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沙拉特旗爱情故事>第15章 15.返程

  

  15.

  风雪随着陈正眼睛的恢复渐渐平息,黑山的雪像它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陈正这几天兴奋地睡不着,要回沙拉特旗了,渴望的滋味和大学放假前整夜不睡觉去火车站排队抢票似的。他的亢奋阿尔斯楞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们明天出发。”

  临行前一天呼河老人送了一筐鱼干来,老人吧嗒着烟袋悠长而深远地说:“阿尔斯楞小子,巴图可是个好大哥啊。”

  “我知道了。”

  “那老汉就回去了,陈正,下回还来阿达家里啊。”呼河老人对他们笑笑就要走,陈正追过去送,“一定一定,您的故事我还没听完呢。”

  残雪被牛羊踢开缝隙,露着半截枯草仰头吸风。呼河老人拍拍陈正的后背,说:“好孩子,阿尔斯楞对你不一样,他真把你当成兄弟的。”

  陈正挠挠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巴图才是阿尔斯楞的亲兄弟,他就是个外来户,“嗯,阿尔斯楞是个好人。”

  呼河老人摇摇头,嘴角的气凝结在胡子上,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劝劝阿尔斯楞,他阿爸的死不能怪到巴图身上。”

  陈正瞪大眼睛,他听到了什么,“啊……好。”

  雪地深深浅浅并不好走,呼河老人突然站住,满意地打量了陈正一圈才说:“好了娃娃,你回去吧,阿尔斯楞追过来了。”

  陈正回头一看还真是,阿尔斯楞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笔直的长腿在雪地上相当惹眼。陈正和呼河老人简单告别后跑回阿尔斯楞的身前,他才听到一个有关阿尔斯楞兄弟间的秘辛,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故事的主角。

  “你忘戴眼镜了。”阿尔斯楞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递给陈正,可当陈正想拿走时,他又攥紧了,只说:“闭眼。”

  陈正不知道阿尔斯楞要做什么,但草原是阿尔斯楞的地盘,他顺从地合起眼皮,问:“闭眼睛干什么?”

  “你已经有一副眼镜了,墨镜再扣上去没有用,我牵着你。”

  呼河老人说得不错,阿尔斯楞对他可真好,陈正感受着阿尔斯楞坚硬的掌心,一步一步走回车上。刚一上车陈正的镜片就因为温差起了大雾,他摘下眼镜心里一惊——他又不是瞎子,单独戴墨镜也能模糊看到路况,阿尔斯楞也太小心了。

  返程的路总比来时痛快,当熟悉的风景闯进陈正的眼睛,他几乎热泪盈眶,陈正跳下车拥抱娜仁和巴图,“嫂子,大哥,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娜仁一边抹泪一边埋怨说:“走了两个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陈正坏人。”她的汉话一如既往的差,甚至因为这两个月没有语言环境变得退化,“格日勒都报名了初中了嘛。”

  “那太好了,他在哪儿呢?”陈正特别想念自己的小学生。

  “去他舅舅家了,我兄弟要杀羊了,他去帮忙嘛。”

  巴图让妻子去取早上煮的把肉,又问陈正:“陈老师习惯黑山?”

  陈正当然知道巴图想听什么,他笑嘻嘻地说:“那还是家里好。”

  巴图果然开心了,胳膊搂着陈正就往家里走,陈正转头去看阿尔斯楞,巴图问他:“陈老师看什么呢?”

  “阿尔斯楞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陈正希望他们兄弟俩人能和解,他想到呼河老人的嘱托,还有巴图母亲的眼泪,于是又说:“阿尔斯楞不愧是巴图大哥的兄弟,我在黑山得了雪盲症,多亏他帮我治病,不然你的汉人兄弟就要变成真的瞎子啦。”陈正尽可能将话说得俏皮,他不想气氛变得尴尬。

  巴图“哼”了一声说:“我家的门又没焊死。”

  陈正赶紧对阿尔斯楞招手道:“阿尔斯楞快来,外面好冷啊。”

  几人回到敖包,娜仁看到床上的阿尔斯楞愣了一下,她很快整理好表情,只是激动的声音还是把她内心的柔软戳破,“阿尔斯楞回来了,阿尔斯楞回来了——阿妈!阿妈!”

  巴图的妈妈从另外一间敖包出来,她稀疏花白的头发编成一条细细的辫子,眼睫毛都掉光了,只有牙齿还在,甚至相当洁白,“我的儿子……”老人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她问阿尔斯楞冷不冷。

  大约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凝练的句子里是沉甸甸的爱,阿尔斯楞摇摇头,他拥抱了自己瘦弱的妈妈,温柔地说:“不冷,我和陈正开车来一点也不冷。”

  “那就好,不冷就好。”

  吃饭的时候陈正竭力讲述着自己在黑山的见闻,少不了提到阿尔斯楞,他注意到巴图也听得津津有味,于是对巴图说:“巴图大哥,你送我的弓可太珍贵了,那么漂亮,我都不敢用了。”

  巴图喝多了,涨得紫红的脸上满是得意,“那把弓是我自己做的嘛,你大大方方地用,让……让阿尔斯楞教你嘛,拉弓嘛,射箭嘛,有力气就行,让他教你……”他喝多了,甚至隐约将自己的意识投掷在阿尔斯楞年纪还小的时候,他说阿尔斯楞非常厉害,十几岁的时候就把他们那群结了婚的汉子赢了个遍,“厉害呢,我的兄弟。”

  酒气与鼾声一齐响起,不知道巴图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让阿尔斯楞看到自己眼里的泪花。他的头埋在没有展开的棉被里,只留着一个后脑勺给众人观赏。

  吃过饭陈正和阿尔斯楞马不停蹄地往镇上走,车要加油,还要买粮食衣服过冬。

  沙拉特旗的镇上除了积雪还有满满的红色,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灯笼。陈正往车窗上呵了口气,他画了一个福字,笑盈盈地指给阿尔斯楞瞧,“你看!快过年了。”

  “祝你新年快乐。”阿尔斯楞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俩人在小镇中心分头行动,陈正要去找夏清,阿尔斯楞说他晚上会在秀秀面馆等他,陈正点点头往远处跑走了。

  夏清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快过年了,省里批了一批文件和奖金,他每天核对算账都要发疯了,今天提前得了消息,知道陈正要来,死命赶工,终于腾出一个下午见老朋友。钟少逸倒是闲得发慌,站在窗台一盆枯死的花前,看热闹一样说:“夏主任每天亲力亲为,看得我们这些下属心疼得不得了。”

  夏清顺手把桌边的一沓报纸抽了一张团成块扔过去,骂道:“你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有你的好老子顶着天,我们才是奴隶苦主呢。”

  钟少逸好脾气地捡起那报纸,他漫不经心地将那张皱巴巴的报摊平抹顺,“别生气啊,我这不是知道你有难,特意请假过来帮你嘛。”

  钟少逸和夏清不是一个办公室,夏清负责记录算数,钟少逸因为身份特殊得了个闲差事——浇花。是真真切切的一盆一盆浇花,从楼上背着水壶浇到楼下,每天除了这事就是开车到处兜风,夏清看着恨得牙根痒痒。

  “那你就算这沓,牧民的牲口数量对应补贴,一只羊三块钱,一头牛或者马五块钱。”

  夏清还在和钟少逸因为算账的事拌嘴,突然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动静,夏清急得把椅子都带倒了,他瞪了钟少逸一眼,示意他一会儿老实点。钟少逸两手摊开挑了下眉,“我可什么都没做。”

  陈正笑着喊:“夏清!”

  夏清扑过去揪陈正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的:“好小子,居然又往远跑。说!是不是为了躲我?”

  陈正讨饶道:“不是不是,这不是帮你提前采风嘛。”

  夏清哼了一声,给陈正倒了杯水,陈正坐下才看见窗边还站着个人,他赶紧起身和钟少逸打招呼,“好久不见,还习惯这里的生活吗?”

  钟少逸夸张地夸奖夏清,说幸好有夏清,“不然我可要被折磨死了,这地方真是‘鸟不拉屎’要什么都没有。还好有我们伟大无私,帅气聪明的夏主任——”

  “你去一边,我和陈正说话。”夏清拉着陈正坐好,问了不少有关黑山的问题,提到黑山陈正还真有不少话题,他问夏清知不知道黑山吃人的传言,夏清沉思片刻,说:“好像还真有……你等一下。”

  夏清找出一个破烂的记录本,上边是雪量记载,要记录下雪的时间、雪的量,还有化雪需要的时间,他边翻边说:“我记得有一年特别诡异,那个雪下不停,我之前誊抄的时候看到的,那年死了好多人呢,估计就是你说的那个‘吃人’。啊!找到了,你看,这条折线就是雪量,是不是特别可怕,一直在升……”

  陈正看到夏清手指下的时间,是三年前。

  夏清问陈正说:“你问这个干嘛啊?”

  陈正说:“我就是好奇。”

  夏清倒坐在椅子上,两手搭在椅背上思考了几秒后认真地说:“其实挺可怜的,人死了那么多,牲畜更活不了,我听小矮子说过一两嘴,他也是黑山出来的,他说那年他们全靠几只狗才活下来,要不是狗去找人,他们都冻死了。”

  “狗?”

  夏清点点头:“嗯,牧民都养狗,狗在那种时候比人灵活,他们跑出去找食物,找到了扔到雪包里,人就吃那些找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