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疯病>第78章 疗养院

  苏知云没动,而是看着他,目光慢吞吞扫过去,将苏天鹤上下打量,好似在揣度话里有几分真意。

  苏天鹤任由他打量,仿佛一点也不意外苏知云会不情愿跟自己出来。

  “顾泽欢醒了,他想见你。”

  他这么讲。

  苏知云没说话了,他自顾自退进去,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擦着苏天鹤鼻尖过去,让他青筋都跳了跳。

  想着约定好的时间,苏天鹤生出点焦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眉尖蹙起。

  好在苏知云很快又收拾完了出来了,换了身衣服,头发扎在脑后束好了,看出来打扮了一番,他抿了抿嘴唇:“可以走了。”

  男人不知道怎么的,犹豫起来,指尖搓了搓衣角:“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苏知云摇了摇头,拒绝了:“走吧。”

  苏天鹤没有再说什么,蹙起的眉间又渐渐松开:“行,那走吧。”

  乐乐忽然从屋子里蹿出来了,软嘟嘟的一只,咬着苏知云的裤脚不放开,嘴里还嗷呜嗷呜地低声叫着。

  苏知云摸了摸它,将自己的裤脚生硬地从对方嘴里扯了出来。

  “我很快回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竟能听出些温柔的意味,苏天鹤不免又抬起头多看了苏知云两眼,好像有些难以理解。

  苏知云也不在乎,他将门又轻轻关上了。

  这个家里没有人待见乐乐。

  小狗待在他的屋子里最安全。

  上车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言,苏知云坐在后座,一上来便盯着车窗外头,他扎起的头发还不听话地从皮筋里溜出来一绺,叫风吹乱了,低垂着的眼睫乌鸦鸦。

  因为近日来休息不好,他又清瘦了许多,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沉默的、内敛的少年,只是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眼睛还打着绷带,很瞩目。

  苏天鹤发动了车子,路过小区门口,保安模模糊糊看到后座上做了个人,就笑道:“又送儿子去上学啊?都上大学了父子俩感情还这么好。”

  苏天鹤尴尬:“这是小的那个,大的那个出去了。”

  保安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的:“您还有个小儿子啊,从来没见过。”

  气氛有些凝滞,保安透过前座摇下来的车窗看见了苏知云,将大门打开了:“和苏太太长得很像呢。”

  苏天鹤听到这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两下。

  “是吗?”

  透过后视镜看见了苏知云,苏天鹤不得不承认在所有孩子里苏知云的确是最像李妍娇的那一个,只是母子平常鲜少站在一起,所以也从来没什么人讲过。

  路途漫长,苏天鹤难得想开口说点什么,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竟连一个恰当的话头都寻不到。

  好像自己也不记得上一次跟苏知云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辆车里是什么时候了。

  从小苏知云就不亲人,沉默寡言,被逗了也不爱笑,有苏天麟这个听话懂事的小孩在前,后来又有了活泼爱娇的小花,苏天鹤渐渐的就很少关注苏知云了。

  对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也慢慢的不出现了,除开惹是生非需要他们擦屁股的时候,其余时候很少能见到人影。

  苏知云发觉了苏天鹤一直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他也不说话,轻轻摩挲着手里那只永生花的耳钉,玫瑰花,叫胶封死了,很小很小的一朵。

  路边一轮巨大的摩天轮勾起了苏天鹤的回忆:“你记得吗?这个游乐园我之前还带你去过。”

  苏天鹤指着那个上升速度几乎无法以肉眼判断出来的摩天轮,努力回忆着:“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的,当时你感冒了,还一直闹着要吃冰淇淋。”

  是草莓味的冰淇淋,打了十五个旋,垒得很高很高。

  苏知云想。

  那天是夏天,还是正午,冰淇淋很快就在聒噪蝉鸣声之中化作了一滩黏糊糊、甜腻腻的糖水。

  但是苏知云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将那个冰淇淋丢掉,苏天鹤只好买了包纸,蹲下来一点点擦干净小孩手里的糖水渍。

  苏知云张了张掌心:“好黏。”

  “都是糖肯定黏。”苏天鹤看着苏知云紧紧皱着眉头,好像不能理解的样子,不由得又有些发笑:“把这个丢掉好不好,爸爸待会给你买别的东西。”

  苏知云的目光在苏天鹤和冰淇淋之间打转,因为感冒说话听起来都是闷声闷气的:“不要别的东西。”

  “真的不要?给云仔买新的遥控飞机。”

  又过了半晌,苏知云终于做出了决定,恋恋不舍地将冰淇淋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走过来,盯着苏天鹤的手掌,却不说话。

  苏天鹤看出来他想要牵手,就主动把手伸出去。

  苏知云把手背了回去。

  “脏。”

  苏天鹤先是一愣,然后神情温柔起来,语气和缓。

  “没关系,爸爸不觉得脏。”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知云摩挲耳钉的动作不停,他也想了起来,应了一声:“记得。”

  苏天鹤从苏知云那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

  在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苏天鹤也曾经无比喜爱过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他跟所有父亲一样,会在下班之后一身疲倦也要强撑着跟苏知云玩游戏,会给他讲故事,买所有他觉得苏知云会喜欢的东西。

  各色各样的玩具与漂亮衣服堆满了房间,苏知云睡在小山似的玩具里头,苏天鹤蹑手蹑脚地将他抱起来,然后放在小床上。

  他只觉得苏知云那么轻,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粉嘟嘟的,细密的眼睫毛颤了颤,好像下一秒就要露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来。

  苏天鹤轻轻拍了拍不安分动作的苏知云,渐渐的,对方紧皱的眉头又松开了,只是手依旧揪紧了苏天鹤的衣角,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苏天鹤附耳过去,隐隐约约听见爸爸两个字。

  就这样,苏天鹤看着苏知云的脸庞,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小一点,好像只要一点儿不留心的照顾,就会让他受伤。

  “爸爸在这里,云仔乖。”

  苏天鹤轻声细语地讲。

  就连苏天麟也会有点酸溜溜地对李妍娇说爸爸现在只喜欢弟弟了,都不喜欢我了。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偏僻,人烟开始少了,而灌木渐渐变得多了,苏知云摁住了手里的耳钉,语气平淡:“这不是去医院的路。”

  苏天鹤望着镜子里那双眼睛,乌黑的,很平静,没由来地想起小苏知云的样子,心尖一颤,原本聊起的话头不自觉止住了。

  半晌,苏天鹤又开口了:“我怕你那个同学在医院里会说些什么,就把他送到了另一家偏僻点的疗养院里。”

  苏知云低下头来。

  苏天鹤也不说话,车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了。

  他透过后视镜看见苏知云在撕手上的倒刺,撕出一缕一缕鲜红的伤痕。

  “不要骗我。”

  车厢里响起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

  苏天鹤愈发觉得喉间艰涩,空气浑浊,良久,挤出来一个应声:“嗯,不骗你。”

  车很快就停了,果真停在一家疗养院前面,门口站着几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和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他们打开了苏天鹤的车,扫了苏知云一眼。

  苏知云下车了,那些人簇拥着他,秃顶男人做出很谄媚的样子,望着苏天鹤:“这就是苏知云同学吧?”

  苏天鹤在车里,他没有下来,一动不动。

  苏知云回头看他,苏天鹤却不看苏知云,他避开少年视线,自言自语:“你生病了,在这里能治好你的病。”

  那秃顶男人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们这有很多同学来过的,都治好了!治什么的都有!”

  苏知云听了这话掉头就往回走。

  有人拦住了他:“不能往前了,你要跟我们回去。”

  少年一把打开了对方的手:“滚开。”

  苏知云越走越快,忽然被几个人一拥而上按在了地上,他拼命挣扎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了那三个字:“苏天鹤!”

  粗粝砂石磨破了他的脸颊。

  苏知云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坐在前座上那个男人,不肯移开分毫。

  秃顶中年男人看到这一幕眉头皱的死紧,他给了那几个大汉一脚,附耳过去,语气咬牙切齿:“你们这群傻逼,眼珠子长哪去了?客户还在这,下手就不能轻点?”

  他阴沉沉地瞪了几人一眼。

  “要是这个单跑了,你们都别想好过!听到没有?”

  “顾泽欢都跟我说了。”苏天鹤点燃了一只烟,仿佛不忍心看苏知云血淋淋的脸,他吐出一口烟,白雾缭绕在在他的指间:“同性恋是病。”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他的意思。”

  苏知云蓦地停止了挣扎。

  叫砂石擦破的伤口在往外渗血,那颜色被肌肤衬托得惊心动魄。

  良久,苏知云面无表情地说:“骗子。”

  “骗子。”

  “都是骗子。”

  苏天鹤假装没有看见底下被鲜血摩挲成红色的沙砾,只是他拿着烟的手开始轻微发颤起来。

  “等你病好了,爸爸就来接你回家。”

  苏知云不说话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耳钉,眼睛低垂下来。

  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