外泄进来一片雪亮的月光,走廊外有人巡逻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啪嗒。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疗养院,不如讲是一所小型的学校,或者用监狱来形容也未尝不可。

  苏知云看了一会儿,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永生花耳钉在夜色里发亮,坚硬的木板隔着层薄薄的被褥硌得脊背生疼。

  第二天五点四十就被广播按时吵醒的李凯瑞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苏知云面前,他刚要伸出手,对方就睁开了眼睛。

  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怀疑苏知云根本没有怎么睡觉。

  李凯瑞缓过神来,用蚊子似的声音小声嚅嗫,解释起来:“哦,我没有恶意的,就是想告诉你要跑操了,六点钟要准时到操场。”

  苏知云下床穿鞋的时候听到骨头在咔嚓咔嚓响。

  像生了锈的机器。

  盥洗室里挤满了人,看模样都是些半大小子,与苏知云年纪相仿,诡异的是他们并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而都无一例外是沉默的、安静的、有序的。

  一个人上完厕所,另一个进去,一个人洗完脸,另一个人上来。

  要是仔细观察,还能发觉他们每个人连洗脸漱口的时间都是一模一样的。

  苏知云没有上厕所的打算,他直接排到了洗手台位置的队伍里,然而这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直直地注视着他。

  “你是新来的?”

  有人问。

  苏知云点了点头。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大家的脸上出现一种很奇异而古怪的神情,但转瞬即逝,没有人再关注他,人群却在瞬间“活”了起来,谈笑声、漱口水、刷牙声,在刹那之间变大了,世界熙熙攘攘起来。

  然而那气氛却不像是单纯的热闹。

  直到下楼的时候,队伍才重新变得安静。

  带跑操的教官就是昨天强行把苏知云带进来的几人当中的其中一人,他生的很高,脸色黝黑,似乎一点也不记得苏知云了,连目光都没有递过去一点。

  跑步跑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来了,他刚一来,教官就吹响了哨子,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院长好。”

  望着眼前齐整而静默的队伍,男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脸上的金丝眼镜并没有让他显得斯文几分,反而生出一种腻人的阴冷。

  “你们要记住,这是疗养院,什么人才会来疗养院?只有心理不正常的,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才会来疗养院。”

  “你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无法被治愈的,心理有问题的垃圾人、残次品!是无法因教育和管制变得正常的,因为你们的邪恶与恶心是与生俱来的,不可改变的。你们那些愚蠢的父母,自以为温和的劝导,廉价的眼泪能使你们这些恶魔从罪孽的道路上迷途知返。”

  “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正要按例发表那慷慨激昂的演讲的时候,教官对男人说了什么。

  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了嘴,简短地结束了一切。

  “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院长拖长了自己的尾音。

  “用尽一切办法,让你们变得‘正常’。”

  男人伸出了手指,肥硕的,苍白的,指甲盖叫烟渍熏得黑黄,他指向了苏知云,用讥讽又欢快的语调说:“那么接下来,欢迎我们的新成员,上台发表演讲。”

  院长胸口上挂着一枚银色的十字架,闪亮的,有些晃眼睛。

  苏知云胸口同样的纹身好似要烧起来地发痛。

  底下是黑沉沉的人群,他们都望着自己,是很陌生的目光。

  一言不发的苏知云,让李凯瑞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他看见苏知云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拒绝发言。”

  “什么?”

  院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拒绝发言。”

  苏知云讲。

  “你说的所有一切,听起来很像是为了满足自己优越感对学生的洗脑。”

  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似的,中年男人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磅礴的怒气几近要从那双因高度近视而变得有些畸形的突眼里喷涌而出,他用接近尖叫的语调颤抖着伸出手:“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下贱坯子,无可救药的小畜生!是谁,是谁将他带进来的?”

  从队伍后面匆匆跑上来一个男人,正是昨天见过的秃顶男人,他诺诺应是,却被院长狠狠甩了一耳光:“带着他滚下去!如果三天之后,我不能看见他跪着发誓不再顶撞我,那么你就跟他一起进忏悔室作伴!”

  听到忏悔室三个字,秃顶男人脸色一变,随即又强撑着笑意:“我会的,我会的,我一定会让他给您磕头道歉。”

  院长脸色稍霁,旋即便在教官的护送下离开了。

  “在这里,你第一条要学会的纪律就是永远不能违背院长的命令。”秃顶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看着沉默寡言的苏知云,冷哼一声:“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你很快就会知道,这儿可不是什么会哄宝宝睡觉的幼儿园,这里是疗养院。”

  “每个人都是疯子。”

  “不需要很久,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

  李凯瑞在人群散去之后就走了过来,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那个……今天晚上……”

  他话还没说完,苏知云就转身离开了。

  天色阴沉沉的,也不起风,只能看见厚重的云翳。

  李凯瑞愣了一会儿,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手。

  有人在看着他,小声地笑,似乎在讲什么——真可怜。

  那些人好像在这样讲。

  ……

  这儿的食堂不好吃,荤腥少的可怜,一份辣椒炒肉里半块肉都难挑出来,可所有人都只是默不作声地吃着,仿佛根本存在味蕾。

  李凯瑞看着盘子里那不知道是炖的还是闷的南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黏糊糊、黄腻腻。

  用勺子搅动了两下。

  越看越像呕吐物。

  他是硬着头皮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

  他一边吃一边压低了声音对苏知云讲:“快点吃吧,院长很讨厌剩菜的,只要盘子里有一粒米剩下来,都要被关禁闭的。”

  “关禁闭你知道吗?就是把你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不给水也不给吃的,上一次也有个新来的,非要跟院长对着干,结果被拉到忏悔室里去了。那可比关禁闭痛苦多了。”李凯瑞一边嘟嘟囔囔地讲着,一边往嘴里塞南瓜,他的眉毛可怜又可悲地拧到一块去,吃的十分挣扎:“完全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就去过一回,还差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那里。”

  李凯瑞显然将苏知云当成了自己人,他叽叽喳喳地讲着,那副子熟稔的模样和昨天那副怯怯懦懦的姿态大相径庭。

  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之前被无视的姿态很难堪,他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苏知云的身边,大谈特谈。

  “离我远点。”

  苏知云终于开口了,但说的第一句话就成功地让李凯瑞垮下了脸。

  “为什么啊?”少年的声音渐渐又变得小了,像是底气不足那样:“是不是我太吵了……烦到你了,对不起啊,我太久没跟人好好说话了。大家都不理我的。”

  他越说越沮丧,刚刚还像一只眉飞色舞、雀跃不已的小老鼠,现在已经整个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我是同性恋。”

  苏知云讲。

  周遭只静了一秒钟。

  李凯瑞眼中骤然迸发出了光彩:“那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啊!”

  与此同时一起爆发的还有对方那个灿烂到刺眼的笑容。

  简直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

  傻乎乎的、没心没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