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是这么天真, 她是那种以为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厮守在一起的人。
但即使是她,也在虞又此时淡淡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虞又当然是不可能接受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要和谢梵星在一起, 那也不可能顶替别人的身份。
在某些事情上, 他有些意外的洁癖,容不下任何一位第三者以任何形式出现或存在。
“怎么办嘛。”菲尔沮丧地说,“我知道不可能的。但是我就是很纠结, 哪一种我都不想选。要不,你替我选一选?”
虞又挑眉:“你不怕我害你?索里恩没和你说过他和我的关系么?”
“说过呀。”菲尔理直气壮, “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说如果没人说话就来你这里。”
虞又没说话, 他猜不透索里恩是怎么想的, 看起来像是在害菲尔, 又像在迫害他。
“况且, 我也有亲妹妹。”菲尔说道,“虽然我们和你们一样, 见面时间很少, 但是我和她感情可好了,妹妹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所以我相信你和索里恩。”
虞又轻轻抬眼看她, 目光有几分复杂。
菲尔不明所以, 但是对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今天的时间到了, 我该走啦,明天再来找你。再见~”
她提着小果篮走了, 临走前收起了纳米机器人, 虞又靠在床上, 低着头发了很久的呆。
**
第二天虞又就出院了,让菲尔扑了个空。
因为雪朝醒了。
但仿佛是小小的报应, 虞又来到雪朝病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的人,问过医护人员才知道,雪朝一醒就说什么都要离开。
“谁也拦不住他,力气特别大。”前台小小抱怨道。
虞又思考着,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今天……”前台在光脑上敲了敲,“今天是国际公祭日。”
公祭日。
虞又想到什么,匆匆抬步往回走。
出了医院大门,他上了公共飞行器,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终于在一处偏僻的烈士陵园下了车。
这一片区域的乌云堆积在一起,从云层缝隙中下着点点滴滴的小雨,淋得人心情也湿漉漉的。
虞又走进陵园,这里位置荒僻,守门的只有一个外壳破烂的老机器人,看上去是即将要报修的程度,虞又从它手里买了一束花,大踏步走向深处。
矮窄的墓碑藏着牺牲的英魂,但这片地区已经无人问津。因为这里都是十几年前的平民战争中牺牲的将领。
虞又没有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忆,只记得身边人常常提起,谢从安也是在那场战役中以绞杀反抗的平民而出名,手段之血腥,多年来让一众星民噤若寒蝉。
人很少,雨水滴落在墓碑上,让那些矮小的石头上的青苔焕发出生机,虞又终于在远处见到了熟悉的背影。
“雪朝。”他靠近,在雪朝身旁半蹲,将花轻轻放在写着“雪遥”的墓碑下。
雪朝默不作声地看着虞又的动作,他看上去来了很久,细小的雨珠遍布在冷冽的面容上,像是虞又的到来才惊醒他,雪朝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
雨珠被挥开,他湿眉湿眼,像是哭过,只是神情依旧冰冷不耐:“你来干什么?”
“今天是公祭日,每年这个时候你都要来这里。”虞又懒得在意他差劲的态度,自顾自调整花朵的摆放,“时间过得太久,我一时之间忘记这回事,刚刚才想起。”
“时间过得太久。”雪朝喃喃重复他这句话,嗤了一声,忽然揪住虞又的领子。
“时间过得太久,所以你什么都忘了?你知道谢从安当年为什么要发动那场战争么?你们全家当年不也吃过苦么?你为什么一点就不恨呢?”
虞又拉开他的手,眼底冰冷笑意闪烁着警告:“我劝你最好冷静点哦。”
“我已经够冷静了。”
雪朝蹙着眉,狠狠扭过头,像是不想再看虞又,“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雪朝。”虞又若有所思地看他,“你现在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只是因为谢梵星么?”
细雨洒落下,雪朝沉默着,盯着他父亲的墓碑,没有给虞又余光,但却冷笑了一声。
“我哪敢,我只是,纯粹嫉妒你罢了。”
他埋下头,低声说道:“当年实验室选拔的时候,你选上了,我没有。我没钱给母亲换更好的药,她病痛难受,自己跳楼死了。”
虞又目凝。
他不知道这一回事,因为当时他正躺在实验室的台上。
“你出来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虞又,我的身体素质很好,当时我偷偷问了,我是第十一名。他们只选了十个人,我是第十一名。”
说到这里,雪朝眼尾通红地看着虞又:“你是那个第十名。”
“……”
“我一直都不觉得我比你差。”雪朝说,“我拼命锻炼,就是想要超过你。到头来,却还是做不到。甚至,你对那个凶手的儿子,比对我更好。”
“虞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虞又知道雪朝怨恨谢梵星,也知道雪朝不服他,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接近过雪朝的内心。
千言万语,虞又也说不出来,只沉默许久,道了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雪朝。”
……
不久后,大家的生活重归正轨。
虞又在比赛中依旧取得第一名的成绩,甚至因为救了谢梵星,还得了个见义勇为奖。
是丁时年来给他送的奖状,当时他憋不住笑,说道:“虞又,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虞又接过奖状,一点也不害臊:“需要感谢的可不只是你吧。”
丁时年失笑。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感慨,“梵星失控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靠近他,你是第一个。我那个时候才发现,你们就是最相配的。”
虞又笑了笑没吭声。
丁时年见他像是不信,才微微加大声量:“我认真的!在你跳进火里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对梵星的喜欢太肤浅了,我已经不会再肖想他了。你那天和我说过的话,我仔细思考过了,我是真的比不过你。”
他用一种严肃而认真的语气说道:“以后我会以朋友和医生的名义保护你的隐私,并且对你的身体负责——而不是为了梵星。”
丁时年的话语说的真诚,虞又尚且信了几分。
**
谢家书房。
谢从安坐在桌后,阿塔站在门边等待服侍。门被规律性地敲了三声,谢从安从文件中抬起头,谢梵星修长笔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谢梵星将一份手写信恭敬地递给父亲:“菲尔殿下说,她会考虑加冕。”
谢从安拆开信扫了几眼。
书房沉寂许久,他才最终落下一个字:“好。”
谢梵星将另一份文件交过去,有条不紊道:“如果您同意,加冕仪式将在三个月后举行,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文书。”
“看来你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谢从安却没有先看文书,而是望向自己这个一向严厉对待的儿子,“你是真心想要拥有自己的婚配权?”
“是的。”
一旁的阿塔睫毛抖了一下。
谢从安这次没有为难他,“我看了那个Omega的资料,出身是贫寒了些,但是实力和基因都不错,你若是真的想要,就随了你的意吧。”
偌大的欣喜让谢梵星呼吸都有些定住,他直直地看着父亲:“父亲……当真?”
“我为什么要骗你?”谢从安好笑地看他,“不过一个Omega而已,只要你听话,想要多少都可以。”
“只要一个。”谢梵星纠正他,那副样子严肃到有点稚气。
谢从安的回答则不变:“随便你。”
父子之间氛围难得轻松,直到谢梵星退下后,谢从安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唤了声:“阿塔。”
“在。”阿塔低头待命。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盒子,脸上表情淡然,“把这个送给虞又,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
“……是。”
**
期末完就放假了,虞又从丁时年家出来,盘算着下一个易感期该怎么过。
丁时年的原话是这样的:“你的alpha腺体已经完全成熟,可能这段时间就要分化了。没人陪你的话,一定要待在治疗舱里。”
说罢,给了他不少注意事项和一袋相关的东西,在虞又临走前神神秘秘地说最好回家再看。
可他低估了虞又的好奇心。虞又走在路上翻看了一下,除抑制剂外,还发现了一些从没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拿出一个奇奇怪怪的柱体,翻来覆去看了看,认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让小B识图。
“滴——”小B扫描了一下,得出结论,“飞机杯,属于情趣用品的一种。”
虞又手停了停,随即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放回去,再掏出一个蛋状物品,“这个呢?”
“tiao蛋,同样是情趣物品。”
“……”这东西体积小,虞又拿在手上看了看,在后面看到一个类似拉链的绳子,下意识拉了一下。
这颗小东西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还挺有趣。”虞又眼中跳跃着兴趣的光芒,评价完,抬起头,忽然与一个人目光相视。
两厢对视,那人把眼神挪到虞又手上那个异常显眼的东西上,沉默半晌,发出灵魂质问:
“这是什么?”
虞又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谢梵星。
他穿一身漆黑,头上盖着一顶鸭舌帽,阴影遮盖下来,衬得眉目深邃,双手抄在兜里,疑惑又认真地盯着虞又手里的东西。
虞又淡然自若地把东西收回袋子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丁家和谢家住在一个军区大院。
谢梵星刚刚应该是从谢家出来的。
“这是什么?”谢梵星再次问了一遍。
这次是看着虞又的眼睛问的。
虞又睁大眼睛,语气很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新研发的小玩具吧,应该是用来按摩手心的。”
一边的小B一见到谢梵星就趴人家肩头去了,听闻此话疑惑说道:“咦?可是千度千科上说,这是用来帮助Omega发热期排解生理反应或者用于有特殊癖好的alpha后面的。”
“…………”
谢梵星立即把目光放低,轻轻咳了咳。耳朵以肉眼可见之势红了一大片。
虞又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把小B从谢梵星肩膀上摘了下来:“已经不怕我打你了是么。”
惨叫的小B被虞又塞进口袋,他对着谢梵星再次扬起灿烂耀眼的笑容。
“梵星哥哥,好久不见,你就和我说这些?”
“那。”经过和虞又的相处,谢梵星越发从善如流,“我请你吃饭。”
“刚刚才过午饭时间,梵星哥哥你是饭桶么?”
“……”
谢梵星顿了顿,“去私人影院。”
“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呢。”
“逛街,我出钱。”
“不要,除非梵星哥哥穿旗袍给我看。”
虞又还记得上次的仇。
无论谢梵星提出什么意见,虞又要么是不想,要么觉得太麻烦,却并不让人窘迫,反而给谢梵星一种奇异的“他在撒娇”的错觉。
一番沟通下来,两个人久久未见的疏离感消失殆尽,虞又随口问谢梵星来这里做什么,谢梵星忽然拉下一些帽檐,隐晦说道:
“你好像快到了。”
虞又霎时心领神会。
他没有正面否认:“梵星哥哥记性很好嘛,是不是对每个Omega都这么体贴呀?”
他怪声怪气的,谢梵星听了却只觉得脸热,抿了抿唇:“你知道没有。”
他总是不经逗的,虞又看着谢梵星的脸色,乐得忍不住笑:“好啊,没有没有。梵星哥哥只记得我的日期,只在乎我的日期,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两人换成肩并肩一直行走,虞又闻到了谢梵星身上传来的淡淡苦味,一瞬间传达的安全感让他忍不住放松下来。
他们路过一个拐角,谢梵星问虞又:“你和雪朝还好么?”
虞又摊手:“他能有什么不好呀,不过就是中二病犯了,凉他一阵就好了。”
谢梵星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什么,虞又调转话头:“说说你和那个菲尔公主呗。”
“菲尔决定并入帝国国籍,不出意外,三个月后举行加冕仪式。”
这事大家早晚都得知道,对于虞又,谢梵星没什么避讳的。
“错错错。”虞又伸出一根手指,理所当然地说:“我问的是你和菲尔,菲尔怎么样我为什么要管?”
他咬定“你”这个字眼,谢梵星愣了愣,刚刚消解下去的耳垂再次爬上点红,解释:“我和她没什么。”
他又加了一句:“什么也没有。”
连续两个全部否定,可谓很认真了。虞又暗地里笑了笑,明面上却抱怨:“你这么说,又没有行动表示,我哪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谢梵星问。
“既然如此,梵星哥哥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
虞又脚步加快了些,没说是什么地方,谢梵星跟在他身后,将一切主动权都交给了虞又。
乘坐飞行器,谢梵星没想到虞又带他来的竟然是一片烈士陵园。
他依稀对这个地方有些印象,只记得自己的父亲似乎不太喜欢这里。
“你知道么,这里埋着的人,有很多都是耶格星的居民。”虞又主动介绍,“我和雪朝都来自耶格星,他的父亲葬身于战争,最后被埋在了这里。”
这个时候,谢梵星终于明白了雪朝一直对自己不喜的原因。
“抱歉。”他沉默半晌,说:“我并不知道这一回事。”
“谁说需要你道歉了?”虞又望向谢梵星,“雪朝恨的也不是你,就算你道歉了他也不会原谅的。为什么要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呢?”
谢梵星摇摇头,“战争的本质是反人类,已经发生的事,再说什么也无法弥补。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传达我的歉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他将买来的花束放在墓前,淡淡道:“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会努力去做,不是所有没必要的事情,都可以不去面对。我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完成。”
虞又盯着他。
今天没有下雨,天气出奇地好,他与谢梵星并肩走在一起,周身都很温暖,仿佛一切阴霾都被巧妙地拨开。
“梵星哥哥。”虞又蓦地停下脚步。
“你以前在耶格星读过书吧。”
“嗯。”
虞又轻挑起眉,神情灵动。
“那,你还记得一个叫做虞柚子的班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