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枯木逢冬>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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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莺的话语像一把小锤子,将温霁的脑袋敲得哐当响,待他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眼里难得攀上了几分无措。

  兰莺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地从手机里传出,然而温霁已经听不进半句。

  事实上温霁没有被吓傻吓呆,只是这道意外接收到的信息对他而言实在过于冲击,他需要一些时间用来消化这件事。

  就在这时,程柏森在温霁呆滞的目光注视中伸出了手,将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覆上了温霁的手背。

  温霁抬起头,与程柏森四目相对,心里忽然动了一动。

  不知何时,程柏森已经将自己的注意力都在放在了温霁的身上,而温霁方才的惊慌失措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程柏森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温霁此时心中所想,但温霁脸上的神情不做假,那副蔫了吧唧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程柏森轻蹙起眉正准备开口安抚,却没想温霁赶在他开口前迅速伸出了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温霁迎向程柏森的目光,没有做解释,只摇了摇头。

  这时温霁的脸上已经不见半分可怜相,他轻轻弯起了眼睛,笑眯眯地对着程柏森做口型:“别出声。”

  随后温霁仍然没有松开手,微热的掌心与唇瓣紧紧相贴,他能感受到程柏森匀称的呼吸从他的虎口拂过。

  窗外雨声依旧,被浇灭的爱火在这一刻重燃。

  兰莺的声音就在耳边,他们却胆大包天地扮演起了桉树与树袋熊,温霁被搂着坐在了程柏森的腿上,彼此皮肉的温度穿透薄薄的布料亲密交缠,在亲密无间中驱散了令人骨寒的冷意。

  这个近在咫尺的姿势令温霁能够更清晰地听见兰莺说话,但他听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致。

  温霁的嘴角弧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垮了下来,毕竟兰莺与程柏森的对话内容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

  兰莺似乎对程柏森和温霁搞在一起这件事接受良好,相比之下她更无法接受程柏森的失忆后糟糕的为人处事,以及那副仿若与世隔绝的生活态度。

  而兰莺的态度同样也是程家人的态度,半年时间已经足够漫长,程家人对此忍无可忍实属情理之中,这一日何时到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过去半年时间权当伤后的养病与休息,程家人在心疼之余愿意对程柏森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他们不可能永远都对此纵容。

  如今程柏森的身体除了记忆问题已无大碍,而程柏森脑袋里的知识和经验也没有随着记忆一同被撞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只是对程家人的安排拒绝配合。

  温霁知道程柏森为此和家人曾起过争执,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而就在那个时候,温霁就知道程柏森离开自己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毕竟他能想到的事情程家人也能想到,他们都知道如果再不悬崖勒马,程柏森就要像一辆失控的汽车驶入一条与曾经背道而驰的道路了。

  程柏森的脑袋很聪明,即使他离开了自家的公司,他仍然能靠着自己过得很不错。

  而那条所谓背道而驰的道路,细想起来其实与他们近半年来的生活大差不差,他们仍然会在这座城市里一同养着一猫一狗,唯一的改变是从全天候约会变成白天上班晚上上床。

  这样想来也不差,但温霁知道毫无可能。

  明明现实进度才来到第一步,温霁却早已在脑海里将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他心想如果稍后兰莺来电,要求他将程柏森“还”回去,那么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将程柏森推上程家来接人的车里。

  早在和程柏森第一次接吻时,温霁便对这场恋爱的结局做好的心里准备,以至于此刻温霁的心里根本无法体会到大喜大悲,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得过了头。

  同时他在平静中不可自抑地心生茫然。

  他伸出手指碰了一下程柏森的手背,动作极轻极短。

  这个动作毫无意义,纯粹是温霁突然想触碰程柏森,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程柏森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顿了一顿,随后反手握住了温霁的手,将温霁微凉的指尖紧紧拢在手心。

  他说:“你说的对,我的确该做出改变。”

  温霁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啊?”

  随后他怔了一怔,才突然反应过来程柏森的对话对象是兰莺,而不是他。

  温霁赶紧心有余悸地抿紧了嘴唇,声音匆匆地在喉咙里拐了一个弯,径直拐回了肚子里。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三种声音,雨声、新风系统的声音和程柏森疏离的声音。

  那双平日里总是朝着温霁笑眯眯的眼睛里不见一丝笑意,口齿之间仿佛被覆上了一层霜,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能将周遭空气冻得掉冰屑。

  可是无论是兰莺还是程柏森,他们俨然皆一副对此习以为常的模样,唯一从中感到无所适从的人只有温霁。

  失忆不是人格抹杀,眼前人与兰莺交谈时完全变回了温霁记忆中的模样。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程柏森的身上被周围人打上了许多隐形标签,他是程家父母引以为傲的独子,是同行眼中有能力、有野心的竞争者,是能将温霁气得脑袋冒烟的眼中钉……

  唯独不是温霁所熟悉的爱人。

  面对眼前的程柏森,温霁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硬物,他被哽得近乎无法呼吸。

  他已经对偷听这场对话失去了兴趣,目光从程柏森冷硬的下颌角一掠而过,低下头打开了手机。

  温霁试图沉迷网络解千愁,奈何他实在无法做到对耳边的声音充耳不闻,程柏森和兰莺的对话内容一个劲地往他的耳朵里钻,将他挠得心痒痒。

  最后温霁干脆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身体往身侧轻轻一歪,将脑袋枕上了程柏森的肩膀。

  温霁本想着听听有没有有趣的内容,却哪能想到自己过了一会儿便无聊地闭上了眼睛,他抬起手捂着嘴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俨然一副倦意袭来的模样。

  毕竟这对母子的对话内容实在太枯燥,他们生生将这场对话变成了一场谈判,每一分每一秒都试图想让对方再为自己让步一寸。

  温霁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伴着通话声入睡,但他睡得很浅,在通话挂断的那一刻立即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程柏森的声音在温霁头顶上响起:“醒了?”

  温霁摸了摸鼻子,悻悻应道:“嗯。”

  程柏森沉默了几秒,突然说:“我和她算是谈好了,都各退了一步。”

  温霁闻言微怔,抬起眸:“我听见了。”

  其实也不难猜测,程柏森想要继续留在温霁的身边自然有代价。

  就在温霁睡着之前,他听见这对母子有条不紊地决定了每周见面的时间。

  程柏森的家人有大把雷霆手段,然而兰莺选择了最温和的一种,如果程柏森仍想留在温霁的身边,那么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必须与过去半年的生活状态进行告别,并逐渐回归曾经的生活之中。

  他们都听懂了兰莺温和的警告。

  ——“程柏森,你的人生是时候回到正轨之上了。”

  什么是正轨?

  温霁说不出一二。

  但程柏森的“正轨”绝不会是雨天时待在这间小房子里为温霁做蛋糕。

  温霁说:“我没有听错的话,阿姨要求你每周周末都要回家里住?”

  “嗯,并且要求我回公司接触工作。”

  温霁没有问程柏森能不能重新适应工作,他心里清楚程柏森不是撞坏了脑袋忘记了如何工作,只是纯粹的不想做。

  温霁还记得程柏森第一次对他抱怨“工作真的烦死了”时,他被惊得瞳孔地震,情绪久久不能平复,满脑子都是原来程柏森这种工作机器也会想着偷懒。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细细的猫叫声,小钩子似的将温霁神游天外的魂勾了回来。

  温霁弯腰将正扒拉着毛绒拖鞋的小猫抱了起来,他搂着小猫,一人一猫睁着两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程柏森。

  温霁轻声说:“挺好的,早该这样做了。”

  程柏森瞥了他们一眼。

  温霁斟酌着说:“你总不能永远都待在这间屋子里。”

  程柏森的脸色果不其然垮了下来,显然对温霁的话语感到了十分不满。

  温霁见程柏森神情不对劲,赶紧话锋一转:“我刚刚听见你们说,阿姨要求你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吃饭?”

  “不是每天。”

  “我听错了吗?”

  “是每周三天。”程柏森长长叹了一口气,“时间由我决定。”

  温霁心想,很合理。

  他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晚上。”

  温霁嗯了一声,抱着小猫站了起来,他错开了视线:“挺突然的。哦,今天是周六,这样说来你明天晚上也不在家吃饭。”

  说完之后,温霁迈开步子朝着客厅一角的猫爬架走去,程柏森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温霁将怀中小猫往猫爬架上一放,然后转过身来拍掉掌心的猫毛,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骤然传来了清脆的一声响。

  他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小猫从猫爬架上跳下来时踢翻了自己猫碗。

  造成噪音的罪魁祸首此时丝毫不见慌乱,只见小猫优雅地卧在了猫碗旁,正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温霁,似乎正在控诉着眼前这个人类刚才不顾它意愿的所作所为。

  程柏森的视线在一人一猫身上来回转,他问道:“你突然把它抱去猫爬架上做什么?”

  温霁的胡话张口就来:“它和我说它想去猫爬架上睡觉。”

  这个借口实在过于无厘头,温霁在说完之后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温霁回到了沙发前,坦白道:“因为我刚才听完了你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要做出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手脚要往哪里放。”

  温霁停顿了一下,笑了笑,继续说:“于是脑袋一热,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但是站起来后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手里刚好有只工具猫。”

  温霁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为自己无厘头的动作进行解释,但他眼前的人是程柏森。

  换一个听众或许会觉得他的废话很多余,但程柏森不会。

  程柏森只会认认真真地听完他的话,直到他的话音完全落下,程柏森才会很配合的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温霁抿着嘴忍笑,然后他低声说了一句:“其实刚刚都是废话,主要目的还是想和你多说点话。”

  这句话放在往常,程柏森只会觉得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情话,但此时此刻他心知不是这回事。

  温霁的心思根本不难猜,程柏森立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而温霁的这一脚偏偏踩中了程柏森的雷区,他最讨厌的事情便是温霁总是在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会分开。

  程柏森闻言笑意退去,他感到了恼火:“操,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

  温霁愣了愣:“你突然发什么火?”

  那一瞬间程柏森的火气被浇灭,他摇了摇头:“抱歉。”

  程柏森至今无法理解,明明他们很相爱,温霁却固执地认为他们会在未来某一天一拍两散,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程柏森对此感到恼火,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挫败。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温霁的手腕。

  手上稍稍用力,温霁顺势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温霁扭头看向程柏森,眨了眨眼睛。

  程柏森强硬地将手指插进温霁的指缝间,冷着脸与他十指相扣。

  “我吃完晚饭就会回来,最迟晚上十点前会回来。”

  “我和我妈商量过,我说这个晚饭的约定可不可以从下周开始才生效,她不同意。”程柏森的眼里浮起几分无奈,“你知道的,我妈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这个星期还有两个晚上,她必然一天都不会放过。”

  温霁生出了几分兴致,他想了一下,点评道:“你们真的很像。”

  程柏森反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温霁愣了一下,然后夸张地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撇了撇嘴:“我说的不对,你可坏多了,因为如果你是她,你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两个晚上,你甚至还会把一日三餐的时间都全部抢走。然后我越生气,你就越高兴,你就是这种坏人。”

  程柏森神色紧张:“我有这么过分?”

  “当然。”温霁瞪他,“有次我被你气得掉眼泪,你憋笑憋得耳朵都红了。”

  程柏森哑声道:“那我可真不是东西。”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有一点我要反驳一下,我当时可能不是在憋笑。”

  温霁一脸茫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哭起来很好看,所以我很喜欢弄哭你。”程柏森神色自若,仿佛事不关己,“虽然我对你说的这件事没有半点印象,但我认为以前的我看见你哭的时候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他……”

  温霁的脸热了又热,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程柏森的话:“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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