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苟友>第28章 28. 礼物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道德经》】

  爱可以重塑一个人。谭嚣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被他哥哥塑造出来的。不是重塑,而是从一摊泥开始的塑造。

  哥哥的唇太柔软润泽,吻到他的嘴,便教会了他六种语言,吻到他的耳垂,便给所有的情歌赋予了主角,吻到他的眼尾,便能让身处的黑暗熠熠生辉。

  哥哥捧着他的脸,与他深深地、长久地接吻,像在不厌其烦地传授他什么高深的技艺,需要不间断地练习,还要仔细品鉴。

  谭嚣以前就认为他哥哥是世上最温柔的人,现在却诧异于哥哥竟然可以温柔到这样的程度。如此绵长的吻,谭嚣连想都没想到过,更别提奢望。

  记忆总会把最美好的时光无限缩短,可是他们之间那个绵长的吻,在谭嚣往后的记忆里,从来都和当初一样绵长,没有被岁月践踏、压榨、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靠在衣帽间的门上,哥哥一只手环抱着他,一只手陷在他扎起的头发里,让他的后脑勺靠在温暖的手掌心里。他们不断地亲吻,哪一方都不舍得停下,好像一睁眼便是天亮。

  无限包容的黑暗里,没有人想要天亮。

  “哥……”谭嚣呢喃了一声,只为确定,黑暗里和他接吻的人就是他的哥哥谭熙。

  “嚣嚣。”谭熙停在他的嘴角,又从脸颊亲吻到耳鬓,气音里夹杂着喘息,含着他的耳垂说,“不管我在世界上哪个国家、哪座城市,我永远都在,我永远都是你的……”

  *从今往后,永远都不只是你的哥哥。*

  谭嚣没有想到哥哥会温柔到这种程度,更没有想到,刚才还流窜在全身的灼烧的欲望,竟会因为哥哥这一句话,全都化成了泪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

  训练、比赛,体力透支、心脏快要爆掉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哭过,甚至还挺享受那种身体濒临报废的临界点。可是这么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夜里,他却在哥哥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哥哥一直抱着他,抚着他的头发,没有多余的劝慰,只有一个热乎乎的怀抱。

  吻过、哭过,谭嚣竟然就坐在衣帽间里,脑袋埋在他哥哥的胸膛里,一觉酣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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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嚣觉得全身有些酸痛,腿也是麻的,睁开眼睛越过哥哥的怀抱,才看到一缕晨光已经偷偷溜进衣帽间的门缝。

  “醒了?”谭熙松了松分不清是僵了还是麻了的手臂,并没有推开嚣嚣。

  “早上好,熙熙哥哥。”谭嚣挠挠头,竟有些害羞地往后坐了坐,脱离了被谭熙抱了一晚上的怀抱。

  谭熙伸展着手臂,笑说:“你打呼噜磨牙,我怕把你吵醒了就没舍得再亲你。”

  谭嚣眨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狼狈又哑然地看着他哥哥。

  “起来洗漱吃早餐吧。”谭熙先撑着地板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又把手足无措的弟弟给拉了起来。

  谭熙打开衣帽间的门,积雪映着朝阳,卧室里忽然格外敞亮。

  “昨天……”谭嚣用手挡了一下明亮的晨光。

  谭熙将嚣嚣的手拿了下来,轻啄他的额头一下,说:“吃完早餐,我送你一件礼物。然后我们再想想今天要做什么。”

  “什么礼物?”谭嚣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从小到大,哥哥其实没有以“送礼物”的名义送过他任何东西。因为哥哥送给他的东西太多太多,根本就不需要以礼物的名义,不然每天都是在过节。

  “属于你的礼物。”

  见哥哥故意不说,谭嚣只好下楼去洗漱,顺便回味一下昨天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谭嚣一边冲澡一边出神,回味完了既想赶紧出去跟他哥哥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又不好意思出去面对他哥哥。

  正在谭嚣慢吞吞地纠结的时候,谭熙敲了敲他的房门,叫他出来吃早餐。

  谭熙已经在煎鸡蛋、烤吐司,厨房里飘散着咖啡和黄油的香气。

  谭嚣走到厨房的时候,正看见哥哥解下妈妈偶尔下厨时穿的碎花围裙。谭嚣从哥哥手里接过碎花围裙,挂到一旁,又移不开眼睛地偷偷从各种角度打量他哥哥。

  哥哥今天穿的是白色的宽松绒衣,左胸口绣着伊顿马术队的标志,做早餐的时候,长袖撸到手肘的位置,露出白皙的小臂和手腕,腕骨很明显,手背也是白皙的,手指修长,右手中指的第一骨节处有一点点凸起,是长年握画笔磨出来的一个可爱的小肉垫。

  哥哥的灰色运动裤和马术队的白色绒衣是一套的,裤腿两侧各有一条白色的竖杠,颜色和面料都跟上身的绒衣是一样的。绒衣宽松又长,是大一码的款式,但是哥哥的腿很长,肩膀也宽,不显得衣服过大,只显得哥哥高高瘦瘦的,特别干净,特别温暖。

  两人将食物和咖啡放到餐桌上,跟往常一样面对面坐着吃东西,却又跟往常不太一样。

  谭嚣根本不敢说话,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吃的特别认真,好像不是在吃简单的吐司煎蛋,而是高端且昂贵的料理。

  谭熙就喜欢看嚣嚣这种难得一见的害羞样子,看他耳根一阵一阵地泛红,都快比身上穿的巴塞罗那足球学校的红色训练T恤还要红。

  所以谭熙也不说话,害得他弟弟把这样一顿家常早餐吃得既认真又紧张。

  谭嚣都快把盘子和咖啡杯舔干净了,才终于挤出一句:“那个……礼物……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谭熙终于绷不住了,站起来欠身摸了摸嚣嚣的脑袋,笑着说:“是哥哥把弟弟变成男朋友的日子。没想好叫什么节,要不叫‘邪恶节’?”

  “男……朋友?”谭嚣肿成单眼皮的眼睛突然睁大,不自然地又将双眼皮顶了回来。

  “不然呢?”谭熙收拾着盘子、杯子,看向嚣嚣的时候差点把一个咖啡杯摔到地上。他轻咳一声,用哥哥该有的一派轻松腔调说:“难道昨天的调情是耍流氓?那今天更得庆祝‘邪恶节’。”

  “调……情?”谭嚣眨巴着眼睛,觉得肿胀的、正在复原中的双眼皮一卡一卡的,非常尴尬。

  谭熙一边洗碗一边说:“你要认为昨天那是‘上课’或者‘帮忙’,你可得早点告诉我,别让我误会太久。”

  谭嚣立刻跳起来,站到他哥哥身后,犹豫了一下,便从身后抱住了哥哥,严肃又僵硬地说:“不是上课。”

  谭熙在嚣嚣怀里笑得轻颤,又听嚣嚣补上一句:“而且……也没有帮忙。”

  “嚣嚣,我不介意在一年一度、万众瞩目的‘邪恶节’这一天,帮你那个忙。”谭熙仍笑着逗他弟弟。

  谭嚣却从后面握住了谭熙的一双手腕,又慢慢滑到手背,从谭熙手里把洗碗海绵和咖啡杯顺到了自己手中,边洗边说:“其实我知道跟你……调情是不对的,我没想再求你帮我做那件事。”

  谭嚣迅速冲完最后一样餐具,又攥起谭熙的手,用香皂跟他一起洗手。

  “哥哥,我也知道你疼我、宠我、惯着我,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能超出我的预期为我去做。但是我们……”谭嚣拿过毛巾给他哥哥擦手,“妈妈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谭熙转过身,亲了亲嚣嚣的眼尾,说:“你的事,我什么时候跟妈妈打过小报告?再说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杀了你。杀了你,谁来给我盛着备用的造血干细胞?”

  谭嚣皱着眉头,垂下眼帘说:“幸好我还有点用处。”

  “用处?”谭熙捏着谭嚣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凝视着他说,“我疼你、宠你、惯着你不假,但完全不是因为什么造血干细胞。健身锻炼、作息饮食,每一样我都很注意,比同龄人注意得多,而且每年都在学校做最全面的定期体检。嚣嚣,你哥哥很健康,不需要你的骨髓、你的血。我疼你是因为我心疼,我宠你是因为你可爱,我惯着你是因为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惯着你。”

  “真的吗?”谭嚣终于不再左顾右盼,眼里充满希望地看着他哥哥。

  “真的。”谭熙牵起嚣嚣的手,拉着他走出厨房,走到楼上的卧室里,边走边说,“我要送你这个礼物,就是想让你在阳光下亲眼看一看,你不敢相信的事情究竟有多真实。”

  见嚣嚣不置可否地站着,谭熙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坐到床沿,说:“你坐着,我去拿。”

  然后谭熙从衣帽间里拉出美国带来的行李箱,解开上面的密码锁,把箱子放在嚣嚣面前敞开。箱子里面是叠的很整齐的冬衣,因为冬天的波士顿和苏黎世一样冷。谭熙把一侧的衣服挪到另一侧,才拉开一个夹层的拉链,取出一个中型的画册放到了嚣嚣手里。

  这本画册看起来和谭熙的其他画册没太大区别,黑色的厚封皮其貌不扬,但是摸起来比其他画册的手感好很多,是羊皮的,上面钢印了生产厂家的标志。谭嚣小时候就经常陪哥哥买画具,自然认识这个极贵、极奢侈的欧洲小众画册品牌。

  画册被两根羊皮带子卷着,上面打了个死结,从侧面能看出来,前半本是素描纸,后半本是较硬、较厚的水彩纸,手工装订,产自意大利佛罗伦萨,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发祥地。

  谭嚣见过他哥哥的所有画册,唯独没有见过这一本。因为只有这一本用带子卷着,还打了个死结。

  说是死结,却系的不紧,加之羊皮带子较粗,并不难解开。

  谭嚣解着死结,笑着打趣道:“达芬奇哥哥,你画的是维多利亚的秘密么?”

  箱子仍摊在地上,谭熙坐到嚣嚣身旁,什么也没说。

  谭嚣解下那两根羊皮带子,没有随意乱放,而是圈了三圈,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又举起手腕递给他哥哥,说你帮我系上。

  谭熙便依言系了个蝴蝶结,谭嚣这才极为珍重地缓缓打开画册。

  扉页上用钢笔写着几个工整好看的汉字——《被领养宝典》,下面还点了一行盲文。

  这么多年过去,谭嚣其实早就不记得多少盲文了,甚至也不太能看懂这一行盲文的意思,但是他记得自己的第一本“著作”。

  那本著作就叫《被领养宝典》。

  原著的“被”字,衣补旁少写了一个点,而这一本的扉页上,一笔一划写得很仔细也很好看,什么都没少,连盲文都是准确的。

  谭嚣不禁看了他哥哥一眼,谭熙还是什么也没说。

  翻过扉页,便是一张素描。

  素描画的是足球场上一个少年球员的背影,背后的数字是16,印着的名字是X. Tan,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揪揪,正踢球射门,定格的画面很有动感。

  下一页,还是一张素描,还是谭嚣的背影,但不是全身的轮廓,而是只有肩颈以上的部分,可以在阳光下看出头发的层次,以及后颈上的汗水。

  再下一页,仍是素描,仍是背影,不过这一张里的谭嚣回头看向了作画的人,明眸皓齿,笑意融融。

  之后还有许多张素描,有穿着短袖短裤跳弗拉明戈的谭嚣,也有穿着西装唱“Vivir Mi Vida”的谭嚣,有骑马的谭嚣,也有在流浪者大街上靠在墙角睡觉的谭嚣……

  再就是水彩。

  基本全是暖色调,暖色调里又偏爱用各种层次的红色。

  绯红、桃红、朱红、粉红、橘红、海棠红、石榴红……

  难怪谭熙用掉最快的一管颜色就是红色。

  水彩也一样,每一张都是谭嚣。

  有穿着红色训练服的谭嚣,有双颊晕着一抹绯红的的谭嚣,也有连头发都是朱红色的谭嚣,有的束着头发,有的长发飞扬。

  水彩更多是脸部特写,正脸、侧脸,垂眸、闭目,凝神、欢笑……

  哥哥喜静,也喜欢独来独往,所以压根不怎么使用智能手机,更没有随身携带相机的习惯,所以哥哥压根没有给他拍过几张相片……那么这些画作,就不是照着相片画的,而是全部凭借记忆画出来的。

  谭嚣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好像每一页纸张都有越来越翻不动的重量。

  “嚣嚣。”谭熙轻轻捏起嚣嚣的下巴,嚣嚣的目光便从手里的画作上转移到了作画人的目光中。

  谭熙放下手,专注地看着谭嚣,很认真地说:“如果你非要说‘幸好我还有点用处’这样一句话来让我同情你、可怜你,那我告诉你——你从来都不是为我盛着造血干细胞的容器。你盛着的,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哥……”谭嚣再次垂下目光,心头突突跳着,不知是在承受被揭穿的惶恐,还是在压抑着没顶的感动。他只好又去翻画册。

  “我从十七岁开始画的这些画儿。”谭熙也看向画册,缓缓地说,“那年利亚姆要搬到家里来住,妈妈让我回来帮她收拾屋子,把没用的东西扔掉,我就把你那屋也收拾了一下,无意间翻出了你小时候在孤儿院写的《被领养宝典》。”

  “很久以前我就看到过,但是歪七扭八的汉字夹杂着零碎的拼音,我根本看不懂你都写了些什么。为了不被你嘲笑我不识字也不会写汉字,我背着妈妈在伊顿修了中文课,所以再次看到你小时候写的东西,突然就一下子全都看懂了。”

  “所以我才突然很想去巴塞罗那看看你。当时你正好在踢球赛,你变化实在太大,我差一点没有认出来。认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要画一张画儿。”

  “其实我以前不怎么画人像,画的大部分都是风景和建筑。那年看到你之后,我才想要系统地学习画人像,这一本就是练笔用的。就像中文,认识你之前,妈妈不让爸爸教我,爸爸也没空教我,我连听都听的费劲,不过呢,现在我也会写汉字、会背唐诗了。”

  “嚣嚣,我们认识的太晚了,那时候我都已经十一岁了,我从一开始就没办法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弟弟相处。我只能把你当一个小朋友,后来逐渐变成我的朋友、笔友、远方的好朋友……”

  “我很了解我这个聪明的朋友。他九岁以前就已经总结归纳出一套如何获取别人同情、怜悯和喜爱的《被领养宝典》,我也曾经着过他的道儿。”

  “但是嚣嚣,你现在再跟我使用这些技巧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不再觉得你还有什么值得同情和可怜的地方。从我十七岁开始,我就不再觉得你可怜了。你这么好看,这么耀眼……你都不知道你的泪水能令人心动,你的汗水能令人心折吧?”

  “你早就拥有我全心全意的爱慕和虔诚祈祷的祝福,你哪里可怜?哪里值得我同情?为什么还要说一些话来故意惹我心疼?”

  “还是你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就只有同情和怜悯这么简单?或者你以为同情和怜悯能永远留住一个人的心?”

  谭熙说了很多,谭嚣已经将整本画册来回来去地翻看了好几遍。

  他终于合上画册,将双手放在柔软的小羊皮封面上,抬起头来看向他哥哥,眼里揽着晶莹如雪的光,扬起嘴角说:“既然被发现了,我就不装可怜了。你说今天是一年一度、万众瞩目的‘邪恶节’,那我们就一起欢度佳节吧。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谭嚣站起来将画册放到书桌上,突然转身将坐在床边的哥哥打横抱了起来,一把扔到床上,凑过去吻着哥哥的耳朵,以牙还牙地用气音念了几句西班牙语歌词——

  *Voy a reír, voy a bailar (我要大笑,我要跳舞)*

  *Pa´qué llorar, pa’ que sufrir(为什么哀悼,为什么受苦)*

  *Mi gente(我的朋友们)*

  *La vida es una(生命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