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根本没和他聊开啊！”
苏方气势十足地拍上桌子，就连饮料杯都振动了一下。
“对、对不起……”林青衫下意识地道歉。
“哈啊——”苏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真是的，因为卿卿我我就错过了聊要事的时机，其实你们是小学生吧……”
和温绍征聊天过后，虽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但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林青衫最在意的问题——温绍征到底需不需要他，还没有得到解决。
林青衫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联系了苏方。苏方虽然嘴上说着麻烦，不过还是答应和他见面，听他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后，就是以上的这一幕了。
“算了算了，我也多少猜到不会那么顺利了，还是走捷径吧。”苏方站起来，“过来。”
“要去哪？”
“总之过来就对了。”
林青衫有些茫然地跟着苏方离开了咖啡店，上了苏方的车。大概开了三十分钟后，苏方停了下来，然后带着林青衫走到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后到了一家店前。
似乎是一家酒吧……？
林青衫有些踌躇，但苏方已经走了进去，他只好跟着走进去。一进去林青衫就有些不适应地皱起眉头——这里全部都是Alpha或者Omega，信息素的味道混在一起，闻起来很难受。
“好了，在这里待上一个小时，然后回家，你就会知道温绍征需不需要你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
“……但是，苏先生，这里好像……”林青衫欲言又止，“是年轻的Alpga和Omega交游的场所……”
“放心吧，不是什么不正规的地方，不会有人乱来的。”
“就算是这样……”林青衫不自在地改着坐姿，“Omega抛头露脸本来就有些不太合适了，还在有这么多Alpha的地方逗留……我已经是温先生的Omega了。”
“……哈？那是什么？……什么啊，温绍征那家伙说你保守原来才是保守了吗。”苏方敲了敲桌子，“喂，来杯深水炸弹，还有橙汁。”
很快酒和果汁就端了上来，苏方把橙汁推到林青衫面前：“反正还有时间，再跟我说说吧。”
“说什么？”
“说你觉得……不，你被觉得Omega它应该是什么样的。”
*
林青衫有些恍惚地走回了家。
林青衫老老实实地把一个合格的Omega该做到的事告诉了苏方，用最简单的方式概括，就是道德、言辞、仪表和能力四方面的要求。道德上，温顺且体贴、坚强但不尖锐，最重要的是全身心地支持自己的Alpha和后代；言辞上，要温和有礼，不能说出彰显欲望的话；仪表上，无论何时都要做到大方得体，不能一惊一乍的；能力上，要能打理好家庭的方方面面，此外，因为林青衫是大家族的Omega，所以还需要学会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
……结果，苏方全部反驳了。
而且是非常激烈地反驳了，直接用……嗯，比较直白的方式问候了林家。
林青衫也不是没怀疑过林家的说辞，不过那时的他毕竟一直被关在林家里，所以即使怀疑了也觉得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好Omega才会对那些“不良习气”感到认同。
现在林青衫虽然更加质疑了，可他却又潜意识地不敢否定——他迄今为止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建立在那种前提下过来的。
“蠢货！！”
苏方这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谁，但总之，他提出了他所认为的一个好Omega唯一的要求——
“是个好人。”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然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好人的要求就是个好人啊，AlphaBetaOmega都是人，评判标准当然也是人的标准。什么是好有各种说法，但总之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大家评判好人的标准多了去了。至于他们……”苏方嗤笑了一声，“大概是因为畜牲不算人，所以才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以为能做出个人样吧。”
“……”
“还有，我推荐给你的方法要改一下了。”
“改……改成什么？”
“你给我狠狠地向温绍征撒娇！！”
——说完，林青衫就被苏方赶回家了。
苏方说的话简直是颠覆世界观级别的，林青衫现在脑袋都还在嗡嗡响。但是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抗拒苏方的说法，甚至打心底地认同。
并不是他真的觉得很有道理，事实上他总觉得苏方的说法还是太简单粗暴了。
可他还是想要接受。
没错，是想。
不管有没有道理，他是希望有道理的。
……毕竟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合格的Omega，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想着些大逆不道的事，甚至还穿了女装。还总是达不到要求，一点东西都学不好。他甚至无法生育，连繁衍子嗣的作用都没有。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在苏方的那个体系下，似乎也能是个好Omega。
他没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这其实是一种逃避吧？因为自己无法适应，所以选择了更加宽松的规则。只是他单纯地想要娇纵自己而已吧，只是堕落而已吧。
世风日下就是这么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
以林青衫的角度来看，苏方无疑是一个很耀眼的Omega。直率，有主见，还意外地体贴，再怎么看都和堕落扯不上关系。
而林青衫的父亲，和很多Omega保持不明不白的关系，还涉及黑色产业，怎么看才是堕落的那一方。
这段时间林青衫也在网上接触过一些Omega，他不觉得那些Omega有多么无药可救。
如果这真的是世风日下……日下的世风反而更好，不会很奇怪吗？
……我所接受的一切，是不可靠的吗？
如果换作以前，他或许会因为失去了定位变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可现在，他有了温绍征，不会再茫然自己的定位。
比起茫然，他更感觉到清晰的不安和恐惧。
其实林青衫并那么在意真正的好Omega是什么样的，他只是想要做会被认为是好Omega的好Omega而已，那样他就会被喜欢了。
和对待林家的态度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恐惧着贬低自己斥责自己苛待自己的林家，但又想要从这样的林家里得到承认，因为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个权威。他恐惧着明明不存在却总是让他变成一个劣质Omega的Alpha，却也在内心深处渴望着能从那个抽象的Alpha中得到自己的价值，而这个抽象的Alpha指向的是哪个具体的Alpha，他本来是不那么在意的。
直到喜欢上温绍征，期待和渴望都变得更加切实具体，相应的得到和失去也清晰了太多太多。
即使温绍征是不是Alpha是不是自己的伴侣都无所谓，林青衫只是想要温绍征成为自己的伴侣，想要温绍征留在自己的身边。但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归到他习以为常的思路中。
而现在，林青衫本就怀疑的那个体系轰然崩塌，再也无法建立起来。苏方希望林青衫打破对自己的束缚才说那些话，可对于林青衫来说，崩溃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率先波及到的是他最渴望的部分，并不是他的解放与否，而是他想要抓住的人，他喜欢的温绍征。
如果那是错误的，就连我自己都怀疑是错误的……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好Omega呢？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被人喜欢的好Omega呢？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会被人尤其是温绍征喜欢的好Omega呢？
林青衫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温绍征已经回家，发现林青衫待在门口问他怎么了，林青衫才如梦初醒。
种种心思纷繁杂乱地堆在胸口里，堵得林青衫说不出话来。苏方完全是出于好意，可太过突然的冲击还是让林青衫宛如失去立足之地一样，前所未有的不安和迷茫让林青衫脑袋嗡嗡作响，恍惚中他又想起了那句话。
——要做一个好Omega啊，青衫。
在病床上的母亲这么对林青衫说。她的脸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脸色也又白又黑，眼神里充满了怨怼、遗憾、憎恶、担忧和很多林青衫辨别不出来的情感。
好可怕。林青衫由衷地这么想。
有时晚上做梦，林青衫会梦到自己变成了妈妈。因为不是一个好Omega所以被抛弃了，变得面目可憎，变得不择手段，最终在孤独和寂寞中死去。就连死前最后陪伴她的本该是最亲密的她的血亲，也就是他自己，都无法真正地为她的死亡感到悲伤。
“绍征……”
“嗯？”
你觉得林家教的好Omega有多少是靠谱多少是不靠谱的？
你觉得真正的常理中的好Omega是什么样的？
你觉得我是好Omega吗？
不行，说不出话来。
喉咙……好难受。
“……怎么了？”温绍征走近了一些，“你不舒服吗？”
林青衫摇头。
但林青衫的脸色实在是有些糟糕，温绍征伸手摸了林青衫的额头：“……没发烧啊？”
额头还能感觉到温绍征的温度，最初让人惊讶的温暖宽厚的手掌，如今已经变得熟悉起来。
毫无预兆的，剧烈的酸涩袭击了林青衫的鼻腔和眼睛。
“……！等、等等……”温绍征不知所措地收了手，“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对不起……”
林青衫摇头，眼泪却依旧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怎么也控制不住。这和因为标记时落的泪完全不一样，林青衫张嘴想告诉温绍征自己没事，可冒出来的确实音节破碎的呜咽。
“别这样……”温绍征越发慌乱，“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别哭了……”
温绍征的安慰反而让林青衫落泪得更凶，结果到最后还是哭了个彻彻底底。等到林青衫缓和过来后 ，温绍征给林青衫冰敷了眼睛，又给林青衫泡了热茶。
“……好了，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了吧？”
林青衫捧着热茶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过来后他又累又愧疚又羞耻，他不该把自己的问题带给温绍征。
但其实问题很复杂也很简单，林青衫突然明白了。
只要温绍征一句切切实实的喜欢，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就会全部消弭。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这么多年，甚至很可能是以后都不会这么想要去拥有的东西。
林青衫的性格和经历早就了他的被动和延宕，但只有面对温绍征，他在自己最初意识到那一点点喜欢的时候，就主动地试图去抓住了。
“你喜欢我吗？”
所以，他问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