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浪坐在桌子边,长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他右手捏着自己手机一角,在自己腿上转过来、转过去。

  宋延之出来扫他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怎么了你?表演前不还好好的?”

  迟浪停下动作,抬眼就见唐汤走了过来。

  等他在自己面前停下后,迟浪才用不大的声音对两人说:“我们一会儿就出发,你们催催宿定,一定要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于不出市的规定,商量过后,众人打算今晚去酒吧喝酒唱歌打麻将。

  包间老早就订好了,今天迟浪和宋延之都开了车,玩够以后回去肯定得叫代驾。

  宋延之眯着眼,惊诧地问道:“什么叫——”一定得让宿定跟我们一块儿?

  迟浪用胳膊肘成功撞断了他没能问出口的疑虑,顺着目光看去,宋延之若有所思地挑起眼尾,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队长,舟行,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咱们现在出发呗?”他双手交叉抱着胳膊,征询两人意见的同时,也在暗戳戳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徐舟行满心火燎似的想去体验新事物,闻言果断催促道:“没事没事,咱们赶紧去吧,不然一会儿堵车了。”

  宋延之:“队长呢?”

  “我也没事,我们走吧。”

  “宿定,我看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迟浪慢悠悠地提醒他。

  难为他这么心机一次,宋延之了然一笑,揶揄地扫了眼迟浪。

  那眼神分明透露着已经把他看穿、但看透不说透。

  宿定打开手机,邻居王叔叔给他打了电话,然哥也给他发了消息。

  “是有什么事吗?”迟浪站在他对面,眼神里只有浅淡情绪。

  宿定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没想到薛良然会在这里,不过不太赶巧,他们五个早就安排好今晚的计划了,只能另外再找时间和然哥约。

  虽然他和薛良然同在京市,但他们见面并不频繁。两人都比较忙,一般也就节假日的时候会约见一次。

  他简单回过消息后,又给王叔叔拨了过去。

  王叔叔是薛良然的爸爸,以前他还在南潭市上学的时候,他和奶奶就住在他们家隔壁。

  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三,王叔叔一家对他们照顾颇多,在宿定心里,王叔叔是比自己生身父亲更像“父亲”的存在。

  “元旦快乐,王叔!我刚看到您给我打了电话,是有什么事吗?”宿定声音柔软雀跃,面对这个‘王叔叔’,他流露出了极罕见的一面。

  迟浪坐在驾驶座,车里只载了宿定一个。

  踩下油门后,他跟着宋延之的车,车速较之平常特意放慢了些。

  “小定啊,刚才宿文韬给我打电话要你的手机号呢,我没给。我担心他后面会找你事,你可得注意点啊,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或者然然不是也在京市吗,他是你哥哥,遇到啥事直接找他,不许客气!”

  诡异的沉默自宿定身上发散,迟浪暗暗瞥过去一眼,他低着头,浓密的眼睫轻颤,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迟浪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车里逐渐降低的气压。

  厚重、压抑、恐慌……

  宿定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泽地,四面八方的淤泥将他死死禁锢在这处封闭的泥泞地里,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宿定弯下腰,手指紧紧攥着胸膛处的衣服,脑中一股脑涌现出了许多想要遗忘的记忆。

  王叔明明刻意放轻了声音,但落在宿定耳中,却仍像一声巨雷,在明媚的晴天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把他好不容易构建的平静生活炸了个稀碎。

  为什么……

  他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是他抛弃家庭在先,亲口说不想要他这个儿子,现在凭什么又来打扰他?

  “宿定!宿定!”迟浪在路边停下车,降下右侧车窗。

  他担忧地看着伏低身子的宿定,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掌心下的身体在颤抖,迟浪意识到宿定……

  好像在哭。

  电话那头的人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冷风猛地灌入,零下近十度的夜晚,凛然冰凉的冬风反而让宿定精神逐渐镇定下来。

  他努力把心头上强烈的情绪压下,接过迟浪默默递来的纸巾,仔细擦拭过眼角,低低地说:“我没事,你跟上他们,再晚这里真的会堵车。”

  迟浪深深地凝视了他许久。

  半晌,他把车窗重新升了上去,全程不发一言。

  他不太会安慰人,也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经验。

  换作朋友,他的解决方式一般是约对方出去喝一杯,或者是一起打拳、赛车、跳伞。

  男人吗,把情绪发泄出来就可以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极限运动都是一种很好的处理情绪问题的途径。

  但宿定不同。

  他的情感很细腻,不热衷极限运动,虽有兴趣,但多半时候是不想去尝试的。

  迟浪绞尽脑汁地设想了许多,干巴巴挤出一句:“宿定,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的,我是你男朋友,而且还比你大三岁,肯定能帮上你的。”

  宿定出神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许多店铺关门熄灯,寥寥几家便利店零星穿插在静谧的长街中,星光昏暗,繁星点点。

  他听到迟浪在说话,但没听清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对方声音像是一道模糊的光从他眼前划过,没等他脑子捕捉到,声音就停住了。

  宿定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想迟浪再为他担心,尤其是这些他自己都不想记起、也不愿说出来的过往。

  “老家出了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反过来安慰迟浪。

  迟浪自然不会相信宿定的这套说辞,但看他神色淡淡、提都不想再提的样子,他顺势而下,体贴地说:“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哦。”

  都是成年人,他相信宿定!

  “嗯。”

  一时间,两人双双掉入安静的漩涡深处,谁都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迟浪当然在意宿定刚才听到了什么,但他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多年来的教育和经历让他十分理智,尊重身边任何人的隐私。宿定不愿说,他便不会再问。

  气氛渐渐有些微妙,迟浪像刚才一样平稳地开着车,宿定拿不准他有没有生气,隐晦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私心里,他不想在迟浪面前暴露自己不堪的过去,但要是迟浪真的想知道,他也会告诉迟浪。

  正当他莫名纠结时,魏森给迟浪打了个电话。

  “森哥,怎么了?”

  宿定开了扩音,迟浪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时,却听到魏森说:“刚才喻南洲的经纪人,不——前经纪人柳珏给我打电话,想知道你能不能联系上喻南洲。”

  “柳珏?知道他找喻南洲什么事吗?”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迟浪对柳珏印象蛮深。

  以旁观者的身份,他分明感觉到喻南洲和柳珏之间萦绕着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磁场,彼此间皆有意,但现在却……

  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决裂,但迟浪总觉得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

  “跟我要跟你们说的事一样。”魏森道:“明辰视频每年年底会联合一个奢侈品品牌举办年终晚会,届时不光会邀请正当红的娱乐明星,还会邀请很多资深艺人。除此之外,还包括大小娱记公司的老总、品牌方的设计总监等高层人物,时间是1月18日。虽然喻南洲跟明盛娱乐的合同快到期了,但他跟明辰视频合作过很多次,这个活动于情于理都得去。”

  “行,我一会儿联系他。”

  魏森不死心地劝他说:“那你顺便再帮我问问喻南洲对下家的要求,如果我把他签下,你们到时候就是师兄弟了,关系会更上一层楼。”

  “不需要。”迟浪对此无动于衷。

  挂了电话,聆听全程的宿定终于找到话题,问道:“现在要给喻南洲打过去吗?”

  “打呗,联系人里面直接搜他的名字就行。”

  电话接通后,迟浪听喻南洲的声音挺有精气神,浑然不似之前颓废的模样。

  他简单跟喻南洲复述了明辰视频要举办年终晚会一事,等正事都说完了,他才提及私事,“这事是柳珏跟我经纪人说的,他现在联系不上你,我不知道他找你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事。”

  喻南洲沉默了将近十秒,才接过迟浪的话,“我明白了。”

  “新年快乐啊,迟浪。”他犹豫半天,还是说了,“还有,谢谢了。”

  谢谢你陪我走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迟浪也不跟他客气,随口而出:“成,我收下了,你也是啊,新年快乐。”

  宿定放下手机,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心里思绪万千。

  至今为止,他没在迟浪这里感受过任何灰暗的、负面的情绪。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很有少年感,只有宿定自己知道,“少年感”这三个字跟他相差甚远,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队伍里的任何一个人踏进娱乐圈都有自己的梦想,像徐舟行是为了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舞蹈,迟浪、唐汤和宋延之是为了自己真正的音乐梦,只有他,也唯有他,只是为了钱。

  为了彻底摆脱原生家庭,不想花他们一分钱,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少年感……

  其实迟浪才是啊。

  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他永远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感,永远吸引着他。

  他是宿定最喜欢的人,也是宿定内心深处最向往的样子。

  他喜欢和迟浪谈恋爱,喜欢这人的目光为他停驻。

  如果可以,希望迟浪永远和他在一起。

  ——这是宿定唯一的新年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