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22章 为你,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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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闻约常幸见了一面,出门时没过十二点,陆清还在睡。他坐在床边看了陆清很久,直到发现陆清睫毛颤动,像在装睡--醒了却不睁眼,显然是不想看到宋朝闻,这才起身走了。

  有段距离的咖啡厅,打车过去近一个小时,一路上都在想:跟陆清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目的地到了,司机提醒他下车,走进阳光下,还是没想出答案--已经不认为是对陆清过于上心以致于陆清分不清爱与爱之间的差异了,当年陆清太小,能照顾他的人有限,自己的爱投入过多不是错。至于陆清是如何将亲情转换成爱情的,倒是想通了一些:大概没有理由。就算有,如今也难以追究,毕竟陆清昨天把话说到那种程度,眼里浓烈的感情仍像在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有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迟到十分钟的常幸笑着说:“这局面很好挽回啊,谈场不计后果的恋爱就行了,说不定真正在一起,他反而会觉得比起男朋友,还是叔叔更好。”

  宋朝闻对常幸多少有些了解,从常幸嘴里听见任何一句话都不会太过于震惊,这时也只是缓慢搅动咖啡,转头看玻璃橱窗外行色匆匆的人,“非得是我吗?”

  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常幸干脆无视他的问题,“其实你也可以这么想,恋爱嘛,谈一谈又能怎么样,感情本来就不会长久,你们腻了自然会散,到那天他没有遗憾了,你也不亏欠他什么。”

  宋朝闻没心思好奇常幸是不是受过情伤,更在意他的后半句话,“我亏欠他什么?”

  常幸说:“你既然不觉得亏欠,那今天找我来是想聊什么?听我给你讲新认识的几个小朋友?那都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宋朝闻皱着眉,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常幸看,“没听说过你对模特这个行业感兴趣。”

  照片上的常幸没有打码,不是从陈风朋友圈里保存的那几张。

  这是杨助理给他看的,说网上有人认出了陆清。不止是徐远川工作室的照片,还有Pluto舞台上,以及楼下的咖啡厅里。他们讨论陆清的性取向和私生活,纷纷疑惑:不是宋朝闻的侄子吗?怎么什么活儿都干。

  “我对任何事都感兴趣。”常幸看了一眼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何况是你家小侄子邀请我去,我对他更感兴趣,没道理拒绝。”

  宋朝闻沉声说:“不可以。”

  “他早拒绝我了。”常幸莞尔道:“非得是你。”

  一辆货车从门外疾驰而过,掀起一片灰尘飞舞,行人手捂口鼻,等这阵被污染的风略微沉静后再走。这时常幸的手机响了,陆清打来的电话,他看向宋朝闻,宋朝闻又在看橱窗外,于是他把扬声器打开,刚接通就听见陆清问:“你昨天说的好消息和坏消息是他妈什么意思?”

  宋朝闻立即把发散的目光收回,集中在常幸的手机上。

  常幸说:“你昨天不听啊,现在听没意思。”

  陆清用上了以往在宋朝闻面前那样撒娇的语气,“告诉我吧,叔,求你了。”

  常幸还没回答,宋朝闻就阴沉着脸先一步接话:“你叫他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宋朝闻看向常幸,常幸毫无忌惮地跟他对视,嘴角还挂着一丝挑衅意味的笑。

  宋朝闻的长相没什么威慑力,眉峰不高,透不出凌厉,笑起来让人想到恬静,稍微一皱眉,就好像有隐忍多年的痛苦被放大千万倍,这也是各个导演爱找他演苦情戏的原因,好不容易接了一回狠毒大于悲惨的江归远,还得靠改变眉眼的妆容来提升杀气。可事情一关乎陆清,竟然能从他身上找出凛冽来。

  “别让我问第二遍。”他说。

  “我不会故意说什么反正放弃你了,恰好他也不错这种话,他不介意我把他当成你,那就这样吧。”陆清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他想要我,我想要爱,各取所需怎么了?反正是你不要的。”

  差点没沉住气,差点就用吃醋嫉妒的语气说:你能让林深叫你叔叔,我为什么不能叫别人叔叔?像在报复。陆清从来没有要报复宋朝闻的心理,只是想把他推开、推远。

  “不知道你旁边有人,晚点儿给我回电话吧。”这话显然是说给常幸听的。

  宋朝闻半天没回过神,“不知道你旁边有人”,竟然用上了这样生疏的句子。

  恍惚想起,那天也是在电话里,陆清说:你如果不接受,我就再也不会说爱你了。宋朝闻没接受,陆清却在食言。如今终于能找到理由:那时还没放弃,现在放弃了。好长时间里,真的再也没听他说过“爱你”。

  陆清坐在沙发上发愣,一支烟快燃尽了,烟灰长长的一截,手机突然振动,他恍然惊醒,烟灰全都落在地上。

  常幸打来的电话,说:“他走了,应该是回去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常幸去赴约前给陆清发了条消息,内容是:你叔约我见面,我能不能胡编乱造一点假新闻。陆清掐着时间给常幸打电话,想自己编造这条假新闻。

  “你反应挺快的,没露馅儿吧?”

  “露了。”常幸笑着说:“我这头刚说你早拒绝我了,你那头就告诉他我俩在搞一些替身爱情,你叔可聪明得很啊,你提前想想怎么圆吧。”

  陆清无奈道:“算了,那你昨天说的好消息坏消息都是什么?”

  常幸说:“没什么事,好消息是你叔要来南城找你,坏消息是,你在Pluto工作是我告诉他的。”

  陆清骂了句脏话,把电话挂了,回房间换衣服,赶在宋朝闻回来之前出去--已经一个月了,得去医院复诊,虽然他不太喜欢这事。

  今天打开衣柜随手拿出来的是一件普通的纯色卫衣,淡淡的米白色,品牌logo都不太起眼,陆清严重怀疑徐远川工作室打着原创设计的名号进行欺诈消费,可再仔细一看,发现这衣服是宋朝闻以前买的,他喜欢陆清穿浅色。人都坐在地铁上了,想换也没办法,陆清决定回家以后就把宋朝闻买的衣服清理出来,全都捐出去--他不喜欢浅色。

  医生见陆清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他:“还是没有好事情发生吗?”

  陆清说不会有好事情发生的,他坚信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悲剧,痛苦没有尽头,解决完眼前的麻烦,又会遇到下一个困境。医生劝他:“那好歹解决了上一个麻烦,能解决,也应该算好事情。”

  陆清没否认。他提到前几天晚上做过的梦,说这梦特别矫情,梦见恶魔找他签订契约,让他献祭什么想不起来,但能让他过得快乐,后来就不记得了,醒了之后他回忆了很久,觉得不需要跟恶魔交换什么,“我要快乐有什么用,快乐本身有什么用。”

  医生叹了口气,让陆清多跟朋友聊聊天。这句话不是第一次说了,但陆清不想找谁抱怨,他认为世界上大多数都是正在经历苦难的小人物,每个人都挺难的,他的痛苦告诉别人,最多是满足他自己的倾诉欲,痛苦不会消失,别人也帮不上忙,碰上个共情能力强的,还会让对方跟着痛苦,没有必要。

  这当然是宋朝闻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陆清从小就把宋朝闻的快乐当成自己的快乐,每天看起来开心,是希望多少能感染到宋朝闻一点,装幼稚、装相信童话、装听不懂奶奶一次一次告诉他“宋朝闻有什么义务这样对你”。真正的快乐是什么,不知道,好麻烦,干脆不要了。

  从地铁站出来,散步往小区走,楼下买了盒烟,付完钱就拆开点上了,于是没有坐电梯,往声控灯坏掉的安全通道走--他经常走安全通道,住在三楼而已。

  哼了首不着调的曲子,在想自己这一生其实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除了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打针吃药,熬过来了,那就不算太难,可别人偏偏觉得他是在苦水里泡大的,说没有爸爸妈妈,活着很辛苦吧,没有爸爸妈妈,受了很多委屈吧,没有爸爸妈妈,不能钻进谁的怀里哭吧。他以前觉得他们有病,长大了才知道,别人家的叔叔真的不像宋朝闻。想了两层楼的时间,得出最终结论:他一定很爱我,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他只是不承认。

  这个结论在走上下一个拐角,看见宋朝闻面向他坐在最上面那层台阶上后,像被子弹穿过一样炸开了。

  宋朝闻的脸色很不好看,也许是习惯了在他面前低头,陆清有点不敢看他。可停在楼道更奇怪,还是得走到宋朝闻跟前。一步一步走,心跳一点一点加速,不想靠深呼吸来调整,起伏的情绪会无所遁形。

  宋朝闻等陆清还剩两级台阶就能碰到他时起身,门虚掩着,他有钥匙,回来发现陆清不在,待不住,就坐在门外等。

  一前一后进了屋,关上门,陆清去沙发上坐着,顺手灭了烟,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烟灰缸里竟然只有他刚刚放下的烟头,地上没来得及打扫的烟灰也不见了。他扭头看宋朝闻,宋朝闻正好走过来,给他递了一杯温开水。他不想接。

  宋朝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坐在陆清身边,和昨天晚上一样。

  他说:“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

  陆清问:“为什么?”

  宋朝闻说:“会担心。”

  不是陆清想要的答案。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宋朝闻一进组就像间断性人间蒸发。陆清十八岁之前没有手机,最开始只能问奶奶:给叔叔打个电话好吗?就说想他了。奶奶叫他不要打扰宋朝闻工作。有一次偷偷借陈风的手机打,被奶奶听见了,怒骂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懂事,宋朝闻已经很辛苦了,为什么不能让他省心。十八岁以后,宋朝闻终于给他用手机,给他买电脑,可他已经不敢主动打电话了,于是反复看宋朝闻的电影,到今天为止,算不清能背下来多少台词。

  他想听宋朝闻也说一次想他了,这想法归根结底还是在跟自己较劲,但不去寻求一些平衡,并且反复确定无法平衡,就很难说服自己彻底放弃,“就只是担心吗?”

  宋朝闻:“你不能让我找不到你。”

  陆清:“可我总是找不到你。”

  大概,只停顿了几秒,宋朝闻说:“别跟常幸走太近。”

  陆清说:“我不想聊这个。”

  话题又是宋朝闻决定的,明明关于“找到你”还没有打上句号。

  宋朝闻:“那拥抱一下,和解好吗?”

  陆清:“不好。”

  宋朝闻却还是把陆清抱紧了。陆清用力眨眼睛,在想,原来某种心情达到极致真的会浑身发抖,不受控制,可现在的心情如何呢,悲伤还是喜悦,好像都没有,偏偏真的在发抖。

  但没立即推开,谁不贪心啊。

  “我不是小孩子了,叔侄之间没有这样拥抱的。”陆清去牵宋朝闻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道:“这是第一次,我原谅你,下次再抱我,我就默认你对我有性冲动,想跟我做。”

  意料之中的,宋朝闻松手了。

  陆清笑容凝固,想掩盖失落,伸手拿卫衣口袋里的烟,心下慌张,六神无主,不小心拿成了药盒。宋朝闻比他还先一步发现,拿过来看了一眼,不敢相信似的,又拆开包装看说明书,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适应症”,而是“用法用量”里三条有下划线标注的句子:精神分裂症、躁狂发作、预防双相情感障碍复发。

  陆清见瞒不住了,干脆把另外的也拿出来,另一个盒子太厚,陆清扔了,病历本没有带出门,医生打印下来,叫他自己回家贴上去。然而一见到宋朝闻就什么都忘了,该做的事全没来得及。

  “不是你让我看医生的吗,怎么我去了,你还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陆清终于把烟点上,半天没见宋朝闻说话,一转头却看见他眼睛微微发红。陆清想,一定是烟熏的,宋朝闻不抽烟。

  再次开口时,宋朝闻的声音竟然像陆清一样沙哑,他说:“到底为什么。”

  不是疑问句,所以陆清不知道怎么回答,何况“你不爱我,我想去死”,这样的话说出来能把他自己逗笑。这年头谁还把爱看得跟命一样重啊,人们早就不谈爱了。

  “助眠用而已,不要想多了。”到底还是心软,不想诉苦,不想用自己折磨宋朝闻,对他眼里的歉意也不感兴趣,看到宋朝闻难过,没有一点快意,反而像心上被人泼了一盆硫酸,疼痛的腐蚀的都是自己。

  “小叔,昨天那些话是骗你的,我很感谢你,你让我觉得,没有父母竟然不是一件难过的事情,如果我以后有出息,我会竭尽所能回报你。还有啊…很对不起,因为我,网上那么多人说你不好,你没有不好,没有人比你更好。”

  陆清把说明书塞进药盒里,侧过头,亲宋朝闻的脸,很轻的一下,轻到仿佛只有呼吸触碰到他。然后笑起来,和宋朝闻一样的上弦月。

  “小叔,我不求什么了,我们就这样吧。”

  有一句话常听人说:翻过这座山,后面就是海,陆清想,不是那样的,翻过这座山,后面是群山万里,他想看见海,只会累死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