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逆狗>第99章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宋宽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从讲台上站起来,手正好碰倒了桌上的保温杯,保温杯的盖子没盖紧,里面早就凉掉的茶水撒了整个桌面,盖子也掉到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教室里的学生全都往讲台上看去,宋宽弯腰捡起盖子,朝他们凉凉地道:“看什么,赶紧把卷子传上来。”

  周一下午两堂数学课连堂,正好做个考试,宋宽把第一排学生收上来的卷子叠在一起又清点了一下数量,抬眼时目光里闪过一抹白色,他朝这抹白色看过去,教室角落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放着一张空白的试卷,那是最开始分发卷子的时候从第一排传下来的,这个位置没有人是空的,但发卷子的时候每排的卷子张数都是一样的,这排多的那张卷子就散乱地放在这个没有人的座位上,谁也没说谁也没收。

  宋宽收回目光,把手上的一摞卷子收好,拿着保温杯离开了教室,他微微埋着头,脚步有些急躁,以至于路过楼梯口的时候没看见从上面走下来的人,迎面撞了上去,他脚步本来就急躁虚浮,直接朝后方跌了下去,手上的卷子被撞落在地上,被撞的那个人见了赶紧上去扶。

  “师父!你没事吧?”

  张逸鸣把宋宽扶了起来,又把地上的一堆卷子捡起来收好,宋宽见了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卷子,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张逸鸣追了上去,在他身边道:“师父,您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休息?他皱着眉,“我给您抓的中药也没喝对吗?”

  后脑勺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血丝充斥着眼白,眼袋十分浓重,宋宽依然没有理张逸鸣,张逸鸣便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地叫着,课间的走廊吵杂一片,天上灰蒙蒙的似乎是要下大雨,张逸鸣终于在他要走回办公室的时候拉住了他,宋宽没留情面地甩手,但张逸鸣这个年轻人力气也不是开玩笑的,宋宽甩了两下没甩掉,他沉下了脸转头去看张逸鸣想叫他滚开,但却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宋宽呼之欲出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张逸鸣紧皱着眉头,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对他道:“师父,我只想告诉您,您什么错也没有。”

  宋宽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紧绷的力道把卷子都捏变了形,张逸鸣吸了吸鼻子,尽力地露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笑容,“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您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闻言,有泪水从眼眶里滑了下来,宋宽立刻背过身去,急匆匆地抬起手臂用袖子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他轻咳了两声,想尽量让从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变正常,这时,走廊外面传来雨声,宋宽静默了两秒,接着朝张逸鸣露出一个笑来,“谢谢。”

  这个笑在张逸鸣看来比哭还要难看,不过他又想,自己脸上的表情可能比宋宽好不到哪里去,都在强颜欢笑,他忍住眼眶里即将流下来的东西,又开口喊道:“师父……”

  还没等他说完,宋宽很快又开了口,“逸鸣,我想请你帮个忙。”

  张逸鸣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一边擦一边道:“师父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帮。”

  “今天是那个孩子出来的日子。”宋宽看着他,苦笑道,“你代替我去看看他吧。”

  下午放学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很多学生没带伞,有的不怕淋一头栽进雨里飞奔回家,有的在教学楼等着家长来接,还有的觉得下雨好玩跑到操场上去像个猴子一样狂喊野奔,张逸鸣做完工作后去了车棚,从电动车后备箱里拿出雨衣套上就骑出了校门,还没骑出老城区就看见一个穿着十八中校服的女生一个人孤零零淋着雨走在街道上。

  这个女生不是他班上的学生,他也不认识,要是放在从前他肯定不会管,在现在这个社会背景下,一个男教师和一个女学生,甚至还可能是男学生之间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但自从那天他看见宋宽给校长跪下以后,对他来说有什么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从前只想快点考去别的学校,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尽力做好一个教师该做的,不该管的不要管,管了甚至还会被学生还有学生家长找麻烦,问心无愧就行了,可现在他似乎是被宋宽所感染,宋宽没教过他什么,他甚至也算不上一个优秀的老师,总是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但那份责任和执着就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最后张逸鸣载着女生把她送回了家,女生家里是开杂货店的,她妈妈忙起来忘记了今天女儿没有带伞,张逸鸣把她送到的时候一个劲的感谢他还想留他吃饭,张逸鸣说不用,很快就骑着车往武南区的宁城拘留所走了。

  夏天的雨总是下得很大,张逸鸣骑了快一个小时才到,不过也不算晚,他到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门口等着,两三个,应该都是拘留日满了来等人的,张逸鸣锁好车从车上下来,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看见了一个和他一样穿着雨衣戴着电动车头盔的人,那人手上捏着一把老旧的雨伞,正对着大门眼睛直直地盯着。

  这个人应该就是李瑞锋的爸爸李伍达,他的儿子李瑞锋在一个星期前被关进了拘留所,持刀致人轻微伤,行政拘留七天,今天就是拘留日满的日子。

  张逸鸣看了半响,朝他走了过去,但却没有打招呼,只是站在了他的身后和他一起等着,天空很暗沉,大雨冲刷着灰白色的铁门,侧面竖着的金属牌被雨滴撞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这是张逸鸣从小到大第二次来拘留所,第一次是十五岁那年他代替他母亲来接酗酒伤人后被拘留的父亲。

  三分钟之后,铁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短袖黑色长裤的少年,李伍达立刻迎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撑伞,但因为身体太僵硬撑了半天没有撑开,这时少年慢慢地从他手中接过伞,撑在了两个人的头顶上。

  接着他们走到边上,张逸鸣就在前面,他朝那个高个子的人看去,他的头发在这七天里长了些,刚才又淋了些雨,碎碎地搭在额头上,但除了头发这一点,他跟以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峻的脸庞和淡然的神情,张逸鸣盯着他,在激烈的雨声中开了口。

  “李瑞锋。”

  闻言,父子俩同时朝他看了过来,李瑞锋想了想,喊道:“张老师。”

  “你知道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吗?”

  “知道。”

  “你后悔吗?”

  李瑞锋看着他,“不后悔。”

  闻言张逸鸣忽地捏紧了拳头,“你为什么不后悔?那天宋老师为了你对着校长下跪,就是为了能再给你一次学习的机会,你也和宋老师一起跪下说你是认真的,宋老师相信了你,校长相信了你,就连跟你没什么关系的我也相信了你,你现在说你不后悔,你对得起你自己那天说过的话吗?”

  他的话逐渐激动,最后变成了怒吼。他想起宋宽这一个星期以来自责的模样心就像在被刀割一样,他为宋宽感到不值,甚至就像是个笑话,你就算为这种无药可救的学生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悔改,你能从他这里得到的就只有失望和伤害。

  李伍达在张逸鸣说话时就别过了脸。他在这七天的时间来拘留所里看过李瑞锋两次,也告诉了他被开除的事,也问了和这个年轻老师一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但他在最开始听到被开除的那一刻脸上出现了很久很久的震动,那也是李伍达从程予死后第一次听见他说对不起。

  天边响起了闷雷声,老旧的雨伞根本挡不住夏天的倾盆大雨,李瑞锋的衣服和头发很快就被打湿,他看着张逸鸣的表情很淡,像是一潭浅浅的水。

  “张老师,你不明白。”他道,“那天晚上,能帮他的只剩下我,能帮他的也只有我。”

  那天晚宴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在眼前,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拿着刀要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他被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怒吼着咆哮着,绝望得像是要死了,周围全都是冷漠的看客,就像是对待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一个病人一样,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怜悯还有嫌恶,但周梓瑛不在乎,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也从不需要任何帮助,他只是想亲手杀了他爸,想把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和恨意一起释放出来,可是这些都被按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孤独狼狈又可笑。

  李瑞锋看见这样的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犹豫,即便后果很严重,但那天他所做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李伍达告诉他被开除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但那一瞬间心还是震动了,像是忽然的窒息一般,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也许放在以前他不会在乎,可现在因为周梓瑛的存在他在意了,这些天看过的那些题听过的那些课做过的那些笔记,在拘留的这些天也一遍一遍的翻过脑海。

  很难受也很痛苦,这种无力的感觉,但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即便那天发疯的不是周梓瑛而是赵炫或者陈冉他也会为了他们这样做。

  “张老师。”他垂眼道,“我没办法放着他不管。”

  张逸鸣听说过事情的始末,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谁,就是让他被拘留的罪魁祸首。

  “李瑞锋,那个人能让你放弃未来吗?”

  “不能,就算我的未来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张逸鸣不能理解,“那你为什么……”

  “本能反应。”

  张逸鸣愣住了。接着他开始发笑。

  他还是想错了,他以为李瑞锋足够成熟足够稳重,结果那些波澜不惊和冷漠都只是表象,只是他外在的性格,他的本质还是一个不顾一切,不计后果,不畏惧任何东西,依靠着冲动和本能,动不动就能够拼上所有的幼稚的孩子。

  “随便吧。”张逸鸣突然觉得累了,“反正宋老师也只是让我来看看你。”

  他说完转身就往电动车停着的方向走了,这时,拘留所外面的马路上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开门之后有个人冲了出来,一路淋着雨踩着水洼冲到了李瑞锋的伞下,冲他大声嚷嚷着,“疯子!你怎么就出来了!我是不是来晚了?”

  李瑞锋没搭理他,赵炫就指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道:“都怪曹哥,是他说上次在山里抓的其中一个人跑了要去处理,结果时间耽搁了人也没抓着。”

  曹恕撑着伞从马路上走了过来,黑色的靴子踩过水坑,伸出长臂一把将赵炫从三个人挤得要死的伞下提溜了过来,然后他看了看李瑞锋,目光沉了下来。

  那天晚上李瑞锋刺了周臻焱一刀,接着就被利欧擒住了,虽然曹恕一个人按住正在发疯的周梓瑛有些费力,但后面的保安及时过来了,在利欧抓住李瑞锋之后,文秘书就报了警。

  “你们最好快点离开宁城。”曹恕道,“别再回来了。”

  李瑞锋沉默了半响,问道:“周梓瑛在哪儿?”

  “正在学校里好好上课。”

  赵炫听后立刻道:“疯子他撒谎。”

  曹恕瞥了他一眼,冰凉的表情仿佛在说我们刚才在车上不是这么串通好的,但赵炫没看他,而是冲李瑞锋停顿了一下,接着垂下眼,沉声道:“他被他爸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