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苟友>第43章 43. 欣赏

  【唯有修静虑,随逐不相离。——《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

  年龄相加近百岁的三个男人在强行居家隔离期间几乎每天都能上演一出好戏,倒也别有乐趣。

  庄齐见谭熙虽然耍手段侵占了嚣儿的工作室,但晚上还是得乖乖回到楼下的客卧就寝,于是恨不得每天晚上都跟查房一样等在客厅处,就为了变着花样嘲讽谭熙:

  “哟,‘前任哥哥’下来了?”

  “谭大教授,今儿又没进展?”

  “咱俩同病相怜的,要不就握手言和吧?你不在维和部队待过么?和平多珍贵啊。”

  “谭教授,我觉得吧,你光整个眼睛是不是不太够?要不你也捯饬成嚣儿那发型?这样儿他看见你就跟照镜子似的,他总不会躲着他自己的影子对吧?啧,想想就诡异,谁想跟自己的影子谈恋爱?”

  “老谭啊,你说让我留下来观看,我就只看到你脸疼了。想笑,怎么办?哈哈哈……”

  庄齐不只言语挑衅、奚落,行动上也勤快,每天都抢着做饭投喂他的得意门生谭嚣。

  谭嚣有什么吃什么,不予置评,而谭教授则总能见缝插针地给出一语双关的反馈:

  “羊肉微老。”

  “稍油腻。”

  “淡了点。”

  庄齐咣当放下筷子:“谭教授的嘴可真叼。”

  谭熙温雅一笑:“托庄老师的福,是庄老师喂养的好。”

  谭嚣埋头吃饭,一开始觉得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搅扰得他甚是头大,经过一段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内心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子美滋滋的感觉。

  他还是太喜欢哥哥的坏。这种坏里充斥着久违的英伦风黑色幽默,又有一种隐晦的侵略性,堪称邪魅。

  而谭熙的“坏”绝不仅限于此。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觉得我没有干过的事情,比我干过的事情严重得多。谭熙不言不语地坐在电脑前打字,或者站在落地窗前赏一幅城市雪景,在谭嚣眼里才是最“坏”不过的。

  谭熙大老远从美国过来,扬言要在谭嚣家里住两年,却没带什么行李。小型拉杆行李箱里只塞了一套西装、一台笔记本电脑、几本书,其他一概没有,乍一看清贫如洗,连多余的underwear都没装。所以他什么都穿谭嚣的,也会冠冕堂皇地进谭嚣的卧室去补给衣服,内外兼济。

  带了足够衣物的庄齐很不服,在背后问谭嚣:“你那位‘前任哥哥’莫不是心机本机?”

  谭嚣垂眸摇了摇头,眼前却浮现出他哥哥穿着他的宽松居家服站在窗前的样子。绒绒的驼色上衣,棉质的格子睡裤,给一副强劲的筋骨、脱俗的气质装点了舒适的随意和慵懒,使强劲显得轻而易举,使脱俗显得唾手可得,也使阔别十年的、长相都不太一样的人显得毫无距离感。

  谭嚣可以控制住言行,但是面对这样陌生又熟悉、清静又邪魅的哥哥,他控制不住心动。

  他把哥哥推出底线之外,推入了同处一室的舒适区,也推入了一种微妙的欣赏区。哥哥悠然徜徉在那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欣赏区,有意无意间的言谈举止,都能勾得谭嚣心跳失速。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谭熙可谓用到了极致。有时候谭熙只是端着一杯咖啡或者热茶,静立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呼吸、远眺,谭嚣都不敢多看,赶紧溃败千里,撤回楼上,回到自己的卧室,关门平息。

  见谭嚣对谭教授日渐不理不睬,庄齐暗自窃喜,觉得旧情嘛,往往隔山隔水的时候错觉难舍难分,真的放回到眼前,根本也燃烧不出什么火花了。他以为谭教授不得已被疫情托在此处只不过跟自己一样毫无胜算,却不知道,谭嚣心里的堡垒早就已经被这位寡言少语、一心著书的教授于无声无息间分崩瓦解。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谭熙没再逾矩,除了偶尔在吃饭时间跟庄齐逗个趣之外,安静的就像养在室内角落的一株凤尾竹,亭亭而有风骨,无人问津也盎然自如。

  他白天在电脑前写书,能连续四五个小时不发一言也不出书房。书房的门有时候敞着,有时候关着。这套房子隔音很好,关起门就互不干扰,敞着门才能听到书房里的动静,但也跟关着门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多出打印机的声音,以及令人心静的翻阅文献纸张的声音。

  谭嚣故意路过多次,发现的规律是:哥哥看文献的时候会敞着门,写作的时候才会关上门,因为他每次路过,都只能窥到正在看文献的哥哥,而不是正在电脑前打字的哥哥。

  哥哥看文献的时候精神很集中,时而坐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时而坐在办公椅上,时而直接坐在地上,靠着木质的书桌,被一地文献环绕着。

  书房有一面朝南的落地窗,采光很好。一次谭嚣路过,恰巧看到哥哥席地而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或是闭目思考。哥哥穿着他的居家服,一腿屈膝,一腿伸长,背靠着书桌,手里捏着薄薄一叠paper,整个人浸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放松又舒展,一派泰然,令谭嚣莫名移不开眼睛。

  谭嚣停在书房门口,又靠在了门框上,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哥哥。

  自知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多花时间去看、去欣赏、去感受、去记忆,把他哥哥看成一幅画儿,也把这个极好极坏的男人写进所有的情歌里,赞赏、怨责、思恋。

  “看够了吗?”谭熙未睁眼,嘴角却轻巧勾出个浅浅的弧度,“过来坐。”

  谭嚣回过神,坦然地走过去,盘腿坐到了他哥哥对面,仍看着昂首闭目的男人,眼里的情意淡去几分,又平白多出几分虔诚。

  把暗室里的苟且变为阳光下的欣赏、把占有的欲望变为虔挚的敬奉、把怨怪变为谅解、把逃避变为坦然……谭熙就像在进行光合作用的一株绿植,一呼一吸,便净化了凝滞于室的所思所念。

  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与谭嚣对视,眼底深邃如日落虞渊,安放着无数的文献、难忘的风景、悬疑的案情,以及隐秘的禁忌、顽强的忍耐。

  连阳光都能被这个男人的瞳孔吸噬了,何况是爱慕者的魂。

  “最近你很多工作都得延期吧?”谭熙平静地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人。

  “不延期,能取消的直接取消了,特殊时期,连违约金都不用付。”谭嚣故作镇定地回答。

  “那有时间帮我审稿吗?”见哥哥身子前倾,谭嚣便不自觉地撑地想要后退,但哥哥只是从他的膝盖旁边拿起一小摞打印好的英文书稿放到他手里,说,“写完了两章,想找你试读。”

  “啊?好,有时间。”谭嚣没想到哥哥竟然找他谈论学术,登时战战兢兢地双手捏住那十几页书稿,怕捏重了有损纸张,又怕捏轻了不够珍重,“可我……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大概给不出有用的意见,谭教授。”

  这是嚣嚣第一次称他为“谭教授”,不是庄齐那种戏谑的语调,也不是他叫“哥”或者“哥哥”、“熙熙哥哥”那种珍重的语气,而是充满了沉甸甸的无奈,好像两人之间隔了多么无法跨越的鸿沟。

  谭熙被嚣嚣这副严肃又无助的样子给逗笑了,觉得比刚才那副偷窥被抓包的失魂落魄模样还要可爱,不禁抬手摸了摸嚣嚣的脑袋,说:“找的就是你啊。你写的歌,那么多人喜欢,你帮我审审稿子,说不定我的书也能畅销。”

  唱作型大歌星谭嚣严肃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历史性的重任。

  谭熙继续讲解:“你就按照你的喜好来评判。这个不是学术文章,是面向普通读者的普及宗教、历史、民俗的消遣类读物,散文体,也有一些故事性。修改到令你喜欢的程度,应该就能畅销。”

  谭嚣赧然挠了挠头,完全没想到哥哥能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我写的歌很短的,我读的书也很少,而且……”

  “而且什么?”见嚣嚣欲言又止,谭熙笑问,“你是不是想说,我写的东西,不论写什么、怎么写,你都会喜欢?”

  谭嚣只好溃败地点了点头。

  谭熙抿嘴而笑,撑地站了起来,跨出一步状似就要越过嚣嚣,却忽然俯身,揽着嚣嚣的后颈,在他眼尾亲了一下,嘱咐道:“别加‘嚣嚣滤镜’,我要中肯的意见。”

  见嚣嚣惊讶,谭熙的眼里忽然荡起一层愉悦。

  这一闪而逝的愉悦,透过谭嚣的滤镜,就像月落星沉后初露的熹微,毫不刺目,却拥有点亮整个世界的光晕。

  ----

  唯有修静虑,随逐不相离。——《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