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满是高楼的城市和平坦宽阔的沙拉特旗完全不同,往日一眼望到天边的世界一下被钢筋水泥框住,街边两侧到处是推着小车的早点小摊,斗斗升起的煎饼葱香让清凉的早晨凭空长出些温暖。
陈正买了两个煎饼,他递给阿尔斯楞,一脸怀念地说:“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吃,那个阿姨后来认识我了,有时候会送我一杯豆浆。”
“我们早上都吃自带的食物。”阿尔斯楞说。
“那也挺有意思的,听我爸说他们念书的时候,教室里有个炉子,他们带个铁饭盒,能热菜吃,我觉得苦是苦,但是很有趣。”
陈正总能在平凡的琐事里发现不一样的美,他似乎天生自带一种乐观的基因,能把痛苦与悲伤化成新的动力,就像现在,他们在找嘎斯楞,明明是让人心焦的事,可经过两天的火车加一天的找寻,陈正意外的舒缓下来,他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总会找到的。
俩人走走问问,终于在落日前赶到最后一家铺子,或许临近下班,服务生的态度十分冷漠,他们瞥了眼夏清与阿尔斯楞的穿着,尖而利的细嗓子开了口,“不知道,我们这儿是卖东西的,不是警察局。”
陈正理解劳动人民一天八小时的站式服务不容易,他好脾气道:“我们老远来的,东西丢了着急,您就当帮忙了。”
“帮忙?我帮你们,谁帮我啊,被我们领导看到我唠闲嗑要扣钱的。”
陈正还要讲话,夏清的电话来了,“陈正!!我找到了,那个嘎斯楞真把东西偷了,你们快来!”
陈正对阿尔斯楞使了个眼神,俩人出了铺子,那服务生翻了个白眼,摔摔打打的关了门。
“找到嘎斯楞了?”阿尔斯楞问。
陈正摇摇头,“找到那批货了。”
夏清坐在铺子里唯一的沙发上喝水,他秀气的眉眼因为日落柔和的橙光变得朦胧,新理的头发以及时髦的衣裳让他像过去画报上的美男一般赏心悦目,他身边跟着个穿运动服的高大男人,男人背手立在他的身后,沉默着,像一座钟。
陈正赶到时夏清一个猛子站起来,他拿着出经理放在抽屉里的一盒毛线,说:“你们看看,是这个吧,我当时看到那个包装就很眼熟,那个字不就是你写的吗?这人也够蠢得,偷东西都不懂得换个包装。”
陈正接过去一看还真是,是他写的羊毛名字,可现在货已经出了,钱恐怕都在嘎斯楞手里,也不知道他在哪,“他们知道卖这批线的人现在在哪儿吗?”
夏清摇摇头,“这儿这么大,出了门谁认识谁啊,不过他有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只能守株待兔了。我还特意问了他们经理,那个嘎斯楞还挺聪明,留了个假电话,拨过去是女人的声音,说的是汉话,跟沙拉特旗的口音也不一样。”
阿尔斯楞看着那盘毛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忽然捻起毛线搓了搓,然后说:“这不是我家的毛线。”
夏清从沙发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张大嘴,“这就是陈正写的字啊……”
阿尔斯楞放下羊毛,“是他写的字,但毛线不是我家的,有一批来的绒吗?”
这家店的经理倒是好脾气,又专程开了柜子找新来的羊绒、驼绒给他们看,陈正觉得这位经理对夏清的态度未免太好了,早过了下班时间,这个经理却一直耐心作陪,而且夏清身边怎么多了一个人,他想着就问了出来。
夏清露着一口白牙,发自内心的高兴,“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先看看东西是不是你们的。”
阿尔斯楞看了看盘子里的绒,对陈正点点头。陈正对那个叫嘎斯楞的人十分好奇,他不明白嘎斯楞究竟想做什么,“他为什么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卖?嘎斯楞家也出羊绒吗?”
“也许被骗的不止我和巴图,”阿尔斯楞这样说,他撕了一小片绒举在灯下观察,“他把我们大家的绒混在一起,重新弹过,一层一层,不好分辨,你们收他的绒多少钱一斤?”
“这……”经理有些为难,但看了眼夏清,又说:“绒一百五收来的……。”
阿尔斯楞笑了,他捻着那一撮绒说:“比平时便宜一半还多,你们也敢收。”
经理有点尴尬,夏清倒是很理解,商人不都这样吗,无利不起早,但他没说,只是打圆场,“现在问这个也没用,关键是嘎斯楞带着那些钱去哪儿了。”
陈正:“他把大家的绒都掺在一起卖,是不打算回沙拉特旗吗?”
夏清身后那个健壮的男人和夏清耳语了几句,夏清问了两句,那个男人神色不变,他匆匆和陈正打招呼,“我还有事,明天和你们联系。”他刚走,经理整个人松懈了,说话也更自在,“刚才那位是?”
“是我们的朋友。”
“请坐请坐,要喝水吗?”经理招呼人给他们送水,“我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个送货人,之前都是另一位。”
阿尔斯楞突然问:“你们是一次性结的款?”
经理点头,“是,他给的价格低,我们查货没问题就交清了。”想了想,经理又说:“ 他挺急的,那天我还去总店兑了十万。”
陈正心里一惊,嘎斯楞大概是真找不到了,他这么急着拿钱,肯定跑到外地了,天大地大,要从哪找呢,阿尔斯楞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我知道了,谢谢。”阿尔斯楞道谢后对陈正说:“我们走吧。”陈正也对经理点点头,两人走在清冷的街上,路灯孤零零的亮着,将树影拉得很长,“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阿尔斯楞推开路旁唯一一家还开门的涮肉店。
翻腾沸涌的水里滚着暗红色的羊肉,冰镇饮料从玻璃杯壁渗出,一颗一颗水珠成串滚到桌台上,很快聚成一个水洼,陈正嚼着喷香的肉却尝不出一点味道,他由衷的佩服阿尔斯楞,“我早上本来劝自己一切都会好,可现在又摸不准了,那么大一笔钱,嘎斯楞会做什么?”
阿尔斯楞的脸孔在雾气与陈正冒汗的眼镜后模糊不清,但声音是坚定清晰的,“如果用一批毛线看清一个人,那也算值得。”
陈正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功,于是问:“巴图大哥怎么说,那里也有他的绒。”
“他的绒不多,算不上亏。”
巴图卖羊绒就像押宝凑热闹,大头都是阿尔斯楞的,“明天我们打电话问问吧,你不是说他把大家的绒都和在一起了吗,肯定还有被骗的牧民,他家里没有一个人留在沙拉特旗吗?”
“嘎斯楞从小就没有阿妈,他的阿爸也在前两年去世了,家里只有老婆孩子,我上次去找他,那间房子已经空了。”
听阿尔斯楞这样讲,陈正倒有些感伤,“他还是个苦命人,但也不能骗人啊……他没有其他亲戚吗?”
阿尔斯楞抿了口水,“有,但和嘎斯楞都不亲近。”
“就是亲近,嘎斯楞的债务也不能让那些人帮忙还。”
陈正用手戳着桌上的一小滩水,“我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但我们可以去找那些人问问,也许嘎斯楞会联系他们。”
可说来容易,沙拉特旗的电话信号就像握在手里的细沙,越急越没用。
几天后倒是通了,巴图说嘎斯楞的亲戚大多都搬家了,他找了几家都说没见过嘎斯楞,还有几家巴图有心找,但是太远了,就是巴图不累,马也受不了,这时候陈正想起个人。
“你说找谁?!”夏清在电话那边有些为难。
“钟少逸,他不是有车吗,可以劳烦他跑一趟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夏清握着手机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才说:“好,我给他打电话问问,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找小矮子说情。”
小矮子?可分明夏清和钟少逸的关系更好,但事已至此只能先等夏清的消息。
夏清第二天告诉陈正,钟少逸已经出发了。陈正松了口气,又和阿尔斯楞去了一趟羊绒店,经理见了他们挤出笑容,“找到了吗?”
陈正反问:“还没有,那天你说他很急,是怎么个急法?”
“这……他穿得衣服听脏,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想他一路开车不容易,还给他倒水,但是他说不用了,只要钱。”
阿尔斯楞问经理要了嘎斯楞那天留下的电话号,陈正不解,“夏清不是说是假电话吗?”
“试试吧。”
阿尔斯楞拨通电话连线,陈正把耳朵凑过去听,对方一直是忙线,陈正心下有了决断,这人恐怕和嘎斯楞是一伙的,那天接到夏清的电话就起了警惕,现在谁打都不会接。
俩人对视一眼打算再去一趟派出所,恰在此时夏清的电话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