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梵星捻了捻指尖, 骤然睁开眼。
腿上的触感做不得假,那轻巧的力度就像是有生命似的,逗弄般地上下拂动, 仿若拨弄人脆弱的心弦。
刻意勾引?
还是……
谢梵星对上虞又的视线。
漆黑的双眸是隐藏情绪的利器, 但这双眼睛黑得纯粹且干净,即使在他冷下脸后,也没有展露出任何慌张躲闪的神态。
谢梵星眯了眯眼, 伸出手捉住了那只作乱的脚。
对面的囚犯这时像是才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 看了看桌下, 顿时手中的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确定道:
“主人?发、发生了什么?”
装。
谢梵星就冷眼看着他继续装。
“我看你的脚是不需要了。”
谢梵星的手指圈紧, 将纤细的脚腕紧紧掌控在手心, 手劲大得虞又有些吃痛。
“我家里不缺一个修剪草丛的奴隶, 不如砍去你的双脚,省的长了坏心思。”
虞又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眼中霎时盈满雾气。
“真的要这么做么, 主人。”他捂住脸,“您要我做什么, 我都做了……难道只是因为我不小心碰到了您么?!”
他红着眼眶:“可是我都说了, 我吃饭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也是您亲自允许的!”
自从坐上少将的位置后, 很少有人敢在谢梵星面前这么大呼小叫,谢梵星被吵得太阳穴微跳, 见人还要继续哭诉下去, 一时也歇了威胁的心思:“闭嘴。”
他放开对方, 用另一只手面无表情地捏了捏鼻梁:“再吵就丢去江里喂鱼。”
事情最终止于谢梵星拂袖离去。
哭声渐渐消失,虞又若有所思地扭过头, 盯着谢梵星落在衣帽架上的军帽。
经过他这些天的观察,谢梵星生活作风严谨有序,每次脱下手套后都要仔仔细细用消毒水擦净手指,与人握手从不超过三秒,军装的纽扣必定要扣到最上一颗,军帽、披风、衬衫都要掖得整整齐齐,整洁到没有褶皱,才能出门。
这样的人,有多大的概率会落下东西呢?
**
果不其然,那一次谢梵星走后没多久,机器人CC给虞又传达通讯,让他将军帽送到军部去。
谢梵星对目前的虞又享有一切生杀大权,松个口让他多一两次大门的进出权限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一次就有二次,当虞又发现自己的权限慢慢扩大,甚至能够进入一小片别墅的空间时,谢梵星都似乎全然没有发现的意识。
他太忙了,经常是一整天待在军部,没有休息的时间。
看来绯玉丢失的事并没有对他的军途造成多大的影响,毕竟宝物只遭贼惦记,寻常国民对这件事敏感度压根不够。
这倒是方便了虞又这个真正的“贼”。
“你是说,绯玉就在方圆百里内?”在又一次找借口到军部给谢梵星“送东西”的虞又躲在厕所里,“看来谢梵星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
“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吧。”索里恩在那头轻笑,“要是让他知道,他的小奴隶就是他那个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前男友,而这个前男友还在不遗余力地欺骗他,利用他,你说,他会怎么做呢?”
虞又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盯着厕所里的地砖看了半天,才嗤道:“关你什么事?以前的事再拿出来说就没意思了吧,人家现在好得很,根本就不会理我。”
索里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柚子,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受重伤失忆的那一次么?”
虞又瞬间生了警惕之心:“干什么?”
“没什么。”索里恩的声音逐渐模糊,“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既然如此,你也最没资格评价哦。”
通讯被挂断,虞又静默片刻,拍了拍衣角站起来,腿已经蹲麻了。
他一边按着腿部的肌肉,一边推开厕所门往外走,却在不远处的角落看见两道近乎贴合在一起的身影。
高大的alpha和纤瘦的omega互相对视,在旖旎灯光的加持下,暧昧的氛围悄无声息地流淌。
虞又原本只是余光一瞥,却在认出人后顿在了原地。
alpha是谢梵星。
而那个omega,他也认识的。
是多年未见的阿塔。
谢梵星不知经历了什么,向来工整的衬衫有些凌乱,外套松松套在外面,从他微蹙的眉头可以看出有多烦躁。
阿塔的手则搭在他的肩膀上,以一个亲昵的姿势,为他整理肩口的衣物。
谢梵星没有推开他,甚至默许他的接近,只是眉间的山峦始终没有抚平,在阿塔说了句什么后,就要抬起手为他抚平眉心,这时的谢梵星才后退半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这一躲,他自然注意到了站在远处朝这边望来,不知道目睹了多少的“0346”。
阿塔见他愣住,转头一看,也留意到了这个孱弱的alpha,脸色微变,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0346。”谢梵星沉下嗓音,“看见我也不叫一声?”
0346不言不语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弯起眼眸,挠了挠后脑勺:“抱歉抱歉,怕打扰你们,一时没出声。”
“他就是0346?”阿塔咬了咬下唇,有些不甘心地恳求:“能不能让他走远点?”
方才被公爵安排的相亲对象来到谢梵星的办公室,弄乱了他的衣服,才让阿塔有了可趁之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阿塔并不想就此错过。
一个omega这样低声下气地请求,按理来说,谢梵星都应该给点面子。但此时的他却似乎没有听懂暗示似的,只盯着那个呆愣愣的奴隶,招小狗似的招了招:“过来。”
阿塔侧过头警示地瞪了那奴隶一眼。
虞又原本只好奇他们会做到哪一步,早在当初离开之时,他就已经设想到这样的画面。如今真正见到,他发现自己不如想象中那般淡然。
阿塔的警告他看在眼底,犹豫的脚步变得坚定,没几步就来到两人面前:
“有何贵干,主人?”
现在的情况,他这么一叫,倒显得不正经的关系格外正经了。微微戏谑的眼神落在阿塔脸上,好像在说“不是我要过来的,是他非要喊我的”。
在别有心思的人眼里,只是故作矜持的卖弄罢了。
“替我整理。”谢梵星勾了勾下巴,虞又和阿塔的暗潮涌流被他收在眼底,不过,聪明的alpha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见解。
虞又机智地没有问对方自己难道不会整理之类会惹怒对方的废话,而是上前一步,占据了原本属于阿塔的位置,替谢梵星系起复杂的军领扣来。
说来,这华丽的军服也算帝国遗风,从贵族存在之时便雷打不动地传了下来,而谢梵星也将刻板守礼的贵族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即便被虞又挤开,一旁的阿塔也能做到至少存在于表面的面不改色。他将手收回两侧,恭敬问道:
“少爷,三日后,克洛斯家族举办的晚宴,您是否要携omega一同前往?”
克洛斯同样是底蕴深厚,声望鼎盛的老牌世家,要想在他们那座复古豪华的大庄园里参加宴会,自然少不了一位美丽的舞伴。
谁知谢梵星一开口就打破了阿塔的算盘:“不用了。”
阿塔心中一紧:“可是,这是不合规矩的。”
谢梵星当然是个看规矩的人。以往的宴会,他但凡参加,都不会缺了礼数,身边会陪伴着omega。有时是丁时年,有时是阿塔。
虽然他从没有对omega做出过亲密的举动,但同样也从未对谁做出过优待。
只要能想到他这个人,就够了。
谢梵星为礼数的事思考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在他身上缓慢捣鼓着衣物的人。
“那么,0346,你要陪我去一趟么?”
“什么?”
两声惊疑从不同的人口中发出,还没等虞又做出进一步的反应,阿塔就急忙捂住嘴:“他是个alpha呀!”
“邀请函上并没有规定舞伴的性别。”谢梵星漫不经心地说,“他这个样子,充数也够了。”
阿塔再多不甘,也只能打落苦楚往下咽:“……可是他会跳舞么?他只是一个偏远星来的奴隶,举止还如此粗俗。”
谢梵星没说话,他的视线跟在0346的身上,如同安装了定位仪似的。
多少年都没人敢这么贴脸挑衅了,虞又眯了眯眼,咽下要拒绝的话语,也轻轻哼道:“主人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不需要一些阿猫阿狗来质疑。”
对上谢梵星似笑非笑的眼神,虞又莫名有点心虚,眨眨眼:“是吧?”
他可怜巴巴求着认可,身体前倾,那个眼神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即将要覆身亲上来。
谢梵星微微移开眼珠,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
冷静下来之后,虞又就发现哪哪儿都不对。
首先,谢梵星和阿塔为什么会出现在厕所前面?
以谢梵星的性格,在容易沾染上味道的地方绝对不会久留。
其次,为什么谢梵星会任由阿塔摸他(虞又视角)?
虽然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虞又却有种谢梵星便宜了那家伙的感觉。
最后,谢梵星为什么要邀请他一个奴隶去那个几乎只有贵族参与的宴会?
如果是为了省事,那谢梵星最不该挑的就是他。
更何况,放在他面前,可供选择的omega多如星星。
上头时候做的决定不能细思,因为怎么思考,虞又都不能确认,谢梵星是不是已经怀疑了什么,想要当众戳穿而后捉拿他。
这样他想跑也跑不掉了。
抱着这样的怀疑,当一天午后,谢梵星难得在家里午憩时,虞又轻手轻脚地走近。
谢梵星闭着眼睛,睡在宽大的沙发上,睡姿端端正正,挑不出毛病,只是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虞又定睛一看,这抱枕还长着一条白色的大尾巴。
他觉得这抱枕眼熟,一时搜索不出相关的记忆。索性坐在地毯上,撑着下巴慢慢回忆。
回忆着回忆着,他也有些犯倦,打起瞌睡来。
就在他意识越发模糊之时,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淡淡的苦香。
好好闻……
虞又迷迷糊糊地朝着这股喜欢的“香味”靠近。
朝着一个方向靠近,香味就越浓郁。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抓住这股味道时,低下的脑袋被抬起,识海猛然一惊。
“你在干什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虞又像摆脱溺水般费力地睁开了眼。
下巴被人捏着,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眼神。
因为刚刚睡醒,而有些茫然,但又混杂着狐疑与猜忌,无端透出凌厉的杀气,虞又想后退,动弹不得。
“我只是困了。”他的手握住了谢梵星的手腕,“主人,轻点。好疼。”
谢梵星放缓了力道,没有完全相信:
“你是真的想睡觉,还是要在我身上做什么,然后逃走?”
虞又本意更多是试探,他说:“我没有,我不会对主人做什么的。”
谢梵星盯着他,良久道:“你最好真的这么想。”
“0346,”他说,“我永远都知道你在哪儿。所以,只有我放你走的份,而没有你自以为的逃跑。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加大了力道,虞又没有再挣扎,柔软的发丝落了一缕,垂在瘦削的脸颊边。他定定注视着谢梵星,忽然笑了,忧郁含蓄的五官融化,像是极致的苍白中生出一朵斑斓的花。
“我明白了。”
谢梵星松开手,被虞又反手牵住。
在谢梵星微微变得错愕的眼神中,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我不会离开您。”虞又说,“0346是谢先生的0346,我会跟在您的身边。”
他这样认真,谢梵星反而不自在地要抽回手,却被更紧地握住。
“我想,在主人厌倦我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
谢梵星停住:“什么?”
“——贵族的舞步,该怎么跳?”
“……”谢梵星像是怔住地沉默了一下,他奇怪地说:“你不知道?”
虞又好笑道:“我应该知道么,主人?”
“……”
谢梵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在虞又眼皮子底下脱下家居服,换了件日常的白色体恤。
衣物穿脱间露出的身材让虞又眼神暗了暗,那些模糊的记忆中,他可是单凭手感就清清楚楚记住了对方身上每一处肌肉骨骼的走向。
而今,他身上的线条又增添几分成熟的韵味,只是覆盖在上的伤疤也多了。
“愣着做什么?”直到谢梵星走到他面前,将一顶鸭舌帽重力往他脑袋上一扣,虞又拉着帽檐,这才反应过来谢梵星要带着他一起出门。
“为什么?”他掀开一点帽檐,有些惊异。
“家里没有练舞的场所。”
谢梵星转身就走:
“你不是想学?”
虞又嘴角勾了勾,顺着他的意思道:
“对,我想学。特别、特别想。”
**
虞又很久没有和谢梵星这样走在大街上了。
十年过去,对于塔米洛只是弹指一挥。发生的故事,以物是人非居多。虞又插着兜,稀奇地看着地面上的跑、天上的飞,发出感慨:“大城市就是大城市。”
他语气含笑,姿态放松,东张西望,显得格外有活力,一副跃跃欲试要干坏事的状态。
谢梵星戴着口罩遮掩面容,蓦地牢牢拽住虞又的袖子,口罩下的声音闷闷的:“去那边。”
虞又遗憾地从路边的青蛙人偶身上收回眼神:“是是。”
他们来到一家店,谢梵星径直地挑了什么东西去结账,虞又抽空东望望西看看,四周人流量特别大,几乎每家店都喧闹无比,只有这家仿若世外桃源,逛的客人不多,且一个个都忙着挑选自己的物品,格外安静。
而仔细观察,能发现客人们皆戴着遮掩面容的口罩或者面具,虞又慢慢品出不对劲来,直到辨认出那些奇形怪状作用奇特的商品,才骤然惊觉。
这是一家……
情-趣用品店??
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物体碰触到他的手腕,随着“咔哒”一声,虞又还没思索,谢梵星就把那玩意儿扣上了。
他低头一看,是一副情-趣手铐。
“未免你走丢。”谢梵星见到虞又一脸复杂,解释:“这里最坚固且能巧妙收缩隐藏的0—1XD款式很适合。”
“……呵呵。”
放在平时,虞又一定不会少调侃同行者。可这次带他来的人是谢梵星。
那问题就大了。
难道,谢梵星已经在外面有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