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绝微笑着摇摇头, 语气似是怀念:“许久没有说过这个故事了,倒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这副神情,容流微还以为对方多半是要说起过往的什么感情故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 却很对他的八卦口味,耐心听了下去。
顾红绝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小孩子, 父亲早逝,母亲孤苦无依,家中很穷, 连吃饭的余钱都没有。”
一般来说, 出现这种开头里的“小孩子”都是讲述者本人。根据自己的小说阅读量,容流微猜测, 顾红绝怕是有一个教科书般的悲惨童年。
“后来,这个小孩子的母亲和城里一个铁匠成亲了。一年以后, 他们生了个很可爱的儿子。继父对儿子很好,对小孩子也很好。”顾红绝话锋一转,“不过, 那些都是表面。”
“母亲不在的时候, 他对那孩子处处言语暴力, 甚至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嘲讽、侮辱他,说他是个祸害、灾星, 没资格喊他爹。久而久之, 那小儿子耳濡目染,竟也一点一点学会辱骂自己的哥哥。”
“那孩子当时还小,为了维持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为了吃上一口热饭,硬生生忍了下去。他想, 反正继父又没有打他,忍一忍就过去了。”
容流微默默听着。
按照故事发展,接下来是不是会出现一个人,拯救安慰顾红绝那颗受伤的心灵?
他没打断顾红绝的话,继续听了下去。
顾红绝忽然笑了笑,“可是后来,小孩子的母亲死了。”
容流微心中一沉。
“母亲去世之后,小孩子才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没了顾虑,继父不再掩饰心中的暴虐,从言语辱骂变成了拳脚相加,每日都要将他暴打一顿,有时还会让自己的儿子加入其中。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那时候,那小孩子还不到五岁,他能去哪里呢?他只是想,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有一天,继父的儿子偷偷把同伴的风车玩具拿来玩,被小孩子发现了,怕弟弟给弄坏,小孩子叫他拿回去。结果,小孩子弟弟非但不肯,反而哭闹起来,把风车摔碎在地上,诬陷是小孩子做的。那小孩子看见风车坏了,连忙捡起来去修。”
“弟弟的哭声吸引来继父,看见蹲在地上的小孩子,继父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把小孩子的双腿夹在了石磨之间。”
容流微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出声问道:“……什么?”
“石磨啊。”顾红绝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容宗主?这是继父想出来折磨小孩子的新方法,让他双腿夹在石磨里,比单纯的下跪更有惩罚力度。”
容流微说不出话来了。
“那天,他让小孩子跪了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以后,小孩子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顾红绝说,“一直到今天。”
容流微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反抗”。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面对成年男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讲完这个故事,顾红绝心情好了不少,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愉悦道:“不过啊,那个小孩子后来也报仇了。非常成功。”
“容宗主不妨猜一猜,他第一个杀的人是谁?”
是继父,还是继父的儿子?容流微没有回答,也没有对顾红绝说“放下仇恨”这种废话。
他只是无语望天。
前有盛静川,后有顾红绝,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把不为人知的秘密往事告诉他……他看起来就那么值得信任吗?!
而且,根据小说发展规律,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死得很早……
“所以,”顾红绝又说话了,抬眸看向他,语气冷淡,“我最讨厌被人构陷。”
容流微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他没诬陷顾红绝。他是发自内心觉得对方真的做了这件事。
顾红绝忽然看过来,继续道:“不过,容宗主却是个例外。”
容流微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证明一下,“我当然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诬陷你。顾宗主,如果真像你所说,那我们两方都是受害者。”
顾红绝点头:“是这样。”
顿了片刻,容流微忽然道:“我不会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别人。”
谁知,顾红绝毫不在意,笑了笑道:“容宗主告诉别人也无妨啊。”
嘶……这种语气,听起来就好像“你让一个人知道,我就杀一个人”呢。
容流微忽然有一种微妙的上套感。
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事,真的不是想取得他的同情吗?
可他转念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必要——他的同情能值几个钱。
顾红绝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容流微一贯秉持“遇到困难睡大觉”原则,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他转身回头道:“……三日之后,我等顾宗主的消息。”
东方既白。
火红的日头从隐映的云层中跃起,悬挂于东方山脚。演武场内,十七岁的红衣少年身披万丈霞光,用一招漂亮的“镜花水月”剑法,将长剑悬于对手颈侧。
周围围观的点苍宗弟子瞬间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
看见这一幕的容流微:“……”
在对手的场合把对手打败了,还有这么多对手叫好,他就问问还有谁!
走得近了,容流微反应过来,他和慕朝现在都是一身红衣,搞不好是那群点苍宗弟子误把他们当成了同门,以为慕朝和杨见殊只是在进行同门间的切磋而已。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他们没那么没脑子了。
慕朝聪明得很,怕被人识破身份,见他走近也没喊师尊。
他不说,那杨见殊自然也不会提——被同门打败总比被对手打败要好听得多。因此对方只是一脸愤恨地盯着慕朝。
慕朝打赢就走,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来到容流微身边。
容流微上下打量他一眼,被一袭红衣挡着,看不出来,于是出声问道:“可有受伤?”
慕朝神采飞扬,长眉微挑,神情里满是打架打赢了的张扬恣意,“师尊放心,当然没有。”
容流微笑着点点头,也是。
两人离开点苍宗。明明只过去一个晚上,容流微却莫名有一种事隔经年之感。
他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一轮红日,想起之前在镜月海底听见的那声兽吟,心绪涌动。
要不要回去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