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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天晴，宋朝闻就带陆清回了东城，陆清自始至终没有反对意见，不论是对于目的地，还是宋朝闻的亲密动作。
东城也在下雨，不方便出行，陆清每天都坐在落地窗边，垂眼看被雨浸成深色的地面。偶尔有车驶过，溅起裹着灰尘的雨滴，把它从这一滩积水送到另一滩去，车开远了，一切又风平浪静。宋朝闻时不时过来摸摸陆清的手，如果是凉的，他就握在手心捂热了，顺便抱着陆清坐一会儿。
宋朝闻问过几个相熟的朋友，他们都说陆清现在这种“症状”需要他在身边守着，陪伴就好，不要多话，尤其不要说一些所谓的心灵鸡汤，以及自认为有道理的安慰和鼓励，宋朝闻怕说错话，干脆缄口不言，陆清看雨，他就看雨，陆清看得出神，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
晚饭时间，陆清见宋朝闻在厨房忙碌，揉揉发酸的脖子，起身往厨房去。
“炒个青菜。”宋朝闻看着陆清笑了笑，“喝虾仁粥好不好？”
已经能闻到虾仁粥的香味了，让陆清想起前两年在南城，某个不愉快的上午。
“我不喜欢虾仁。”陆清轻轻的，说出了两年前没敢开口的话。
宋朝闻手边动作一顿，然后说了声：“没事儿，怪我。”他把火关了，脸上笑容还在，“青菜吃不吃？”
“嗯。”陆清走过去把火打开，调成刚才的大小，察觉到宋朝闻看过来的目光，他回头跟宋朝闻对视，没坚持两秒钟，又把头低下了，“今天就喝虾仁粥…我们下次吃别的，好吗？”
经过新年那两天，宋朝闻已经能想象陆清一个人在北城的生活了，兴许想象还不如现实冰冷，于是听见陆清说“不”，心态也变了。
“好。”宋朝闻过去拥抱陆清，手是湿的，就没用手掌碰到他，只用胳膊把人圈进怀里，顺便低头亲他的脸，“那下次要直接告诉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不知道？我不挑食，都按照你的来，我不会不喜欢，不要有负担。”
陆清点点头，稍微踮了踮脚尖，也亲亲宋朝闻的脸。
“乖。”宋朝闻一双眼睛弯起来。
然而陆清往外走时，宋朝闻的笑容却收敛了－－看着这样的陆清，他根本笑不出来，也就是靠做了那么多年演员，演技还算不错，没被陆清看出端倪。可陆清不是演员，从小到大总是那么开心，如今想来，谁知道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陆清开心不起来了，那都是他的责任，陆清本来可以很快乐，却被他折腾成这副样子。如果是假的，陆清演不下去了，或许也算好的开始－－终于做自己了，情绪就靠他和时间慢慢治愈。
但，谁知道真的假的。
晚上睡觉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宋朝闻感觉像天然的催眠曲，很快就困了，可陆清一直睁着眼睛望窗外，像是睡不着－－床帘是拉着的，他看不见雨。
“在想什么？”宋朝闻从背后搂着陆清的腰，距离很近，说话时还能吻到他后脑的头发。
陆清摩挲宋朝闻的手背，说：“在想，你为什么拒绝之后，又要反过来爱我。”
这话宋朝闻也很难回答，总不能告诉陆清：你真的离开了，才发现没你不行。算是答案，但不完全。也不能告诉陆清：也许我早就对你有爱，是我不敢承认，后来想通了，就敢了。这样听起来更对不起陆清，白白蹉跎他那么多年的爱，世界上又没有时光机，错过的东西注定要成为遗憾，谁都不希望过去有遗憾。
“你怎么发现那个微博是我的？”陆清说：“就因为，我发了一条长微博，希望你不要淡出观众视野，继续拍戏吗？那些话明明很多人说。”
宋朝闻反握住陆清的手，笑道：“傻子，是你自己忘了，刚给你买手机没多久，你就跟我说，你要注册一个微博，看见有人骂我，你就去骂他。”
－我要注册一个微博，要是有人骂你，我就去骂他！
－不可以说脏话。
－知道了，以德服人，我说服他。
－那你准备叫什么名字？可不要暴露身份。
－就叫宋某人好了，一看就是你的影迷，赋予了替你说话的使命。
宋朝闻不提，陆清确实没想起来。因为他那年的微博不叫宋某人，叫“卓月三青”，是后来打算公开写影评了才改的，改的时候没回忆从前的对话，但“宋某人”三个字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原来是早就约定过的，是他自己忘了。
“我点进你微博看，很多内容都跟我有关，而且叙述方式很像你。”宋朝闻说：“我很好奇，就一直翻到最底下。你发过一些照片，Pluto楼下的街，你说霓虹灯亮起来，像我许一整夜愿望的那天，还有你的钥匙扣，竹蜻蜓，和任意门。”
陆清明白了，宋朝闻既然有耐心全都看完，那他的爱自然无法隐藏。可宋朝闻只能认出这两张照片而已，其它的，其中一部分，他即便认出了跟他的电影有关，也认不出陆清是在哪里拍的，另一部分，他完全陌生，因为那是陆清的梦。每一个梦都有关于宋朝闻，文案上没有标注这是梦，宋朝闻还以为他只是想纪念所见过的岛屿、森林、汹涌江水，或大片的玫瑰。
好在这些画面即便没向宋朝闻传达出浓烈的爱，也绕了个弯，准确地传达出了孤独，宋朝闻把这怪在自己头上，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弥补。
“所以，你是因为看见我微博的内容，才想要爱我？”陆清说：“我的影评像在告白吗？没有人那样说过。”
宋朝闻说：“因为别人都不是我。”
可我明明向你告白很多次了。
陆清眨眨眼睛，没把这话说出口。他转过身，跟宋朝闻面对面，垂着眼睛，没有表情，“以后真的不拍戏了吗？”
“总是很忙。”
陆清又重复了一次：“真的不拍了吗？”
宋朝闻靠近了一点，凑过去亲陆清的额头，“你希望我去拍戏吗？”
陆清点点头。
宋朝闻笑着解释：“放心，只是不签公司了，以后有导演找我，我还是会考虑，但以后一定带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家。”
陆清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晚安，小叔。”
宋朝闻照旧亲亲陆清的脸，也说：“晚安。”
陆清闭上眼，任由宋朝闻抱着他，然而毫无困意。他觉得自己挺“贱”的，宋朝闻不爱他的时候，他不敢不快乐，宋朝闻说爱他了，他却连快乐都忘了。莫名其妙的情绪，每天影响两个人，找不到解决办法，在想是不是应该继续去医院。
夜里又梦见宋朝闻了，梦见回到二十一岁生日的那天，他对宋朝闻说爱，宋朝闻像听见天大的噩耗，瞪大了眼睛告诉他说：你不能喜欢我，陆清，这跟世俗没关系，哪怕你告诉我爱上了别的男孩子，我都会祝福你，我会保护你，不许他欺负你，但不能是我，明白吗？我们有血缘关系。
接着他问宋朝闻：如果没有呢？
声音哽咽，眼泪决堤：你可以不接受我，我只想听一句实话，宋朝闻，如果没有呢，你会爱我吗？
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对我动过心吗？
宋朝闻始终沉默无声。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把梦砸醒了。
陆清睁开眼，窗外漆黑一片，还没天亮。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雷声似乎也是梦里的。
感觉到腰上搭着宋朝闻的胳膊，他突然发了疯似的抬头吻宋朝闻，攥着他的衣领，好像真的混淆了现实和梦，比任何时候都放肆。
宋朝闻不得不醒过来，抱着陆清愣了一下，然后回吻他，带着笑意，和一身滚烫的温度。
等陆清冷静下来，宋朝闻才笑着说：“怎么了，我是睡美人吗？要把我吻醒。”
陆清仍然攥着宋朝闻的衣领，不肯松手，光线昏暗，就好像看着他陷进了一片浓雾里，根本抓不住。
“小叔。”
“嗯？”
陆清说：“我想你。”
宋朝闻不知道怎样回应才够。
陆清扯了扯宋朝闻的衣服，仰着头，小声吐出个单字：“…亲。”
宋朝闻忍不住把床头的台灯打开，想看看陆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而光线亮起来，他看见陆清皱着眉，像在苦恼自己刚才怎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以防陆清后悔，他连忙捧起陆清的脸，从额头吻到鼻尖，再贴上两片柔软的唇，直到陆清喘着气拽他的衣角。
“还能睡着吗？”宋朝闻说：“我现在可是完全清醒了。”
陆清往后缩了一下，轻声道：“你说的任意门，在哪儿？”
原本只是故意说来转移宋朝闻注意力的话，宋朝闻却回答得很认真，“我想了想，决定暂时帮你保管，晚一点儿再带你看。”
这让陆清有些好奇，“真的有？”
“真的有。”
“通往什么地方？”
宋朝闻说：“我心里。”
陆清不看宋朝闻了，低头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酝酿睡意，“不好笑，很土。”
宋朝闻笑了笑，“没忽悠你，会见到的。”
陆清后半夜没有再做梦了，睡着之后体温跟宋朝闻一样暖。宋朝闻等陆清睡熟了再关灯，在那之前盯着陆清看了很久。陆清低着头，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陆清的发顶，还有一点点秀气的鼻尖。
不知不觉想到陆清小时候，也喜欢这样蜷缩起来靠在他怀里，像个奶团子，身上软软的，一只手就能圈起来。
以前特别喜欢抱着陆清到处去，喜欢听别人夸陆清可爱、漂亮，比别人夸他还高兴。更早一点，他教陆清说话，教的第一个词就是“叔叔”，陆清学得快，看见什么新奇事物都指着喊叔叔，窗台的小鸟是叔叔，楼下的流浪猫也是叔叔，他听了哭笑不得，只好教陆清“小叔”，这个词难一些，陆清学得慢，好不容易会读了，万物又都成了小叔。
宋朝闻当时想，幸好是个男孩儿，假如是个女孩儿，他以后一定舍不得把陆清嫁出去。没想到小时候抱着他睡觉，长大了，还想抱着他一辈子，说着话就想接吻，躺在一起就想做爱，这事哪怕放在前两年，他都不敢想。
雨停了几天终于阴转晴，陈风问陆清还在不在北城，陆清随手回了个定位给他，陈风只好约下次，结果徐远川在讨论组出现了一下，说他下午刚好到东城，让陆清去参观参观他跟沈光霁的房车，他们前段时间的旅行一直是这么进行的，目前的打算是再四处漂一会儿，不想那么快投入工作。
陆清有点羡慕，回头看宋朝闻，刚才还坐在沙发上的人竟然不见了，陆清从落地窗边起来，四处寻觅宋朝闻的身影，最后发现宋朝闻在浴室给他洗衣服，还都是贴身的衣物－－这事以前是陆清爱做的，是他的秘密之一，换到宋朝闻手里，他莫名觉得难为情。
“你在…”陆清抓了抓头发，“你放下吧。”
宋朝闻眯着眼睛笑，“学过日子呢，放什么放。”
“没说过日子要你洗…”陆清不想继续看自己的内裤在宋朝闻手里，别过脸去，脸上发烫。
“不然呢，非得你洗？”宋朝闻说：“我不跟你客气的，咱们轮换。”
今天周三。
陆清只好点点头，“明天换我。”
宋朝闻却摇头了，“工作日我，周末换你。”
陆清挑了挑眉。
宋朝闻的理由是：“你年纪小，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咱们再换过来，那个时候我可能就干不动了。”
陆清没说话，在想，到那一年，他三十五，宋朝闻就四十七了，他们也算一起走了半辈子。
然而宋朝闻又补充了一句：“干不动活儿，不是干不动你。”
陆清转身走了，听见宋朝闻在他身后笑。
还是有点不敢想，觉得像做梦，要狠狠掐自己一把才行。
好些天没出门，下午三点多接到徐远川的电话，正好出去晒晒太阳。
地方是徐远川随便选的，在离宋朝闻家比较远的茶餐厅，他说房车在那边方便停。
工作日，非早晚高峰，路上不堵车，过去也没花太长时间。
宋朝闻一如既往，不爱戴墨镜口罩，一进餐厅就被人认出来，这次连同陆清都被认出来，说他在《夜燃灯》里的造型好看，宋朝闻笑着揉揉陆清的头发，像多年前一样，听见别人夸陆清，心里高兴。
徐远川订在包厢里，进屋之后不会被人影响，何况数字信息时代，点单都用不着服务员进来记录了。
几个人并不着急，一边聊天一边点，陆清全程都很安静，听徐远川讲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笑意很浅，若有若无，直到徐远川和沈光霁点好了，把手机还给宋朝闻，宋朝闻随口问了陆清一声：“看他们家蛋糕做得挺精致的，要尝尝看吗？”
陆清摇头，说：“我不爱吃甜的。”
徐远川看过来，他没抬头。
不知道怎么解释，回不去的东西，也许不止错过的爱和时间，但他不想计较了，他连玫瑰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