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剩下的日子，他们继续着这样的“约会”。
见面的次数并不太多，就是算上跟罗阳吃饭的那一次，也不过四五次。宋芳许并不热忱于太多的社交活动，哪怕是短信电话，频率也只在两三天一次。
“约会”的内容也很简单，聊天，吃饭，或者去看画展。任何人多的地方都是不去的，倘若是周末见面，则会选择在家待着。
但即算是在这样私密的场所，大部分时间也不过并肩看一场电影，最亲密的事不过牵手接吻，而亲吻的次数也并不多。
夏日的热浪让人格外焦灼，顾执有时吻着吻着便会忍不住想要更多，但宋芳许陡然紧绷起来的身体总会提醒他适可而止。
顾执艰难撑起身子，盯着被他压在沙发上的宋芳许，对方视线闪躲，极力忍耐的神情会让顾执产生一种“我是不是在勉强他”的错觉。
毕竟从头到尾，宋芳许并没有正面承认过他们的关系。
他想问宋芳许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但又怕这会给宋芳许太多压力，姜凌说过不要对对方提出要求。
最终他还是放开了对方，拉着宋芳许坐了起来，替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上衣，说：“抱歉。”
宋芳许的呼吸还有些喘，低着头没说话。
顾执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尴尬，站起身道：“我走了啊。”
宋芳许“嗯”了一声，还是坐着，并没有要送他的意思。
顾执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身走回来，在他面前蹲下身努力想要去看他的表情，说：“讨厌我了是吗？”
宋芳许静了几秒，说：“嗯。”
顾执就知道会这样，欲望的投射，过度的亲密，都会让对方产生回避乃至厌恶的心理。
他一时懊恼不已，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宋芳许还是垂着头，没有说话。顾执想去握他的手，也被他轻轻躲开。
顾执有些难受地问：“你不喜欢我亲你是吗？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不想我靠你太近我可以保持距离。”
宋芳许摇了摇头，往后靠到了沙发上，有些狼狈地拿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顾执最怕的就是他这副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不说的样子，这意味着自己想改都不知道该怎么改。
“跟我说话好吗宋芳许，告诉我哪里做错了，矛盾不是这样解决的。”
宋芳许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说伤人的话。”
顾执愣了一瞬，随即又道：“没关系的，你心里在想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宋芳许放下手，垂眸望着他，片刻后终于道：“你知道为什么lithromantic在得到回应后就会疏远对方，拒绝建立关系吗？”
尽管顾执已经了解了不少相关知识，但对于宋芳许的心理他还是无法完全猜透，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
宋芳许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无奈而又自嘲的笑，他说：“因为对方的吸引力在得到回应后会慢慢消失，随着浪漫关系的深入，对方的形象会逐渐完整，我们也会对浪漫对象开始失去兴趣……我们幻想浪漫，却只是喜欢理论中的它，而一旦放到实践中，这种吸引力则会因为浪漫的具现化而消退。”
宋芳许闭了一下眼睛，疲惫地说：“所以我很害怕，顾执。我害怕了解你，害怕看到真正的你。你想和我上床的是么？我不是因为你想接吻或者□□才讨厌你，我只是突然觉得……和我幻想的不一样……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但没多久，他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目光慢慢黯淡下来。
落差，失望，幻想破灭
这是比亲密举动更难克服的命题。
他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动力除了对宋芳许的喜欢，也有宋芳许对自己的偏爱。
可当宋芳许说出这番话时，顾执无法避免的心慌了。如果连这份偏爱都没有了，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呢……
他忽然想，是不是宋芳许喜欢的只是从前那个青涩单纯的少年顾执，而不是现在这个世俗平庸的自己。
顾执缓缓垂下头，低低道：“我……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也有欲望，也有缺点，别把我想太好，宋芳许……把我当一个俗人喜欢好吗……”
宋芳许抬眼看他，面前的人很真实，他知道有问题的是自己。
很久他轻声说：“你让我想想。”
·
这样的对话作为“争吵”的结尾注定会带来强烈的不安全感，在等待宋芳许消息的日子里，顾执忐忑难安。
情绪是件很玄妙的东西，他很怕宋芳许会在短暂的勇敢后又会因为那一瞬间的厌恶而选择放弃。
他找姜凌做了一次咨询，得到的建议也只有耐心等待，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有很多人花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敞开心扉。
“大部分人都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姜凌说，“但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并不会有这样一个结果，而我们应该看到的是过程。即算你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这些经历我相信对他已经有了正向的影响，会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里尝试用另一种视角去看待自己与他人。”
顾执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有时也会忍不住贪心。
“……我没有那么大度，姜医生。”顾执说，“我想他好，但我也想那个一直让他好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他想起宋芳许亲口承认的“讨厌”，心情很难不低落下去：“我明白他的心理，但我还是很害怕他会因为失望而不喜欢我了。”
“这是他本人需要克服的问题，我的建议还是只有一条，给他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消化自我的情感。”姜凌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对方会怎么选择，就看你们之间的情感羁绊有多深了。”
挂了电话，顾执坐在办公椅上久久没动。
姜凌说的没错，哪怕是普通人谈恋爱，也会因为感情不到火候最终分开，更可况是宋芳许这样特殊的情况呢。
他虽然知道宋芳许也喜欢自己，可这份喜欢有多深，能不能抵过漫长相处里时不时跳出来作怪的各种应激心理，顾执却是一点底也没有的。
在S国时，他敢信誓旦旦地劝宋芳许大胆一试，可真正落到了细水流长的日常里，他又难免担心宋芳许会先熬不过痛苦最终选择退出。
宋芳许的情感就像飘在天边的云，落不了地，一旦落地就会消散。顾执很怕到头来都是一场梦，宋芳许的爱意会像一场烟雨，下过就再无痕迹。
·
八月来临，X市的气温一度飙到40度，整个城市像架在蒸笼上烘烤，叫人透不过气来。
顾执没有等来宋芳许的消息，反而收到了纪飞的邀请。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自由行群里忽然冒出这位酷哥的消息：“回国了，这周末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阳：好呀好呀】
【Fishel: OK】
顾执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宋芳许应该还不算是“分手”，于是在聚餐那天还是出现在了包厢。
两个多月不见，纪飞换了个发型，不再是寸头酷哥，改留了一个商务人士的发型，惹得罗阳啧啧称叹：“哟，飞哥这是要进军商业了？别说，还挺帅的。”
纪飞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嗯，谢谢。”
顾执坐在宋芳许的斜对面，看着他与纪飞小声交谈，有些走神，直到席间罗阳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你俩开公司居然不带我一个？”罗阳愤愤不平地瞪着对面二人，“飞哥，不是说好合作搞出境旅拍的么，你怎么能抛下我只跟芳许玩。”
顾执下意识地看向宋芳许，脸上一片诧异。
宋芳许没看他，平静地端起茶杯喝水。
纪飞道：“没说不带你玩，旅拍的事不也在弄么？这是另外的合作。”
罗阳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你这是打算搞多少副业啊飞哥？没想到你事业心这么强的啊。”
纪飞淡淡道：“有钱不嫌多不是么？”
“倒也是……”罗阳说，又忍不住好奇：“哎，方便透漏你俩打算做的是什么项目么，赚钱的话，能带我一个么？”
纪飞没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宋芳许。
宋芳许笑了一下，说：“还不知道，随便弄着玩的，能赚钱再叫你。”
罗阳听出他不愿多透露的意思，便也不好意思再多问，只是喃喃道你们精英就是爱闷头干大事，神秘得很。
话题转到别的上头，顾执也收回了视线。
他想起上次宋芳许带他去的那个工业区，宋芳许说是帮纪飞拿资料，是那时就已经在合作了吗。
这人竟一直没跟自己说过……
顾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在宋芳许心中，自己也许没有那样重要。
这顿饭的剩余时间顾执吃得很烦闷，面上虽然维持着正常的社交礼节，但罗阳还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趁着纪飞与宋芳许一个出去接电话一个去洗手间，罗阳问他：“你和宋公子怎么样了？上回吃饭你俩还挺好的，这次怎么连话都不说了？”
顾执无言以对。
他也想知道怎么了，但自己也没有头绪。
罗阳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同情你兄弟。”
又坐了一会儿，那两人还没有回来，顾执便起身出去找人。
出了包厢，顺着走廊快走到头时，他忽然听到拐角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吵架了？”是纪飞的声音，“话都不说。”
宋芳许的声音过了几秒才响起，“不算，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他大概生气了。”
纪飞笑了一下，“他会生你的气？”
这句玩笑宋芳许没接，于是纪飞的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还是不行？”
“……我不知道。”宋芳许的声音很低，“我怕我最后变得不喜欢他。”
顿了顿，他又说：“他付出了很多，而我却……我不配，纪飞，这种关系对他并不公平，不该继续这样下去。”
顾执站在拐角另一边，感到心里一阵刺痛，慢慢握紧了手掌。
“我不这样觉得。”纪飞却说，“你也付出了，只是你没有说。”
宋芳许不语。
纪飞道：“你不是为了见他才决定辞职回国的吗，自由行的事不也是你让我约上他的吗？比起他，你才是那个先下定决心想要尝试追求的人。”
顾执猛地抬头，定在原地，久久不能眨眼。
纪飞的话继续传来：“尽管后来发生的事跟你设想的有出入，你没能按照原来的节奏走，心态也发生了改变，可最后你还是选择了继续。芳许，我不觉得你最后会变得不喜欢他，你如果会，早在他跟来S国时就会选择立刻结束旅行，不是吗？那并不是一趟非得进行的旅游，你也不差那点机票房费的损失，为什么还是给了他六天七晚的机会呢？”
“这些都是你的付出。”纪飞说，“别人也许看不到，也许觉得没什么，但它依然是你的付出，所以不要觉得不公平，你对他的喜欢不比他对你的少，你只是下意识地否认而已。”
顾执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还是服务员的询问才把他拉回了现实：“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顾执摆手谢过他，在被发现之前，快步回了包厢。
饭后，顾执买了单，开车轮流送几人回家。
罗阳家离得不远，几分钟就到了；纪飞住酒店，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很快，车里便只剩下他和宋芳许。
前阵两人“约会”时，宋芳许经常坐副驾。今日是为纪飞接风，于是他坐到了后排。
顾执开着车，从后视镜里望他，看到他正对着窗外出神。
还是一贯清冷的侧脸，看不出有任何不同，顾执心里却无法平静，纪飞说的那些话反复横跳，在他心里撞出激烈的浪潮。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坚持才让宋芳许逐渐放下防备，却没想到宋芳许早在他行动前就已经做了决定。
孤注一掷的勇气来得那样汹涌而又隐蔽，今日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他们的重逢并不是意外。
原来不是他为了宋芳许而追去S国，而是宋芳许为了他漂洋过海回到这个城市。
他总是说他理解宋芳许，却不料独独没有看到他藏起来不敢宣告人前的，谨小慎微，却又巨大的爱意。
我不该怀疑他的，顾执想，他只是在努力向我坦诚，我不接住，他又会慢慢缩回那个阴暗的壳子。
顾执再也压抑不住，在下一个路口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绕到后排，拉开车门钻进去，把宋芳许扯过来紧紧搂进自己的怀抱。
宋芳许下意识地推他：“顾执你干什么——”
“我没生气。”顾执颤抖着在他耳边说：“宋芳许，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什么——”
“你不会不喜欢我的，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我在你那里都有特权。”顾执说，“是你给的，宋芳许。”
“所以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你反感时我会给你空间，你失去兴趣我会重新让自己变得有吸引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宋芳许。”他微微起身，捧住宋芳许的脸，颤声道：“你为了我回来的，我怎么忍心让你失望。”
宋芳许惊愕地看着他，然后在如鼓的心跳里被他吻上。
“我想吻你。”顾执贴着他的嘴唇呢喃，“原谅我，我现在真的很想吻你。”
宋芳许红着眼说：“如果还是讨厌你呢？”
“那就讨厌。”顾执说，“讨厌完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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