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迟的生日在五月中旬,标准金牛男。
在他生日前一周的周末,我和年溪去了离家最近的体育馆打球,休息时间,年溪索性把球衣脱掉,前前后后地把汗擦了几遍,擦完之后再拿在右手甩了甩,像是在扇风。
“你TM都不嫌弃这样扇会扇出一堆臭汗味吗?”我看了他一眼。
年溪撇撇嘴:“哥哥我热。”
我笑了笑,拿着手机往他站着的位置靠近,年溪白莲花似的往后一退,把衣服遮在胸前。
我忍住没把手机砸他身上:“想什么呢?我那么的饥不择食?”
年溪放松警惕:“那你想干嘛?”
我笑容可掬:“我就是想问问你,送男生的礼物,什么比较好?”
“你不是男生啊?”年溪嗤笑,又加上一句,“难不成是个gay还是个娘炮?”
声音挺大,球场上那个抢篮板很牛皮的壮汉百年难遇地失利了,往我这边看过来。
我依旧保持微笑:“我问你呢。”
年溪微颦,不假思索:“悟道,椰子,AJ……”
作为小康社会的其中一员,我具有代表性地扶额:“没钱。”
尴尬期虽尴尬期,但是网购便利。我把收货人改成时迟再填上他的电话号码,不经手地直接把礼物寄过去。我要做的,就是下单。
阿迪的双肩包。
之所以买了背包的原因,只是因为看到他书包提带上面封得很不专业的线和淡化的图案。其次,买不了Adidas的鞋,我只能送他Adidas的包。
一个月下来保持大米饭青菜汤,是可以省下那些钱的。
时迟那边一直没表示什么,但在他生日后的下周,我看到他背上的那个印有三叶草的黑色双肩包,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开心了下。
┄
周五那天天气很好,挺热,但是有风,时候蛤蟆蟋蟀比我都还要躁动。我喜欢这个天气,就差个回家的时候身边不是时迟,睡在自己上铺的人没了踪影。
年溪说过要来找我,没说目的。打篮球或者补习,反正我觉得随意。
晚上在家里贴着面膜,微扬下巴在镜子前对镜自.拍的时候,时迟突然发了个红包过来。
加了一句话:“晚上好。”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心里窃喜,点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顿时如梦初醒,万念俱灰。
200。
他可真慷慨,买那个书包的钱,还多给我了二十五。
我按着键盘正要打字的手颤得厉害,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吞吞地敲出来。抖的是手,但总感觉脸上的面膜都要掉下来。
一个字一个字,合成一句话:“对不起,恐怕我不是很好。”
晚上好。
对不起,恐怕我不是很好。
时迟那边没了下句。
我退出聊天界面,去看了下微信余额。确认充足,再去点开聊天页面,发了个一个红包。
52。加上一句话:“有本事的话,照着这个数字,再还回来!”
打那句话的速度还挺快,大概是激动。
时迟那边,仍然没有下句。我一直在等,等到握着手机就在老妈的化妆座上睡过去,老妈一手撕了我脸上那一层面膜后。
“在这里睡着了?”她问。
难得温柔。“嗯。”
“要睡滚自己房间去,别来这边。”她说。
依旧粗暴。
我放下抬在桌上的脚找了很久拖鞋,才趿拉着回到自己房间,反手锁上门后,四肢无力地趴在床上,除非是屋子着火或者时迟亲临我家我想我才可能稍微动一下。
我在反思。真的。就想责问自己,也问问他。
我是有多作,
才把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第二天,因为前一晚忘记把手机关机了,消息提示音直接吵醒了我。
梦中没什么好留恋,我坐在床上。
还是有点失望,因为不是时迟。
“神经病。”我骂一句。年溪转账过来——
52。
“神经病,还是重度!”
┄
平息下心,知道了是时迟发给年溪五百三十吩咐他留十块做“中介费”剩下转账给我后,我给年溪发语音:“你比你家时迟哥更有本事。”
年溪发了一串问号。
我没回答,没解开他那疑问,尽管这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我完全可以告诉他,我给时迟发的那一句话。
有本事的话,照着这个数字,再还回来!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上)
市中心——那个有钱人聚集的地方有一家很有名的gay吧,揣着兜里那三个钢镚儿和母亲节消费后的三百块余额,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勇气进了那家gay吧。
进去时是一个人,出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寂寞单身少年。
他叫卿生,文艺范得过分的一个名字,不知道以后是打算演戏唱歌还是写小说,给自己的艺名或者笔名起得那么想不开。
在gay吧里,他端着酒杯敞着肩膀半穿着件粉色衬衫做到我身边,我挡住了他的热情,对他强调:“我心里有人。”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他摸上我胸口,小腿缓缓抬到我大腿上。但是都被我拍开了,我接过下两个半句:“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张爱玲的名句。”我说。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不发一语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亦笑而不语。
我有故事他有酒。
这就是初识,我们称之为缘分的东西。
“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卿生问。
我打量着他。他直起身也才到我鼻尖,五官阴柔,面部线条很柔和,但脸小。染了头米白色短发,这点很符合我胃口,但也就这点。初三辍学,连中考都没参加。总之,他和时迟对比,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而我最认真去喜欢的那个人,便定位为理想型。我很清醒地摇摇头:“不是。”
“但你算是。”他说。
┄
算是和卿生非正经式在一起了。没接吻,没拥抱,甚至手都没怎么拉,但是腻了挺久。
回到家还要去搪塞老妈的盘问。
我给卿生留了个学校地址。“高一三班,愿意的话可以过来。”
“真的?”他眨巴着挺大的眼睛看着我,“不介意吗?”
“不介意。”我说,顺便也给他留了宿舍地址,递给他的时候他把手搭在我手背上下抚摸了很久。
周一回.教室,一片死气沉沉,我也一进门就趴着睡觉,一直睡到数学老师亲自下台拿教鞭拍我桌子。
那群人估计挺无聊,以我为乐。
我差点骂过去。
这几天的太阳是打算驱逐地球生物智商称霸宇宙的节奏,热得慌。走在路上都恨不得光着膀子,可以的话直接换上大裤衩。
“你怎么尽装着一些不可以实现的想法?”如果身边有时迟,他应该会这么说。
然后我应该会回答:“不然我现场脱给你看?”
他会露出很明朗的笑,告诉我,那好啊。
我可以是个重度幻想症者神经病病人。
卿生冒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但就这么笔直站在我面前,嘴角浅笑:“你来了。”
“嗯。”他抢了我的台词。
“上完课了?”他走在我身边。没挽住我的手,路过的人回头看的算不上太多。
“嗯。”
“我今天来,一起去吃饭吧。”
“嗯。”第三个略带敷衍但除此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好词的回答过后,我多问了一句,“出去吃还是在我们学校?”
“当然在你们学校啦。”他笑着抓住我胳膊。我没条件反射地抽回来,装装样子给某人下马威也罢,甚至,我有点享受这种用行动来表示“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带给我的一点点快.感。
┄
按照惯例,我一站在点菜柜前阿姨就给我打上了拔丝红薯。
“一直不变呢。”阿姨开玩笑。
“谢谢。”我说。口味保持不变,只不过陪吃饭的人换了。
卿生点了两个青菜,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减肥而不是给我省钱。选了个位置坐下,一前一后,卿生坐下来前把椅子来来回回擦了很多遍。我宁愿形容作矫情也不太想用洁癖这个高级词。
我低头吃着。食堂的拔丝红薯味道没换,但是我没胃口,感觉像突然失去味觉一样,除非舔了芥末。
“我可以吃一下你的吗?”卿生说。
我停顿了一下,很想怼上一句“要你自己点”,但没说,只是拿起菜盘扒拉了一半到他碗里。
“也不怎样嘛。”卿生说。
我旁敲侧击:“各有所爱。”
很简单的一顿饭,我难得为此耗费了半个多小时。食堂里的人来了又走,愈发冷清。一般在这种时候能点到的菜极其有限,但正在这时,对面走过来一个人。
时迟和我擦肩而过,我不可能看错,他的菜盘里,也是两种他最不常吃的蔬菜。
说不上的感觉从心底涌出。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站起来,转过身,不管身后站着的卿生,走在他面前,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共进午餐。
但是很快,一句话涌上心头,瞬间驱散掉我所有还存在的心软——“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时迟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跟很多个以往一样,跟我所倾慕和捉摸不透的一贯的他,很轻松地掌握着和我的关系,忽近忽远,或生疏或亲密。
“那个人?”卿生有所察觉。
我笑笑:“没什么,吃饭吧。”
卿生吃完午饭就回去了,和他告别后我就转身进入拐角去了宿舍。
时迟眼皮都不带眨一下,是我很讨厌的冷漠。我前脚跨进去就迈了出来,再自作多情,也终归要自识没趣。
一出去就撞见从宿舍楼二楼蹦着下来的年溪,他热情不改,中二依旧:“嘿,哥哥。”
“昂,孙子。”我抬眼。
年溪走过来,一手拍在我肩上,顺着肩线滑下后还在我胳膊处捏了捏。我弯起手肘撞在他腹上,他躲得很及时。
“反射弧不行啊。”年溪叹气,“跟大脑有直接关系?”
“滚。”我背着他走远。
年溪加快脚步追了上来,只有一句话,在追上来之后只有一句话。“哥,你变了。”
┄
“慢点……诶诶诶,你就不打算听听我分析你变了的原因和迹象吗?”
“滚。”
“这点倒是没变,口头禅……”
“给我发红包才跟傻缺讲话。”我面不改色,“五百二十块。”
“你变骚了。”
年溪由衷道。
年溪说,以前我喜欢时迟,跟其他男生的几乎一切接触都会抗拒,留着肩膀胳膊手心都是为了给他一个人。如今不一样,变化很快,不是从心上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在做给某个人看。
年溪没猜错,一点都没。
上完下午的课一出门转身要去上卫生间就看见了卿生,虽然不觉得是多正经严肃的爱情,但这些“等你回来”的戏码演的时候还挺有仪式感。他陪我吃了晚饭,晚饭没见着时迟,我心里分辨不出是喜或悲。
卿生跟着我回了教室。我问他要干嘛,他挽着我的手摇了摇头。
“行吧。”我刮了刮他的鼻子,这个动作做出来我自己都傻了眼,除了年溪和时迟外,鲜有人让我愿意去用这种亲昵的动作去交流。
卿生有点愣了,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冲我莞尔一笑。
虽然成绩差得不尽人意,还让副班长安娜大人替我着急,但我否认自己低智商。卿生没来由地跟我往教室走,不可能只是表面。
果然。在班里除了少数惯犯其他的基本都到了,并相继朝我座位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开动了。
“我今天同学聚会,你陪我吧。”我刚坐下,卿生就拉着我手腕左右摇摆。
“你还有同学啊文盲。”我抓重点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你个废青。”卿生说。我没听错,他的声音里带着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情绪去面对的嗲,分明有些撒娇的感觉。
“我要晚自习。”我说。
“那你旷课呗。”卿生说,“又不是没有过,对吧?”
我没说话。
“走吧,求你啦。”
我沉默。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卿生词穷了,一个劲地重复着,这点让我莫名想笑。
“复读机吗你?”我笑着对他说,“真的,晚自习挺重要,修补一天功课,不能翘。”
“那我就不重要吗?”卿生脱口而出,一手拍在我刚翻开的课本上,“修护你一天的疲劳。”
周围有人率先笑了起来,就像引领潮流一样,小声越来越混杂,蒋海信还把头探过来,估计是想问我什么问题有不太敢。
卿生的问题,对我这个有原则不习惯撒谎的人来说,有点棘手。
“安静!”
某方声音响起,震动四海。顿时鸦默雀静。
这般有威严的,声音温柔语气却一点也不饶人的,只有时迟。
他挺生气的样子。
┄
“班……班长。”蒋海信插嗫。
用不着时迟,我都要骂他多嘴。
“班主任不在,我就有权利管理班级事务,这里是在学习的地方,玩地下情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光天化日就有点无视人了吧?”时迟站起来,他站直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就算差我一个额头,但一米八我是信了。我差点捂脸叫帅。
“而且,学校也不太允许外来人员随随便便进来吧?哪里来的还请回到哪里去,这里是我现在管的班级,这四十六个人里面我至少有权监管!”
我多希望他在那段话的最后加上一句——这也包括年泽筠。
卿生毕竟是在gay吧里混得还有些风生水起的人,他没那个隐忍不发委曲求全的义务。我转过头看他,他淡妆的脸盖不住眉间的怒意。
“你什么意思?闲杂人等,你睡呢……”他抓起我课桌上的笔就往时迟座位上丢,时迟猝不及防,但我来得及。
我环住卿生肩膀,他扬手要往那边丢过去的笔尖端直接戳在我脖颈。
“嘶。”
你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吗(上)
“啊,有血。”
蒋海信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我很想吐槽。
我用手按住脖子被扎过的那边,本是想捂着不让人看见,一摸手心里感觉到一个尖锐的硬物。
针尖管的笔,笔尖扎进去了但没拔开。
卿生眉头紧皱,薄唇颤抖:“我先……先回去了。”转身离开,走得很快。
“艹,什么对象嘛。”蒋海信对卿生的临阵脱逃很不满意,转头走到我身边:“你要不要紧?去趟医务室吧。”
我咬着唇摇了摇头。
“神经病,血流挺多的。”蒋海信说,他前桌帮他把卿生丢掉的笔捡了回来,感慨了句:“这笔怎么没有头啊”,蒋海信脸上的表情不亚于看了部比《笔仙惊魂》都恐怖百倍的电影。
“扎进去了?”蒋海信喊了句。
班里引发大规模躁动。
“走吧走吧,我去医务室。”我无奈地往前走了几步。
蒋海信随后,搭着我的肩膀:“那个我陪你去还是……”
我微颦,一言不发,等待他自行意会。
蒋海信冲教室喊了声时迟的名字。
班里再次沸腾。
我毫不犹豫地甩给蒋海信一巴掌。
“你TM不知道我跟他关系正僵吗?”我怒道,炸毛了也不敢放大声音说,这让我很想把怒意全部靠扇他脸来发泄。
“你看。”蒋海信指着时迟座位。
时迟端坐在自己位置上,一旁的张坎很放肆地跟他讲话,不知道是在“教唆”还是其他方面的闲聊,时迟突然很霸气地一拍而起,向着我们走过来。
“我带你去。”时迟对我说。
我不计前嫌,点头如捣蒜,还笑呵呵:“好啊。”
他笑着骂了句很甜的“笨蛋”。
┄
保健老师换上白大褂,取出镊子,要求我平躺在床上,在他靠近过来的那瞬间,我咆哮着坐起来:“老师等一下!”
保健老师和时迟:“怎么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被笔扎到了而已,有必要一副取子弹的阵势吗?”
“你还知道是被笔扎了呢?”保健老师走到我边上,“跟子弹差不多,我还是头次遇见这种事。”
时迟的脸蛋皱得比我都要厉害,他习惯性担心别人的性格还是没改。“老师,严重吗?”
“还行,再严重点我就不该留你们在这儿了。”老师说,“这是跟人有什么冤仇吧,两小屁孩玩着玩着还能把脖子给扎了。”
老师没给我打麻醉,也就让我咬咬牙他们嚼嚼舌根的功夫,笔尖就取下来了。也消了毒,包扎完整,还拿了点药,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了。我和时迟往教室走,天很黑,但一路的路灯都很明亮,为我们指引方向。
┄
“你家时迟去洗澡了,你就偷偷跟我说说,”张坎凑到偃卧在床闭目养神的我身边,“那个人是……”
“卿生?”我冒了一句。
张坎听成谐音的那个,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丧气的话?”
“是他取了个丧气的名字,就今天跟我一块还挽着手的那个。”我解释道。
张坎花了半秒去领悟后继续问:“你们来真的?”
我就知道他想这么问,我对时迟的矢忠不二,就是我自己不相信,他们也确信。我挺没心没肺地笑着回了一句:“是啊,他追的我,这样不太累。”
我的表述并不正确,算不上卿生追的我,我们顶多算是一拍即合。成年或未成年女性喜欢把身边的人描述成她们的追求者后对外宣称,十有八九是因为爱慕虚荣。但我不是,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只是累了,累到这样的谎话都能给我带来安慰。
“有时候吧,”张坎开口,“其实,我挺心疼你的。”他不仅一脸深情,还语出惊人。
我无言以对,半晌拽起被角罩住脑袋,闷着声音随口唱了句老歌:“我感动天感动地,怎么感动不了你……”
“真的。”张坎一本正经,“要是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管他是男的女的肯定跟他一块儿了,只要不让我整天被压就好。”
我虽然很嫌弃他的话,但听到最后那半句,特别是那个动词几乎要笑疯:“你懂那么多?”我说。
张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我不追究了,转移话题:“我问问你……”
张坎一脸正气:“好,问吧。”
他的官方回答和表情,我都不晓得应该先吐槽哪一个。我学着他那正经表情,也学着那正经语气,问了一句:“你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吗?”
张坎稍做考虑:“如果像你那样才算认真的话没有,但是我觉得的认真的话,有一个。”
我笑了,笑得虚假笑得逞强:“那你懂那种珍惜了很久的东西,一点一点从心里抽离的感觉吗?”
你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吗(下)
我,我有过。
但我保持沉默,因为除了“一点一点从心里抽离”,我拿不出更多的语言去形容那种感受。
“我睡了。”我说。
张坎起身:“好。”
我向来都觉轻,可以说如果突然间进贼了我应该是第一个能察觉到的人。但是这一晚很异常,闭上眼后不花五分钟,睡得跟晕过去一样。
时迟洗完澡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平躺着入眠了,他们三个人后来说的话做的事我都没听到没看到。
时迟是抱着一袋子换洗衣物进来的,因为特殊原因睡衣被弄湿了,光着膀子走得很快。“泽筠睡着了?”他进来就看到了我。
张坎点点头,顺带捎上了刚跟我谈心(他自我感觉是这样)的话:“人挺不容易,虽然没那种意思,但你看看他吧。”
时迟和他相对无言,转身走近我床位。我睡着了,在这个全校男生少有一半在聊骚嬉闹的时间段睡着了,还是前所未有的熟。脖颈上的伤痕并不太深,经历过被群殴的那一晚后这种伤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说不上痛,只不过那么一瞬间,往前的不愉快什么都不去计较亲身为他挡的样子让时迟诧异而恍惚。
挺不容易的。张坎说。
时迟坐在床头,盯着我出神。
以前看是看过,但从来没这么认真。我的眼睫毛算不上太长,但颜色挺淡,又很浓密。眼形是微微向上扬的,睑裂却有点向下,时而忧郁时而霸气。
时迟坐着竟然能忘记自己上半身还光着,以及嘴里那口午饭留下的韭菜味,红着脸起身回去了。
应该是受前一晚的影响,第二天我起得格外的早。一睁眼,一阵韭菜味扑鼻而来。
因为无法确认是面部的何处传来的,我疯狂搓着自己的脸,光洗面奶就洗了三遍。
时迟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张坎仰天长笑,黄奕维和我一个样,一脸懵逼。
┄
卿生往我脖子扎那一下之后,不知道是顾及自己面子还是考虑到我的情绪,在学校基本上看不见他了。分手的事我还不着急,当初答应跟他在一起,除了对时迟下马威外,也是试着给自己在那个单方面的压抑的感情上一点退路。
如果猜到了并且百分之七八十肯定一个事件的结果,谁会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和信心?
我在经历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在已知结果前一点一点逼自己放手,因为一点一点从心里抽离,也好过在最后那瞬间的撕心裂肺。
周末我去约卿生,省略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一句“在吗”,我一语道破:“周六下午一起出来吧。”
卿生这人挺闲,除了睡觉时间外几乎都在线,虽然在微博还有短视频社交软件很多评论和私信看都不看,但对我回复得还挺勤快。
“好啊。”他说,“在咖啡厅呢还是包间,我好挑一件合时宜的衣服。”
“我还是个学生呢。”我回过去,“最简单的就好。咖啡厅吧,奶茶店也行。”
“都随你。”卿生说。
我想着要不要回一个至少在现阶段我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亲亲的表情包,又害怕太过矫情,卿生就已经发送了另一条语音:“那天很抱歉,你的脖子……没事吧?”
“皮外伤,无伤大雅。”我附了张照片,纱布已经撕了,除了被药水染绿的那一小片,察觉不出来有伤。
“我当时吓蒙过去了,没考虑到扎到了你……”卿生的回复让我很惊讶,很短的一句话里能听出很明显又很淡的哭腔。
对我来说,哭腔不只是在难过才会有,对亲密的人表达撒娇卖萌亦可以。我恍惚间很高兴卿生把我当成这个亲密的人,这样至少证明,他挺把我当男朋友。
“没事,现在都好了。”我笑了,“我现在还在收拾东西,晚点聊。”
他发了个“啵”,我“+1”发送过去。
下周就第二次月考了,不是太重要的考试,而且本身也挺差劲,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收拾好的东西也就一本日记本,几张在自习课上没做完的练习卷,连课本和笔记都没带,那些题目做不做得出来都没保证。
“带得很少。”我脑袋上方飘来声音。
“习以为常。”我边回答边抬眼,只要一个下颌就判断得出来是时迟。“你来……干嘛?”我挺意外。
“我搭公交车,你要一起吗?”他说。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感觉自己可能有中度选择性健忘症,后来查实到这应该不是感觉。方才还明目张胆地拿出手机在微信上跟卿生腻歪,转头就跟白月光跑了。
而且还习惯性地坐过了头,护送他回家。
请你认真对待(上)
“刚才在车上人太多我没说,现在人少,那我就再问你一遍。”一下了车,完全不顾形象也不考虑时迟感受,我把他拖到公交站后一个破旧而空旷的露天篮球场。
“想问什么?”时迟有些无奈,但并不太着急挣脱。
“我喜欢你,你看得出来的,”我的手狠撞在篮球杆上,把他隔在我和球杆中间,“但是你整天这么不阴不阳跟我玩忽远忽近是个什么意思我也有权利知道吧?过度了就怪我自作多情,我是作贱但那也是因为你!我就要你一个态度,一个正面回应!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
最后那句话我是吼出来的,搭配我那双天生的死鱼眼,想想就觉得很有气势。
那个答案,我等了很久,尽管可能知道了,还不如一直真被蒙在鼓里好。
“我……”
时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没打断他,就那么等着他的回答。
“……对不起。”时迟垂眸,“那种关系,我做不到。”
你垂眸个屁劲儿,比你更失望的是我好吗?我差点就骂出来了。时迟低着头,缓缓地补充:“我觉得不去挑明白,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毕竟,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么尴尬。”
“做不成了。”我看着他,与其说看,似乎“瞪”更合适一些,我瞪了她一眼,转身单肩背着书包就走了。
白浪费我的时间!艹!
回到家里,时迟的QQ头像亮着,我的上一条“晚安”他给回复了,原本可以让我兴奋一整个晚上的事此刻也变得廉价,一句“晚安”可以出自任何目的或者没有目的,发送的人也可以完全是对你并无兴趣甚至素不相识。再者,没准这个字眼也是复制粘贴,连两个字的功夫都不愿意打地发送过来的。
我移出了他的特别关心。
截了屏发了说说,没有任何配字。
┄
我晚上休息得很早,QQ空间里弹出年溪张坎他们评论的消息,我看了眼,但没回复。
无非就是“你怎么了”“搞事情?”之类。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看了眼台历,差点泪崩。
五月二十。
尿完会床上,手机振动了好几下,一时间真没能反应过来,看了才知道自己把卿生完美忽视了。
“你在QQ里发的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特别关心?”语音里最关键的内容,其余几条全是宠物类表情包。
我试图圆场:“特别关心的语音太吵了,我受不了就没给你加。”
“那你发出来让我吃醋吗你?”卿生问。
我发了个“嘿嘿嘿”讪笑的表情。
“别逃避话题。”
“好吧。”我叹了口气,“刚刚决定掉放弃自己白月光,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卿生在那边笑得挺开心,发了一串“好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开心,我越不安。
卿生没给一个地址直接让我去那边候着,而是要了我家定位。我没多心就给他了,结果他第二天穿着皮衣皮裤还化着淡妆就过来了。
是我妈给开的门,开了门就偷偷给我发微信:“儿子啊,你该不会在外面浪荡欠了钱还不敢找我要,现在人亲自登门要债了吧?”
我吐血:“你就想吧。”想了想又补充:“欠一万五了呢,发给我。”
老妈没理我,继续问:“那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我心里有些不安,回答了个笼统概念的“朋友”。
刚发完卿生就进来了,从后面按住我肩膀,就像暗杀似的。“神经病。”我笑着仰起头看他。
“要不我们这样。”卿生笑了笑,坐在我床上,看着把腿抬到书桌玩手机的我,“我难得来你家一趟,咖啡厅奶茶店就不去了,在这里玩吧。”
玩?
他表达得不清不楚,在时迟先前的不清不楚的基础上还填上点歧义。
我心里更加不安。
学渣归学渣,但我还是有点作为高中生的自觉的,未成年,牵手亲亲以后的事情,想都没敢想过。
请你认真对待(下)
“不太好吧,还是出去吧。”我提议,人在外面漂总不会锁上门就胡来。
“怎么了?”卿生愣了。
我直说:“我现在还小,那方面的事情,我做不到。”
卿生看着我笑了半天都没停下来。难得恢复了正经,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泽筠,我谈过那么多个还没破.处呢。”
卿生看着比我小只,实际上比我大一岁,再加一个月。
卿生是个挺好玩的人,并肩坐在床上,他能想出比一人一只插着耳机听音乐更新颖又不失浪漫的点子,那就是——打游戏。
我不怎么打,有次偶然看过网上关于gay的帖子,其中就有提到“gay们通常不喜欢打游戏”,感觉真的算是挺适合我。电竞之类的尤不喜欢。倒是挺喜欢经营类的,比如说上次卿生邀请我开的情侣空间里面的农场。
光是那里面的钻石我就已经充了十来块,卿生更夸张,整整一顿自助餐。老天不负有心人,才一个礼拜我们就玩到四十级。
“这个牛叫声有意思。”我每点击围栏里面的牛,那形象生动过分的叫声就会响上一小阵子,我模仿那声音。
卿生打量我一眼后,笑趴在床上。
“你说我们怎么这么智障,”我陪着他四脚朝天躺在床上,“这么个游戏能玩成这样?”
“因为跟重要的人在一块,多智障的事情也乐意去做,而且乐在其中。”卿生的语气挺认真。
“大概吧。”我把手搭在脸上,那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再次侵袭而上。
“我发现,”卿生看着我,他离我很近,是时迟没跟我有过的近距离。卿生侧过身,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我肩上,“我好像还挺喜欢你,是我之前很少有的喜欢。”
我一愣,侧过身,盯着他的眼睛。
“就这么抗拒别人动真心吗?”卿生用手肘撑着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能拿来暂时扛一下气氛的就只有沉默,我脑子里的选项也就只有沉默。
“你应该不是对谁怎么都这么冷漠吧?”卿生说得挺随意。但我知道,就算我还不是很了解他,但我可以确认,他问得很认真,甚至深思熟虑过。
┄
“不是,但也差不多。”我回答。
卿生继续,“具体点。”
我一时间说不上话,半晌才开口:“有一个人。”
“白月光?”卿生笑笑,他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语对我来说不陌生,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有说过。“在你们班,那天你挡笔的发言说我不三不四的那个?”
“昂。”我似答非答,纠正他,“他没说你不三不四。”
“性质差不多,”卿生坐直身体,“为了他挡笔,那么远的距离,你那条件反射可真不经考虑啊。在现男友面前护着前任……”
“我跟他没谈过,而且你是现女友。”我一本正经地抓他话里的点,目的不主要是转移话题,关键是这个梗我过不去。
“行。”卿生说,“那要换做是我,被扔笔的那个人是我,你会那么不顾一切护着吗?”
我别过脸,如是说:“不一定吧。”
卿生不发一语,我注意到他眼角填上的那点失望和落寞,尽管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他俯下身,把脸贴近我的额头。
“你想干嘛?”我的声音变得温柔。
卿生没说话,低头在我额头上留下一个吻痕。“我们是这种关系,你也知道的。我是不介意你之前喜欢过谁,追过谁,但现在开始,如果愿意继续这场关系的话,请你认真对待!”
他义正词严,以至于我脑子描摹出来的那张熟悉而不可亵玩焉的脸越来越淡,直得跟着面前这个人的节奏,陪他尽欢。
“我会的。”
新对象(上)
论伴侣,卿生做得可比他表面看上去的专一多了。甚至很多时候会让我自愧不如。
周日卿生也过来了,往门口一杵我望过去差点认不出人。白毛染回黑色,素颜,牛仔背带裤,白色卫衣打底,挺乖巧中规中矩的风格。
我身上胡乱套了件衬衫坐在床上,卿生笑着走过来,“看不出来你那么保守?”
我解释:“所以只有起床还不穿衣服到处逛才算不上保守吗?”
卿生乐了:“你要是想这样也可以。”
我抿了抿唇,手指一勾往他身后指了一下,示意他转身。卿生挺不要脸地看着我:“你是怕我看着你换裤子那两条大长腿hold不住自己吗?”
我不假思索地脱下大裤衩,从架子上摸了条牛仔裤。因为我喜欢松松垮垮的风格,那种紧身修身的牛仔裤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我没多想就套进去。算是我能接受的松紧范围,但露半截小腿怎么看怎么娘炮。
卿生傻笑不断,惊叹一声:“没想到你还有女装这癖好?”
穿着那条女裤行动不便,我索性脱下裤子下床去衣柜翻,找了条工装裤套上,光着脚拽着那条女裤走了出去。
“老妈你可以啊,这你的裤子吧?”
老妈拿下耳机:“你再说一遍。”
我把裤子很霸气地往餐桌上一扔:“女裤,32码。”我瞥了一眼,差点疯掉:“哈哈哈哈你又胖了哈哈哈哈你是要挑战极限吗?”
老妈转过身,没看裤子,但白了我好几眼。
“不对,质感不对。”我往裤子上摸了摸,“不是你的风格。”
老妈给我竖起拇指:“公司聚餐,同事家女儿在咱家过夜,我让她住你房间了。”
我的关注点挺奇怪。“你们同事好有钱啊把她女儿养成猪了哈哈哈哈,有的裤子买不到码吧?”
老妈双眼眯起:“你都不介意有女的住你房间?”
我跟着老妈警惕并且神经兮兮了起来,温吞地冒了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妈继续眯着眼。我往她肩膀锤了几下:“你这么说来就对了,我那些内裤啥的都挤房间里面呢,还那么乱!”
“哦我瞎编的。”老妈交代,“不过裤子是个意外,你爸寄的。”
“哈哈哈哈我爸才在外面漂多久啊你们生疏成这样,他都不了解你的风格跟尺码吗哈哈哈哈哈……”
老妈让我滚,在让我滚蛋之前叫我喊卿生一起吃饭。卿生说自己喝过牛奶,又哟不过我,十分钟后,老老实实坐在餐椅上。
“没怎么听泽筠提起过你。”老妈给卿生倒豆浆,“能问一下,你多大了?”
我感觉得到老妈的言外之意,转头用眼神示意卿生,卿生没往我脸上看过来,脱口而出:“比泽筠大一岁。”
我微颦。老妈继续问:“没在同一学校吧?”
我学渣归学渣,所上的高中起码是一级达标,老妈对这种浑身上下透着社会气息的人表示怀疑也在我的意料之外。卿生垂眸:“我初三就辍学了。”
“为什么呢?”老妈语气依旧温柔。但我差点拍桌让她闭嘴。
卿生泰然自若:“本来成绩也不太好,初中谈了场恋爱,逾规越矩了,对方控诉我对ta侵害,以退学威逼,威胁我闹到警局。”
“这样啊。”老妈意味深长。
我很吃惊,顺带给卿生说话:“怎么会?不是两情相悦吗?”
卿生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老妈开口:“这种没有保障的恋爱,说不准会怎样。”
┄
吃完早饭我收拾了碗筷,就转身进了房间,卿生坐在我床边,拿着手机一下一下划拉着,我反手关上门,从后面搭上他肩膀。
“微博。”卿生说,“没关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我抱住他肩膀,倚在他脑门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嗯。”卿生笑了,“不说的话,很多人都忘了。”
“给你留下很大阴影吧?”我问。
“差不多,我会忘记的。”卿生抚上我放在他锁骨的手,把我五指的关节全都摸了个遍。
“你变成这样跟ta有关系吗?”我继续问,都来不及去问问那个ta是男是女。
“算不上吧,就是没上学了,有点自暴自弃。”卿生说,“你记得我在gay吧里跟你说的话吗?‘谁心里没一个白月光’,但我没有,那个是黑的。”
我突然有些心疼,鼻头的酸涩感骗不了自己。“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新对象(下)
“这就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呢。”卿生转过身,又在我面颊上蹭了一下,“你很不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不一样,是因为我对一个人的像是刻在骨子的执着和好很不一样,或者说很少见,在这样一个自由得把“撩”“泡”“玩”占据大多数人爱情理念的时代。
我已经不抵触那种亲密了,只是还缺少完全根据内心驱使的主动。
“你下午晚点要去学校吗?”卿生拉着我,让我松开他,“在这之前有约吗,要不要卿生公子带你出去玩?”
我瞥了眼被我扔到地板上的书包:“我带点书假装出去复习?”
“可以啊,”卿生眼角弯起,“去个未成年人也可以去的好地方。”
我挑眉:“来吧。”
城北有家很棒的汉服体验馆,我对那一套驰骋疆场花前月下并不动心,平时也很少去注意古风圈,学校的汉服社一度遭到我的“排挤”。但卿生喜欢,他素颜很清秀,除了脸型略圆润外感觉都挺适合,应该是混圈挺久还做得蛮顺手的那类人。
“老板我跟他挺熟的,给我都算会员价。”卿生朝我使个眼色,“你别付钱,还是个学生没什么收入。”
我愣了,偏开头笑了好一会儿。我没告诉他我不喜欢汉服,他蹦着跳着,我就愿意随他去。他穿了件上白下蓝的衣服出来,还戴了顶头顶盘一包子的假发。
裙摆有丹顶鹤的刺绣图案,做工挺精美,袅袅白烟铺撒在丹顶鹤四周,和谐而静谧。卿生告诉我,这叫云中鹤。
我:“……?”
摄影师拿着相机给卿生拍照,他握着把剑目视前方,仪态端方又飘飘欲仙,懂是不懂,但我至少会夸。
“眼神可以再温柔一点,会更加仙哦~”油腻腻的泡面卷摄影师发话。
“对,看向这位帅哥,”摄影师看了我一眼,“就这种怜爱的眼神,含情脉脉,对,很好。”
含情脉脉我是没意见,但是怜爱?
“对对对,这种感觉很好。”摄影师半蹲着,往我位置移了几步,卿生向我挑了挑眉,于无言中传递给我一句话:“好看吗?”
我拼命点头。
“可以了。”摄影师说。
卿生松弛下来,一下子仙气飘散一大片。他拉着我,老板给我递来一件大袖衫:“剑客公子改良的,看着挺适合你。”
卿生托腮:“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去试试呗。”
我看着他,实在是无从拒绝。造型师给我套上假发,左侧的刘海长至下颌,我磨了磨牙,看着镜子里长发及腰的自己。
造型师咬着嘴唇,忍着笑:“想咬假发?”
“昂。”我应了一句。她拿着粉底在我脸上一下一下地抹开的时候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造型师挺关切地问:“过敏?”
“没有。”我揉揉了鼻子,“不习惯。”
顺着我眼睑画眼线,造型师盯着我的眼角看了挺久:“你的眼睛,很有特点嘛。”我拿起手机照了一下,长期以来感觉自己最自卑的五官就是眼睛,无神,跟那种眨眨眼就blingbling的人没得比,就连双眼皮都是后天形成的,跟割了一样。
“是吗。”我说。
“挺好看的眼型,看着很帅。”造型师说,“可以戴个红色的美瞳。”
“你确定?”我一惊。
妆容完毕,剑客发型挺简单,黑长发,后面用红色绳子绑了个半马尾,妆容也没多复杂,跟学校里一些人相比遥遥不及。
简单归简单,画着这个妆穿着这衣服的人帅就对了。
穿汉服的时候是卿生帮着我的,白色上襦,淡蓝色下裙,黑色大袖衫,背后袖子口都有不太一样的似鸟非鸟似花非花的刺绣。
摄影师在里面给我做指导拍摄,卿生没陪在旁边,跟老板一块出去了。
“你这个朋友很适合古风啊。”老板笑了,“质量很好。”
卿生有些不好意思:“他本身就帅。”
“哈哈,这一季的宣传图用上你朋友的照片介意吗?”老板说,“价格好商量,难得来一个真高质量的,还是男的,我也就不用费时间去找了。”
“我得跟他商量。”卿生抿唇。
“新对象?”老板在他进去前问了句。
卿生回头,嘴角有掩不住的笑:“对。”
我们搭了车回去,经过学校的时候直接把我送进去了,一部分书和书包都还在家里,卿生让我放心,最晚不超过明天就给我带过来。
“我走了。”我一步三回头。
“你再这样干脆原地唱首歌吧。”卿生笑着向我摆手。
我转过头,回味着这几乎一整天他带给我的这些我想要又在某个人身上得不到的东西。我想我会很快适应,并且很快乐。
我意识到一点,倏然回过头,但车已经开走了,我忘记给卿生一句话。
谢谢你。我很快乐。
开除‘班籍’(上)
汉服体验馆老板的要求我答应了,又免费试了几件衣服,不用说汉服,一套正版洛丽塔几乎都出来了(虽然我不可能穿)。
三天月考,年段大发慈悲取消了早午自修,而且也不需要把一个班级四分五裂抓到各个考场,直接在原班级里面。
卿生往学校跑得没那么频繁了,偶尔过来也就是给我提点饭菜——玉米排骨汤,大鸡腿,拔丝红薯。我笑着问他“怎么打包那么多?”他手支下巴没回答,就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吃完。
我意识到味道不对,没说出来。一直等到我吃完卿生收也收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笑眯眯地在我面颊上又蹭了一下,摊牌了:“我做的,会慢慢改进。”
我捏了捏他的脸。脑子里浮现的那张脸很快被我抹杀掉了,心里想的是,一直这样的话,也挺好。
我是适应了新的恋爱新的对象,但年溪那边挺替我担心的。
——“怎么了,就允许你每天换一个女朋友我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了?”我问年溪。
“可你想过你这么做的代价吗?——我交的所有人,至少都有个限度至少不是那种成天在社会上面混的!”年溪反问,挺大声,教室里高声复习也高声讲话的人往外边没好气地看了眼。年溪毫不在乎,“你想过吗,万一你以后跟他分手了他再纠缠你,你知道可以拿出来的手段有多可怕吗?”
我左耳进右耳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句:“你不懂没关系,我有分寸。”
年溪没再给我洗脑,他知道我的性格,我那种一认定的事就冒天下而大不韪的性格。我也理解他对卿生的不满意,他接受范围之内的gay暂且还只有我,除我之外特别是卿生那种gay得明显又张扬的人他算不上鄙视,但也不愿意有过多来往。
而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所以我很放心。
跟以往一样,考完一科出来,一群不管学霸非学霸的就喜欢对答案。我对此毫无意见,只不过心疼自己被三四个人齐坐着的课桌。
他们对答案还带上肢体表演跟情绪,对的人蹦一下“噜噜啦啦”唱几句,错的人垂头丧气哭腔不断。很多人在说英语简单,我歪头:“真的假的?反正我也什么做不出来……”
时迟没跟任何人对答案,一考完拿着书本教材就跑到走廊继续复习了。我以前观察时没发现他有这习惯,不知道是新增的还是在刻意躲避我。
三天很快就结束了,没有丝毫感觉。考完的当天我两手空空就出了校门。一辆顺风车上停在我面前,摇下车窗:“年年。”
年年是卿生新开发的爱称。
我三步作两步走了过去。卿生递给我一杯柠檬茶。我吸得很欢:“茶水不会也是自己泡的吧?”
卿生撇撇嘴:“我是有多蠢蛋,自己泡的还拿个塑料杯装起来上面印个‘***’吗?”
我开了车门:“也可能啊。”
卿生开发了新方式,在我嘴角蹭了一下:“真甜。”
我为了证明,把柠檬茶递给他:“酸出新高度了还甜。”
他倚在我肩上笑了好久,我在心里面感慨:“一直这样,多好。”
周末过得依旧愉快,我想,如果没有成绩的干涉,我可以快乐到飞起的。
开除‘班籍’(下)
卿生刚回去不下十分钟,老妈拿着菜刀追到我房间:“你创历史新高了,儿啊!”
我吓得直接钻书桌下,老妈下意识地回厨房把菜刀放下,一放下又杀了进来:“快点出来面壁思过。”
我背着手踱出房间,老妈前面走得很快,气势汹汹。成绩我刚点开手机看了,是挺不理想,跟上次差了半个二百五,排名直接跌进年段两百之外。不是历史新高,而是恰恰相反。
“我虽然接受了你是个学渣的事实,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一直荒废下去吧?”老妈端坐沙发,我站着,站着的人还不能居高临下,否则就是欠揍。
“解释一下,我录个音,”老妈点开手机,“你爸那等着听。”
我想不出吐槽新花样了,也想不出好听点听着委屈巴巴的借口,一米八三的汉子垂着脑门就够憋屈了,还要认罪……
“不太认真,近期课堂上听得不太行,再加上容易犯困,听的内容更少了,作业都来不及做完,没有基础也没有巩固和提高,还有……”
老妈等着我念完,脸上挺平静的,但我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倒不是死鱼眼,我的死鱼眼跟遗传无关,但她的眼神不比我这个死鱼眼温和,特别是发火的时候。
“行吧,下次努力。”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妈老爸那一关是不难过,最多他们骂我边听边进行头脑风暴,但老师不一样。
班级平均分就像是集体后退一大步,班主任在讲台上狠拍课桌,没卸下鞋子袜子往下面扔我觉得已经很仁慈了(早年听说他喜欢三四双袜子叠着穿)。
我依然沉浸头脑风暴。
薛之谦新出的歌,周杰伦新出的歌,耐克新出的鞋,阿迪达斯新出的鞋,听说即将推出TV的漫画,卿生会给我的新的惊喜……
最后什么也没等来,头脑风暴被一个人的介入彻底打散。
“老师安排我给你做辅导。”时迟抱着一叠书,坐上我边上空着的座位。
蒋海信震惊地视线往我这转移:“真的假的,一对一的吗?那班长你能让老师给我安排隔壁班的***吗?”
我已经不嫌蒋海信多事了,他话音落下,我还有点义气地拍了拍他肩膀:“啧,你想要的辅导别有用心吧?”
时迟伸手在我校服后领子上一拽,把我拽了回来。
“你干嘛?”我的语气里掺杂怒意,“要继续跟我讲做不成那种关系但朋友可以的话,我不太愿意听。”我双手环胸。
时迟面色不改:“看来年溪说的是真的。”
我瞪了他一眼:“年溪说那些是因为他年纪还小没经历过这么多,你拿他说事有什么劲儿?”
我很意外,我以为只在时迟那种榆木脑袋冷漠性格的人才会有的冷言冷语,也会被我拿出来挡刀。
时迟把手重重落在我桌上,起身凑近我的脸,一字一句咬得很重才脱口:“我最起码还是一班之长,你是那四十六个里面的其中之一!”
“四十五个,加上你才四十六。”蒋海信不合时宜地冒了一句。
我少有的那么深地感觉到面前这个人的强大,而那种强大的气场和魄力,还有那种刚让人热脸贴冷屁股后又一副若无其事样的本事,是他本身具有而我追求不到的。
我目光黯淡:“那把我开除‘班籍’吧,我们就彻底没关系了。”
时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这次考得差的不只有我,时迟也是。年段前十的好苗子不知道怎么混的,掉到三十几。
我是从那天班级性退步奖颁奖会时知道的,学生及家长都在场。其中就包括我和他。
拔刀相助(上)
退步奖颁奖会来的是时迟他爸爸,跟时迟长得还挺像,鼻梁和脸型。
算是挺帅的一个大叔,我很难把他的脸跟时迟描述的形象结合在一起。转头看了看端坐在那里的老妈,想了想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缺氧,老妈这么看着安安静静的人不也是一大早会放广场舞配乐晚上还常常四处玩的疯婆子?
“这次的成绩非常非常非常不理想,我们班总体成绩下滑了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档次,这是特别特别特别稀奇的现象。今天把各位请到这里来呢,我心情其实十分十分十分地复杂……”
我是第一次发现班主任这么啰嗦。好在他念完第一个环节就把同学们都请出去单独留家长了,那种麻烦劲让老妈一个人受去。
“现在呢,我想问各位家长一个问题,你们的孩子……”
我往窗户里面看了一眼,老妈听得挺认真,认真得我有些自愧不如,鼻子还有一点点酸。
开完会,那些来自老师的千篇一律的论述老妈一句话都没跟我念叨,只不过叮嘱了一句“好好学习。”
我耸耸肩。
开完会就是饭点时间了,吃完饭还有一个晚自修。跟时迟关系不和的这几天我基本上保持一个人,除了卿生偶尔来访。也偶尔感慨,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也不需要互相等待,也挺好。
“你这次成绩,回去怎么跟你妈交代?”
我跑出教学楼的时候,远远还能听到时迟他爸的教训声。看着也不是并不太关心他。
食堂固定的那个打饭口,固定那个阿姨,固定给我留一点拔丝红薯,可以的话还加半勺。
阿姨留的,卿生做的,每天都能吃到拔丝红薯,每天都能放红薯味的屁。
从食堂回来的时候,时迟和他爸还在走廊。声音太大,我不听都不行。
“……小迟,你跟你妈妈求求情好吗?”是他爸的声音,“我是真的不想跟她离婚,没了她我怎么办啊?”
时迟:“我怎么帮你?迄今为止不都是你自找的?你在外面那点风流韵事还怕别人不知道,她早就该跟你……”
他爸打断他的话:“我那些都是应酬,小迟你知道的,爸是真的爱你妈妈啊……”
我挑眉,回到座位上,摊开的那本书一页都没读进去。吃饭前听到的还是他爸对时迟的教训,不知怎的还能扯到夫妻感情来了,而且那些“没有她我怎么办”“真的爱”的话,我一直坚信上了年纪的人不会轻易说出口。我妈就是个典型例子,在外地的老爸每天一个电话,她会嫌烦。
总之,有点油腻。
“你爱我妈,”时迟冷笑,“我看你是害怕跟她离了婚那些债自己一个人还不起钱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得特别清楚,也隐隐不安。
不出所料,他爸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崽子敢这么说你爸?”
终于,我坐不住了。
“大叔,你讲点理行吗?”我站在时迟和他爸中间,他爸扬手的第二个耳光被我伸手挡下了。
时迟站在我身后,耷拉脑袋垂着眼,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你是谁?”他爸伸手在我胳膊上一拽,“老子跟儿子的事情用得着你这种小屁孩插手?”
我站得稳,没摔,没把时迟抛下。“你们家里面的事情我是管不着,但你无缘无故打了我朋友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朋友”那两个字眼,前几天还被我当敏感词屏蔽,我惊叹于自己的云淡风轻。时迟和我一样,他突然伸出手,从后面拽着我的衣服。
“这里是学校,有家事回去再说,更何况,在这里动手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我说。他爸目测一米七五,在我眉骨下方,我很想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言语也就多了几分戾气。“我不管你老婆跟不跟你离婚,时迟作为一个孩子是最无能为力的,你在这里要求时迟,或者以时迟的名义绑着你老婆,自己继续逍遥,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呢,迟早还会松动……”
我还想继续说的时候,一个拳头从我脸上飞了过来。
拔刀相助(下)
“小心。”
时迟拽着我胳膊往后推。身体往后一仰,我后背撞在时迟胸口,两个人一起倒退,撞在身后的栏杆。
“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不行吗,这里是学校,不是你耍酒疯撒泼的地方!”时迟拨开我,站到我前面去。
“行,我跟你妈离了怎么也要让你跟我过,一级达标校小学霸啊。——‘父债子偿’听说过吗?”
时迟没再说话,瞪了他好久他才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种时候,能想到的唯一的给时迟一点温暖的方式就是搭着他肩膀,左右摩挲。
时迟一言不发,往楼梯飞速跑过去,背影渐行渐远。
我没多想,跟了过去。
时迟去了篮球场,这个时间没人,但我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不是为了玩个尽兴,他是想发泄。
时迟站在三分线外,球瞄准在手上一推,稳稳地飞出去落在篮筐里。
“好球。”我边喊边跳边跑过去。
时迟反手把球往我这边砸过来。“一起?”
“好,陪你。”我说。跳起发球,没进,但反弹到时迟那边去。
时迟接过去,没有中断运球,一到手就投出去。
打了一会儿我就感觉累了,这种闷热天气下高强度玩命式的训练,对我来说太折磨。
时迟还在球场上一下一下地砸着,跳起投出去,很简单的几个轮回,从他下颌滴下来的汗水不知道有多少毫升。他脱下上衣,光着膀子继续,让我吃惊的不是一滴一滴往下掉的汗,而是后背一条一条鳞次栉比爬满的淤青。
“你后面是怎么回事?”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没事。”时迟冲我笑了一下,“咚咚咚”继续运球,投篮,接,重复着那些动作。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喊得挺大声。
时迟没搭理,转了个身继续投。
我冲他吼:“你爸跟你妈闹离婚也不是一时的吧?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有你后背上那些伤,是被打的吧?”
时迟没说话,停在原地,篮球由经他手,没停下来,往侧边飞了出去。
“没事的。”他走过来拿起衣服穿上,我早他两步摁住衣服,他拿不动。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问,“挺久之前的吧,我们之前还好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迟垂眸,睫毛处有液体滑下来,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穿上衣服,回去上课了。”我把衣服递给他,他没接,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不想回去。”
“上课了。”我执着。
“上什么课?”他声音一点一点地放大,语气一点一点地加重,“上了课考个好大学给他还债是吗?我上课认真考个成绩对他们来说的意义不就是钱跟荣誉?他们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也跟他们一样,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再一点一点变小,语气一点一点变轻,“我知道,什么都要靠我自己,所以拼命学习,拼命打球……”
心里一点一点地跟着他的语气和声音抽疼起来,痛得难以言喻又摆脱不开。
我一手放在他脖颈,一手搭在他脑袋地搂住了他。因为脖子往下随处都有可能碰到他的伤口。紧紧地,我和他之间就只有我的衣服做隔挡,很薄,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不知道一个人藏了多久的伤疤。
时迟愣住了,在我胸前一动不动。
我哗啦哗啦替他哭了:“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