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的电话来得猝不及防, 把洛天明这个名字再次带回到月亮岛。
距离他离开月亮岛,已经过了十二年。
十二年,月亮岛修起了崭新的小学, 建起了文化广场。
港口的船日夜往返,不知疲倦, 船帆换过数次。
就连盘旋在岛中央的大树上都多长了十二年轮。
就连岛上的人,都很少在洛月面前提及洛天明。
而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嘉外的特聘教授,娶了新妻, 有可爱的儿子,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
唯独和洛月没切断的联系, 只有每年生日准时送来的礼物。
但已经有很多年没送过合心的了。
有最新的数学刊物, 亦有漂亮的裙子, 却并不合身。
纵使她勉强算得上是“衣架子”, 穿上他寄来的裙子却像是穿了小孩衣服。
可能在他的记忆里,洛月还是那个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扎着马尾的高中生。
但十二年过去,洛月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走在路上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
洛月以为上次在嘉外偶遇他, 而自己选择不去打扰, 就是最后的交际。
往后她会刻意避开嘉外, 也会刻意避开嘉宜。
最好最好不要再遇见。
过往都随风,随着她妈的逝世, 她的父亲也一同被埋在月亮岛。
洛教授只是洛教授, 并非她的父亲。
可突然, 周佳电话打来, 搅散了她所有思绪。
一向淡定的人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拿不定主意。
不得不说,有一瞬间的心软。
却也有一瞬间的恨。
咖啡馆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担忧的、紧张的、坚定的。
洛月温柔地站在那,岿然不动似一棵松,任尔东西南北风,好似没什么可以把她打倒。
良久,洛月自己将那颗破烂的心缝缝补补,莞尔一笑:“我有做决定吗?”
她扫过众人,最后看向秦朝意:“我不一定会去,所以,你也不用陪我。”
程时景蓦地松了口气。
洛月推了他一把:“哥,你不是还要去找时雨么?快去。”
语气轻松,似是要把这沉闷的气氛打碎,“小心时雨跑了。”
程时景却担心地看着她:“你别自作主张,有什么事跟我商量。”
“我知道。”洛月说:“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我不成?”
程时景微顿:“洛月。”
声音沉下来,就意味着程时景动真格了。
程时景表情严肃,正要警告洛月不许轻举妄动,却见秦朝意一把将洛月拽到身后,整个人挡在洛月身前,皱着眉冷声道:“你凶什么凶。”
程时景:“……?”
秦朝意温热的指腹落在洛月手腕,似是要将刚才汲取到的能量再还回去。
洛月看向她的背影,瘦削的背脊格外坚定,要为她挡风遮雨。
嘴角的笑意扩大。
程时景越过秦朝意看到洛月的笑,蓄势待发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扼杀在摇篮里,只能无奈道:“我不是要凶。”
“那你这么严肃做什么?”秦朝意那清冷声线在此刻像是要跟人吵架一样,怒怼程时景:“她说了自己有数,你干嘛还要说这些?”
程时景:“……”
“你不知道……”程时景解释。
想说洛月骨子里的倔,想说洛月对洛天明复杂的情感,想说得太多太多。
可话到嘴边却又迟疑。
何必要让秦朝意知道这些呢?
秦朝意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他这句话就刺耳,于是趁着他话的间隙插进去:“我不知道也不用你说。”
“我知道的是,她是个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秦朝意无条件地维护洛月:“不需要你手伸得这么长,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凶她。”
程时景:“……”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这么说。
因为洛月太乖巧了。
尤其在月亮岛上。
她天生长了一副温柔脸,也就意味着好说话。
大家对她的好也全盘接收。
更遑论程时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平日里教导洛月几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无论洛月多大,他都是兄长。
可今天有人站在洛月身前,说他手伸得太长了。
程时景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几乎是无声的对峙。
站在柜台前的颜辞忽地换了歌,跟看热闹一样,放了首《十面埋伏》的古筝曲。
曲子一出来,气氛变得严肃。
却又带着那么点儿诡异。
洛月回头看她,颜辞朝她挑眉一笑,温婉笑意带着点儿揶揄。
似是在说——还挺好玩的。
洛月无声摇头,忍不住要出声打断两人的对峙,可程时景却抢先一步开口,“对不起。”
洛月微怔。
而秦朝意还在脑海里酝酿该怎么教训这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却没想到程时景主动道歉。
程时景越过她看洛月,很诚恳地说:“洛月,对不起,忽略了你的感受。”
确实,他太担心洛月受伤害,担心她因为这件事再回到那年的状态,所以把她拉到自己的保护圈内。
自作主张的人是他,不是洛月。
“没。”洛月否认。
程时景却在认真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你的事情自己做主,但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
洛月闻言,觉得这样对她和程时景都更好。
偶尔,她也会觉得程时景管得过了。
譬如刚才强硬地从她手里拿过电话挂断,在她还没缓冲过来的时候,会让人烦躁。
却也知道他是怕自己听到那些话伤心。
但有时行为欠妥。
程时景能意识到,也算是件好事。
良性的相处才会让彼此的关系走得更远。
不然总是这样,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总用自以为对彼此好的方式相处,有朝一日会生出裂痕。
裂痕是一日日扩大的,再弥补的时候却总为时已晚。
“好。”洛月温声,仰头看他,眼神坚定。
好似是在告诉他,当年那个因为父亲离开而哭到不能自已,深夜往海里走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从容地面对这世上的难过和分别。
程时景眼里有了泪,却深呼吸一口,“行了,那我就不管了,让这妹妹管。”
秦朝意:“……”
“谁是你妹妹?”秦朝意皱眉斜睨他一眼:“少攀关系。”
程时景轻笑:“年纪这么小,不然叫你什么?意姐?”
秦朝意:“……去。”
跟程时景勉强也算混熟了,知道他偶尔喜欢看一些不正经的玩笑,调侃她也算一大乐趣。
而此刻,任谁也能看出来,程时景是在缓和刚才沉闷的气氛。
如他所愿,扯淡几句以后气氛缓和不少。
他没再提洛月父亲的事儿,而是一挽袖子,“我先去逮程时雨,竟然敢夜不归宿了,看我见了她不揍她。”
说着便离开咖啡馆。
洛月踮着脚尖朝他挥手:“时景哥,你小心被时雨揍啊。”
程时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咖啡馆里一群人哄笑起来。
程时景匆匆离开了这里,还能看到他因为丢人红了的耳朵。
虽然怼了程时景,但秦朝意也很担心洛月的状况。
洛月提过她没有父母,一直和婶婶堂妹生活,接受了月亮岛很多人的好意。
最多的就是程时景家。
但没刻意提过她的父亲。
秦朝意一直以为洛月的父亲已经去世,却没想到对方还活着。
而现在生病了。
怎么想都有种道德绑架的感觉。
像极了八点档狗血电视剧里,年少时风流浪荡,不抚养子女,等到老来无所依的时候,跑到女儿这边来想得到“父亲”的身份。
可洛月现在这样,秦朝意也不敢问。
颜辞将音乐换成了一首轻快的日语歌,捧了一本书看,整个人都藏匿在柜台后,努力降低存在感。
洛月则收敛复杂思绪,从棋盒里拿出一颗白子,“要下围棋还是五子棋?”
“你会围棋?”秦朝意问。
洛月点头:“略会。”
秦朝意则拿出黑子,率先落在棋盘上,“我奶奶是围棋高手,跟着她学过一些,也算略会。”
洛月的白子随之而落,声音温柔:“那就随便玩玩。”
秦朝意漫不经心地下第二颗棋:“好。”
洛月的动作并不慢,每一颗棋好似都是随便下的。
但秦朝意一眼就看出来手法不简单,可她毕竟只学了皮毛,并没看出不简单在哪。
围棋不似五子棋,算法很复杂,从开局第一颗棋开始就要思考后边的许多步。
猜对手的棋路,找可能赢的方式。
不一会儿,棋盘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棋子,黑白交错,像极了走不出去的迷宫。
秦朝意也下得越来越吃力。
最终,洛月一颗白子落下,把手心里的棋子都扔进棋盒,语气轻松:“你输了。”
秦朝意:“……”
“你说略会。”秦朝意有些丧气地一颗一颗拾起自己的黑子,“这根本就是满级大佬屠新手村。”
洛月也往回捡,“就学过一个月,还是小时候学的。”
因为洛教授闲来无事会和她母亲手谈几句。
就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下,她就凑在一边看,尽管看不懂,却也能耐心坐很久。
后来母亲去世,洛教授便把院子里的樱花树砍了。
忆及往事,洛月稍有些伤感,却还是和秦朝意说:“要不要和我再来两局?三局两胜。”
带上了赌注。
秦朝意问:“我赢了怎么办?”
洛月微一思索:“答应你一个要求。”
秦朝意又问:“那你赢了呢?”
洛月轻呼了口气,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子,声音微沉:“陪我去趟嘉宜吧。”
这个决定对洛月来说做得并不轻松。
在秦朝意跟着下了一颗棋后,洛月却道:“我们不下围棋,下五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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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三局两胜,倒不如说是一局定胜负。
刚才那局是洛月赢的,除非秦朝意赢了这局,不然胜负已定。
而洛月作为嘉大数学系毕业的人,无论是逻辑还是算法,都要比秦朝意这个感性脑更厉害。
不管是围棋还是五子棋。
秦朝意似乎都没有胜算。
秦朝意却低头瞟了她一眼,看她认真地盯着棋盘看。
“我可要认真了。”秦朝意说:“五子棋是我的强项。”
好歹也是嘉大物理系教授的女儿,没事就和老秦下几局棋。
老秦要和她下围棋,她却只陪玩五子棋和象棋。
在老秦的磨砺下,秦朝意下五子棋的能力很强。
洛月点头微笑:“那你就努力一下。”
秦朝意说:“要是我赢,你是不是就不去嘉宜了?”
洛月嗯了声,“看天意。”
天意虽命定,但秦朝意向来更信事在人为。
“好。”秦朝意说。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让洛月去,但看洛月纠结的模样,心底隐约有了答案。
全力以赴就是对洛月最大的尊重。
咖啡馆里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棋盘上落满了棋子,几乎没有空隙。
而棋子用尽,胜负未分。
就连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颜辞都拿了新棋给她们,让她们继续下。
钟毓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拿着画笔沙沙画下这一幕。
送完棋后,颜辞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观战。
最终,秦朝意一颗黑子落下,斜着五棋成线。
秦朝意赢。
走到了第三局。
洛月一边捡棋一边道:“我觉得天意并不想让我去,你觉得呢?”
“不一定。”秦朝意说:“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洛月莞尔:“我第一次下五子棋。”
秦朝意:“……”
这人的天赋,恐怖如斯。
棋盘变空,棋子回到棋盒,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点。
秦朝意率先落子,黑子与白子交错放下,几乎都不用思考。
颜辞像是在看电影。
阳光折射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两人认真的脸上。
仿佛高手对决,你来我往,丝毫不让。
在快要下满整个棋盘时,秦朝意心思偏移,一子落错。
洛月却没下手上的那颗棋,“你下错了。”
秦朝意面露懊悔:“手滑。”
洛月说:“可以悔棋。”
秦朝意却将手心里的棋子扔进棋盒,叮呤咣啷一顿响,大珠小珠落玉盘,清冷声线说话脆生生的:“君子下棋,落子无悔。”
洛月迟迟没落子。
秦朝意定睛看向她:“你赢了。”
洛月摇头:“不,我还没下。”
棋子在她温热的指腹里变得滑腻,湿热的汗让本干净的棋子染上痕迹。
良久,洛月的棋落下。
五子成线。
秦朝意耸了耸肩:“我的专注力还是不够。”
洛月则盯着棋盘出神。
秦朝意说:“我陪你去嘉宜。”
洛月缓缓地收拾棋盘上的棋子,黑的白的,各自归类。
忽地,一滴泪掉在棋盘上。
秦朝意慌了,“怎么了?别哭啊。”
洛月始终低着头。
颜辞见状,将纸巾递到秦朝意手里,兀自去了柜台后。
回头时还看到埋头画画的钟毓抬起头来,目光刚好对上。
钟毓的视线跟着她扭动的细腰一路,等到她坐下才收回。
看着手边两幅草稿。
一副是秦朝意和洛月手谈的画面,一副是站着观战的颜辞。
本应该是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的人,但出于一种奇怪的占有欲,钟毓将她另外画了出来。
怕人发觉,钟毓将颜辞的那幅画压在了画稿最下边,只继续勾线手里另一幅。
这才能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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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月只掉了那一滴泪,根本没用到秦朝意递过来的纸巾。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很难过。
难过满溢,于是掉了泪。
再抬起头看秦朝意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对着她莞尔一笑:“上天已经帮我做好决定了,所以我遵从。”
秦朝意一时怀疑自己让子的行为是否正确。
好像……她读错了洛月的心思。
她的心像是被东西给绞了一样,疼得厉害。
洛月收好棋还给颜辞,又付了咖啡和牛奶的钱,顺带拜托颜辞照顾大黄狗,要是她去嘉宜短时间内回不来,还希望颜辞能每天遛一遛它。
颜辞看着恹恹地趴在地上晒太阳的黄狗,一口应下,让她别担心。
走出咖啡馆后,洛月往前走,秦朝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家门口,洛月才停下和她说:“我也不知道去几天,可能直接奔丧,所以到时你可以先走。”
秦朝意佯装轻松地笑:“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做。”
“况且,你忘了么?”秦朝意说:“我家就在嘉宜。”
洛月微顿:“那祝你回家愉快。”
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多余应付社交的心思。
秦朝意也没说什么,只问她什么时候出发。
洛月说:“我再给她打个电话问下,是哪个医院。”
秦朝意便耐心地等。
周佳也没想到洛月的电话会再次拨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问:“洛月?”
“是我。”洛月说:“你们在哪家医院?”
周佳一顿:“你要来?”
“不是希望我来吗?”洛月问。
周佳立刻报了地址:“嘉大附属医院5栋住院部1109。”
“我知道了。”
也没再听周佳说,洛月便挂了电话。
秦朝意离得近,自是听见了地方。
没想到……就在她家附近。
嘉大附属医院是嘉大最好的医院之一,亦是国内治心脏病最好的医院。
心内科更是嘉大附属医院的王牌专业。
更巧的是,秦朝意的小姨夫就是嘉大附属医院心内科的主任。
“什么病?”秦朝意试探着问洛月。
洛月摇头:“没问。”
她是做好奔丧的打算去的,并不准备问什么病。
甚至也想好了,就算是需要捐肝捐肾让她做配型,她都不会做。
她对父亲,临死前见一面已是仁至义尽。
也不怪她这么想。
不然,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生病会给自己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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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意负责开车,洛月坐在副驾闭目养神。
回嘉宜的路秦朝意已经很熟悉。
途中经过服务区,两个人随便买了点垫肚子,上了个卫生间便又继续赶路。
抵达嘉宜附属医院时,已经傍晚。
嘉宜的傍晚和月亮岛很不一样。
尤其今日天阴,大片乌云堆积在天空上层,看着随时会有电闪雷鸣,降一场暴雨。
秦朝意把车停进停车场,看着明亮如昼的大楼,迟疑片刻:“要不要休息一晚再去?”
洛月却率先下车,声音温柔,可语气却十分坚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都来了。”
秦朝意便拿了车钥匙下车。
嘉大附属医院对秦朝意来说就跟进了自家后院一样,和洛月的坦荡不同,她还得时刻注意别遇见熟人。
尤其别遇见她小姨夫。
她小姨夫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八卦。
看着温文儒雅,特别严肃一人,但本质和她小姨一样。
秦朝意在洛月还盯着地图找5栋住院部在哪儿的时候,已经拉过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在一栋栋林立的大楼里准确找到了5栋住院部。
并且在按电梯时按的是10。
“1109。”洛月说:“你按错了。”
“没按错。”秦朝意说:“5栋住院部和其他的不一样,一层是室内休闲场所,所以是0楼,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从二楼开始才是真正的住院部,所以1109在10楼。”
洛月顿了下,仔细看才发现电梯那儿有一个“0”。
“你怎么知道?”洛月站在她身后,莫名很有安全感。
到了嘉宜以后,秦朝意一点都不像在月亮岛上那个成天和她闹别扭的小孩儿,也不娇滴滴,看着很靠得住。
洛月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秦朝意。
稳重,成熟。
但在自己面前,总很幼稚,像是渴望得到爱的小朋友。
秦朝意迟疑,心想我小时候就在这边玩了,5栋住院部就是我看着建起来的。
但秦朝意抿唇,含糊道:“我是嘉宜人啊。”
洛月也没心情仔细问,便让她混了过去。
1109的位置比较偏,属于单人Vip病房。
秦朝意却轻车熟路地带着洛月走过去。
等站到1109门口,洛月却迟疑地不敢进。
没等她先敲门,有查房的护士走过来问:“是家属吗?不是的话不要在这一片……”
话没说完看到了秦朝意的正脸,微怔。
总觉得这张脸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秦朝意低咳一声:“被邀请来探病的。”
也没说是家属。
外边的声音惊动了里边的人,周佳推门走出来。
她今年四十有余,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很年轻,面容较好,身材玲珑,气质优雅,看见门口站着两人后有些惊讶,怕认错人也没突兀地开口。
而是在一番不动声色的扫视之后才看着洛月道:“你就是洛月吧。”
洛月颔首,“你好。”
态度不卑不亢。
“你好。”周佳伸出手:“我是周佳。”
洛月和她简单地握了下,很快松开,单刀直入地问:“他还有多久?”
周佳脸色大变,礼貌微笑僵在脸上,隔了会儿才缓过神,调整好状态:“你可能误会了。”
洛月皱眉,气质虽温柔,可言语并不温柔,“误会?”
她挑眉,带着不解:“我以为只有这种情况下才会通知我来见最后一面。分家产或是忏悔,应该都在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我想不到其他理由找我。或是得了什么需要配型的病?抱歉,我没有这个打算。”
一句一句,宛如软刀子。
扎得人鲜血直流,却都只是内伤。
秦朝意第一次看见如此有棱角的洛月。
不再是谦卑恭顺的,也不是温和客气的,而是把那种怨气都化在一举一动中,刺出去。
毫不犹豫地将对方内心的阴暗刺穿。
秦朝意沉默看着,却在心里为洛月难过。
该是失望成什么样,才会用这样的态度来面对?
或许,在接到那通电话时就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平日里进退有度,做什么都风轻云淡的人,却轻易因为那通电话慌了神。
慌神到问程时景,我应该去吗?
最后,还是来了。
洛月一番话说得周佳愣神,许是平日里接触面窄,大多都是同事和学生,她也从来都对学生们和颜悦色,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从小家境也不错,她性子也软,就没见过像洛月这样直率表达的。
而且是在这种事情面前,还站在病房门口。
最起码,遮掩也会遮掩一下。
周佳在心里告诫自己是洛先生做得不对,所以女儿有怨气也是应该的,作为一个长辈不要和晚辈置气。
再次看向洛月时眼里才有了几分柔光,“洛月,我想你误会了。”
洛月噤声听她讲。
“你父亲远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周佳有条不紊地解释:“昨天他心脏痛忽然晕倒在办公室,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经过抢救,昨晚苏醒以后又做了检查,是冠心病,需要做手术支架。放在现代,也不算是大手术,但他有几年作息日夜颠倒,生活混乱,留下了不轻的基础病。他昨晚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所以我想,作为女儿你应该对这件事情有知情权,这才偷看了他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想着让你们见一面。”
洛月看着说话的周佳,有一瞬出神。
连作为女儿的她都觉得,好像啊。
她忽然难过。
替周佳。
连带着对周佳说话都温和了些:“所以他不知道我来?”
周佳摇头:“目前还不知道,他刚吃了药睡着,估计要睡到明天了。”
周佳对洛月的态度很好,不过分体贴,也不疏离。
把她当作很重要的客人来对待。
这让洛月稍微舒服一些。
“我本来是想再打电话告诉你不要着急,可以等明天再来。”周佳说:“但又怕打得多了,惹你生厌,就凭你心情了。”
洛月无所谓地说:“没事。”
周佳关上病房的门,“你们这一路累吗?有没有吃晚饭?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还可以,带你们去吃个便饭吧。”
秦朝意看洛月有些疲惫,本想开口替洛月拒绝,孰料洛月却接受了她的好意:“谢谢。”
之后跟着周佳下楼。
秦朝意一路胆战心惊,生怕遇见她小姨夫。
估计她妈已经把她的事情告诉了她小姨,那她小姨夫必也知道。
她倒是不怕,就怕小姨夫火上浇油,逮着洛月看个不停,问个不停。
不过幸好,她运气还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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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佳带她们来的餐厅是[味美哒],一家还不错的中餐厅。
就餐环境和氛围都还不错,并不是那种高逼格的地方,但也不低档。
选得恰到好处。
她要了个包厢,把洛月和秦朝意带进去。
等到落座以后才礼貌地看向秦朝意,仔细解释缘由:“刚才在医院里太吵,没来得及问,这位是?”
“我朋友。”洛月说,“小秦。”
只说了个代称。
秦朝意见洛月对她的态度还行,便收起了自己的偏见,朝她伸手:“你好。”
周佳和蔼地对她笑:“很漂亮的女孩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其周佳的气质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的那种人。
周佳将菜单递给洛月,让她点菜。
洛月没心情,自然也不饿,随意点了两个又喊秦朝意点。
秦朝意则把这家店的招牌菜点了三道。
等到菜单递还到周佳手里时,好吃的基本都点完了,她象征性地要了个汤,尔后阖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找不到话题开场,周佳也不想气氛冷下来。
一边拎着小茶壶给两人倒水,一边道:“小秦是嘉宜人吗?看你对这边的招牌菜如数家珍,常来?”
洛月闻言也看向秦朝意。
秦朝意接过她倒的水,低咳一声:“也不算,偶尔会和父母过来。”
废话。
这都快到她家门口了,能不知道吗?
实在不怪她。
嘉大附属医院拐一个弯就是嘉大。
她爸妈都在嘉大工作,而她小姨夫和小姨都在嘉大附属医院,一个心内科,一个皮肤科。
秦朝意却只是敷衍地回答。
周佳又问洛月:“晚上要去哪里住?在这附近还是去我们家里?”
说完以后又自顾自道:“家里也没人,有你和小秦的房间,你不用担心和我住在一起别扭。”
洛月看秦朝意。
秦朝意秒接收洛月的信号,“不用了阿姨,我家在这附近,晚上我们去我家住。”
洛月跟着嗯了声。
周佳也不好再邀请,只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她开口,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洛月便道:“不用麻烦,明天见他一面我就走了。”
周佳迟疑。
在菜品上来之后,低声询问:“洛月,你考不考虑搬来嘉宜和我们一起住?”
洛月还当她害怕自己搅乱她当下的生活在试探。
语气顿时变差:“不考虑,你不用费心思试探了。”
周佳却摆手:“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来和我们一起住。”
洛月微怔。
许是她语气太真诚,莫名让人讨厌不起来。
洛月挑眉:“为什么?”
“或许你和你父亲之间有一些误会。”周佳说:“其实你父亲一直都有关注你的成长,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的事情。你很聪明,在数学方面也很有天赋,完全遗传了你父亲,所以你搬到嘉宜来也更适合做学术研究。”
洛月听她讲话的间隙还关注着秦朝意的态度。
发现秦朝意也是皱着眉,感到迷惑。
洛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示意她吃饭。
秦朝意却没动。
看表情是对周佳的话忍了又忍,这才忍着没开口回怼。
周佳说:“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先吃饭。我这么说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也很欢迎你来家和我们一起住,你还有一个小弟弟,他一直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洛月表情微妙,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菜很好吃,却还是压不下自己心头的怒意,最终把筷子放下。
“你是我父亲的妻子,按理来说我应该喊你一声阿姨。”洛月说:“但你太年轻了,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喊你。”
“可以喊我佳佳。”周佳说:“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不介意。”
“行,周佳。”洛月看着她,眼神是和年龄不符的成熟,“你知道我见你第一面在想什么吗?”
周佳疑惑:“什么?”
“你和我妈太像了。”洛月毫不遮掩:“像到我这个亲生女儿看见你都有一种亲切感。从言语、神态、到表情,都很像。所以你是不知道,还是不介意?我的倾向是你不介意。”
“洛教授可能是很温柔的男人,也很适合做父亲,做老公,我也能感觉到你想要和我搞好关系。不为别的,爱屋及乌。”洛月很诚恳地和她说,是因为周佳从头到尾对她也很诚恳。
而她,向来都对人保留着最大善意。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找我的原因是什么?仅仅因为他是男人,所以沉默内敛,不善言辞?”洛月摇头:“我父亲不是一个不会表达情感的人。”
“我不讨厌你。相反,我很感谢你,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让他重新好好做人,能够心无旁骛地投入数学研究中,成为现在人人敬仰的教授。”洛月的声音很平静,可是愈平静,就愈是难过。
让听的人莫名难过。
秦朝意在桌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就像是平静的海平面下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洛月说:“你们现在的生活很好,没有必要把我再带进来,以满足他的私心。而且,你也不需要当他的发言人,作为我和他的中间人来缓和这段关系。我是他的女儿,他知道,我也知道,但我们默契地没有打扰对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已经过了需要父母爱的年纪。我也很感激,我小时候父母很恩爱,而她们带我度过了最好的最有爱的童年,我并不觉得遗憾。
只是,我替你不值。”
洛月字字恳切,回以真心。
说完之后,她才道:“吃饭吧。”
自顾自地结束了这一场对话。
也把周佳的千言万语都挡回去。
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下纠缠。
洛月和秦朝意都没吃几口便匆匆站起来,说自己吃饱了。
然后告别周佳,站在饭店不远处吹风。
-
嘉宜的风阴恻恻地刮,空气里不似在月亮岛那边湿,也没有大海的咸腥味。
路上行人匆匆,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洛月想起刚才周佳红了的眼眶,不由叹息一声。
又是一个为情伤神的女人。
秦朝意问她:“在想什么?”
洛月语气轻飘飘地,和风声糅杂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想回家。”
“那我带你回去?”秦朝意问。
洛月摇头:“不是你家。”
秦朝意说:“我知道,月亮岛。”
这几天,她好像懂了月亮岛对于洛月的意义。
就是一个疗伤的地方。
就像那天她很难受,却也连夜开车回到月亮岛。
看着那幢小红楼,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好像所有烦心的事都能扔进去,尔后不管不顾。
那个地方让人安心。
洛月看她:“再开夜车?”
“也不是不可以。”秦朝意压了下唇,莞尔。
风大,气温下降,洛月有些冷地抱臂摩挲:“不要了,太危险。”
秦朝意问:“那要不去我那儿?”
怕她误会多想,补充道:“我那边还蛮大的,我可以住一楼,你住楼上。”
“别墅啊。”洛月说。
秦朝意抿唇:“也不算,就是一个小洋房。”
想到洛月以前说她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写脸上了,还怕洛月误会她又在炫富,所以立刻说:“你家不也是小洋房吗?”
月亮岛那边的房子大多如此。
因为临海,到了海水涨潮的季节,一楼潮湿得厉害,所以都有二楼三楼。
家家户户如此。
洛月家修得算是独特,很漂亮。
但不及秦朝意住的小红楼。
洛月看她找补,觉得好笑,“秦公主,我已经知道你有钱了,现在否认又有什么用?”
秦朝意:“……”
“行。”秦朝意也摆烂,刻意逗她开心:“是有钱,怎么,想花吗?”
“带你去星单商场,你买东西我刷卡。”秦朝意说:“现在就走?”
好歹也是在嘉大上了四年大学的人,洛月自是知道星单商场在嘉宜的地位。
里边随便一件衣服都上万,买个包没有六位数下不来。
甚至六位数买到的包都是低端货。
她们上学时也曾戏言,强盗在嘉宜抢银行不如抢星单商场。
日流水都是上千万。
洛月笑着揶揄:“那能买表吗?”
“可以。”秦朝意说:“但不能买多。”
洛月挑眉:“为什么?”
“有点贵。”秦朝意说。
连秦朝意说贵的东西是真的贵,因为星单商场里的表动辄百万,千万的表也是有的。
洛月问她:“你之前戴的表是不是就在那里买的?”
“嗯。”秦朝意说:“有一段时间喜欢戴,但大部分时候都扔在抽屉里,没什么用。”
因为要码字,她没有在手上戴饰品的习惯。
就连她妈要传给她自己的陪嫁手链,她都没要。
秦朝意问:“现在带你过去买一个?”
洛月摇头:“我用不上。”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气氛终于松快下来。
眼看着大雨将落,洛月做了决定:“去酒店吧。”
秦朝意便去开车。
她先打开副驾驶的门,跟保镖似的让洛月上车。
洛月上去以后系上安全带,朝她笑:“谢谢秦公主。”
秦朝意:“……”
这声称呼很甜腻,比平日要多一份自然。
秦朝意心里乐开了花,却佯装淡定:“客气。”
这才绕车半圈上了车,往出开。
而不远处正在找停车位的车副驾驶车窗忽然降下来,有颗脑袋探出来仔细看,看完以后一拍隔壁驾驶位的胳膊:“我就说是朝朝的车。”
“那刚才是谁上车?”秦教授被拍红了胳膊,强忍着疼,淡定地问。
“不知道。”秦太太此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指挥道:“跟上她,我们一会看看。”
“这不好吧?”秦教授的理智还在拉扯。
秦太太一瞪他,他立刻投降。
秦太太在车里碎碎念:“不是说交女朋友了么?是不是就刚才那个啊?看着挺温柔漂亮的,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也挺养眼,好像还不错。”
秦教授脸一冷:“只是喜欢,说不准过段时间就变了,还不是女朋友呢。”
“就她从小到大那个劲儿,喜欢什么轻易变过?”秦太太倒是格外了解自己的女儿:“小时候喜欢看书,长大以后去写书了。”
秦教授:“……”
“感情是会变的。”秦教授辩解:“过几年说不准就不喜欢了。”
秦太太斜睨他一眼:“你不喜欢我了?”
秦教授:“不是我和你,又不是谁都像我这么专一。”
“你女儿比你还专一。”秦太太看着前车拐弯,立刻慌道:“跟上跟上。”
秦教授差点闯了红灯,车子停在路口。
只能惋惜地看着秦朝意的车走远。
“真是的。”秦太太瞪他:“连她的车你都跟不上,气死我了。”
“这个方向能去哪啊?”秦教授说:“肯定是回她家,一会儿去她家看看不就行了。”
秦太太摇头:“不,人家小两口你侬我侬地回家,我们去当什么电灯泡啊?你女儿还不得恨死你。”
秦教授:“……”
秦教授刚想说反了她,却又后知后觉秦朝意确实从小到大长着一身反骨,默默收了想要管教她的心思。
安心开车。
并未像她们预料得那般,秦朝意的车是在另一个方向停下,然后等了会儿拐弯进了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都到家门口了,怎么还来住酒店啊?”秦太太猜测:“是不是你女儿在装穷?”
秦教授白她一眼:“一口一个我女儿,不是你生的啊?”
秦太太:“……”
“她跟你亲。”秦太太说:“连出柜都是先告诉的你。”
秦教授语塞。
就因为上次那通电话,她已经阴阳怪气快一个月了!
动不动就说女儿不和她亲,看上去天天跟自己拌嘴,结果两个人才是铁关系。
根本没意识到她女儿说的是出柜!出柜!
被她这种情绪传染的,秦教授都没觉得秦朝意喜欢女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好像很正常。
两人跟做贼一样,把车停在路边,给车窗降下一个缝。
秦太太还拍了两张照片。
“是很好看哎。”秦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放大,“跟一道漂亮的风景线一样。”
“而且你觉不觉得,她看上去比朝朝乖很多?”秦太太杵了秦教授一下。
秦教授盯着那道背影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得了吧。”秦太太说他:“你成天待在嘉宜,要么实验室,要么教室,你去哪见过人家?”
“没骗你。”秦教授皱眉:“非常眼熟。”
秦太太也盯着洛月看,“我好像……也有点眼熟。”
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眼前也顾不得那么多,秦太太坏心思地给秦朝意拨了电话。
秦朝意刚好和洛月走到酒店门口,看见来电人不由皱眉。
这一幕恰好被秦太太收进眼里,低声嘟囔:“接我电话都这么不耐烦。”
而下一秒,秦朝意接起来,“什么事?”
语气冷淡。
秦太太顿时怒:“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秦朝意抬手为洛月挡风,有些着急:“可以,但我现在有事儿。”
“什么事?”秦太太一边观察她一边问:“是不是跟女朋友约会呢?”
“猜对一半。”秦朝意说。
秦太太开了公放,没继续问,而是道:“宝贝女儿,妈跟你爸吵架了,你爸那个老古董真的冥顽不灵,一直在家里念叨说接受不了你找女朋友,我气得跟他吵了一架,他喊我滚出去,我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现在没地方去,能去你那住几天吗?”
说着还带上了哭腔。
莫名被扣了一顶帽子的秦教授,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好似在说——能不能不要抹黑我?
就连秦朝意都惊了,脸色愠怒:“他说什么?”
“他反对你谈女朋友,还喊我滚出去。”秦太太演起戏来十分熟练,装哭装得自己都快信了。
秦朝意呼出一口气,“我打电话跟他算账。”
“不要。”秦太太立刻阻止,“又要吵起来,他还要骂我没教育好你。”
秦教授:“???”
也不敢再继续抹黑自己老公,秦太太立刻把话题拉回正轨,“宝宝,你看妈妈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还是说你最近不方便啊。”
“去吧。”秦朝意说:“我把密码发给你,你别哭了。”
秦朝意清冷声线软下来,一边站在洛月身前挡风一边安慰她:“这两天我要是有空就回去看你,别搭理我爸,他就是个老顽固。”
秦教授是可忍孰不可忍,正要暴怒发言却被秦太太捂住了嘴。
秦太太赶忙道:“谢谢宝宝,妈就在你那住几天。”
“没事。”秦朝意坚定地站在她妈这边:“你可以一直住着,他不来给你跪着道歉,别回去,不行就离婚。”
秦教授:“???”
电话挂断,秦太太呼出一口气,擦掉眼泪,又赶紧安慰快要气昏过去的老公:“哎呀,我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她回不回家嘛。”
“那你有必要抹黑我吗?!”秦教授怒吼:“我在秦朝意那儿本来形象就不好,现在好不容易关系好点,你还这么说!”
秦太太立刻上去啄他一口,卑微示好。
而秦朝意挂断电话以后暗骂秦教授,真是个老顽固。
洛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秦朝意摇头,不想让自己家这些糟心事再影响洛月,敷衍回答:“就是我爸把我妈惹生气了。”
与此同时,秦朝意忽地恍惚,在周遭看了一圈。
“怎么了?”洛月见她神情不对,低声询问。
秦朝意的某种预感忽然很强烈,也很纳闷:“我刚才好像听见我爸声音了。”
这话一出,洛月立刻退后两步。
像是急于跟她撇清关系似的。
这动作伤了秦朝意的心。
秦朝意却没说什么,只晃了晃脑袋:“可能是开了太久的车,又接了我妈电话,有点恍惚了。”
这家酒店离她买的房子近,但离她父母家还是有段距离。
况且,秦教授日常就是嘉大实验室和教室,这个点儿估计还在实验室里泡着呢。
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
秦朝意带着洛月走进酒店的下一秒,嘉宜的雨就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滴无情敲击地面,似是要把地砸穿一个洞。
看着像冰雹。
秦朝意看了一下,路上匆匆的行人都跑到酒店房檐下避雨。
也有几个人跟她们一样进来办理登记。
这家酒店的评价很好,又是新装修的,秦朝意以前在家里待得烦躁时出来住过一次。
还算满意。
不过很不凑巧的是,最近旅游旺季,酒店的房几乎都订满了。
只剩下一间标间。
秦朝意没想到这么戏剧化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就想起之前自己深夜发疯的微博被闹上热搜以后,下边网友给支的招。
住酒店开房住一间还是两间,住标间还是大床房。
据说都有讲究。
但现在好像情况不同,但又有点微妙。
秦朝意觉得洛月需要陪伴,但也只是她觉得。
洛月一直都安静地待在一旁,不发一言。
好似仍沉浸在那些事情里。
秦朝意寻思自己家离这儿也不远,这一晚让洛月安静思考一下也好,便让前台给开了一间双床房。
前台问她们要身份证的时候,洛月的递了过去,秦朝意却道:“我不入住,送她上去我就下来。”
前台便照办。
洛月温声问她:“那你晚上住哪?”
“回我家。”秦朝意说。
“你妈不是去你家了吗?”洛月说。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离得就近,自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没想到的是秦朝意已经跟家里出了柜。
意料之中的是她爸不同意。
闲聊时也倒是听过秦朝意提她父亲,老学究,老古董,这两个词语被频繁提及。
不同意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挑战世俗底线也是很难的。
秦朝意倒是忘了,经由洛月提醒才记起,倒也没急着把身份证递过去,而是打电话给她妈。
还在车里的秦太太看见是秦朝意,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喂,宝贝。”
秦朝意嗯了声,关心道:“你现在在哪儿?”
“怎么了?”秦太太扯了个谎,“我在钟吾路的公交站牌这呢,外边下雨了。”
秦朝意皱眉:“你是不是就穿了条裙子出去了?还没带伞?”
秦太太听出了她话里的关切之意,顿时感动得不行,“还好,我不冷。”
秦朝意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坦白:“我回嘉宜了,你在那儿等我,我一会去接你。”
太熟悉自家老妈的作风 ,平日里总是喜欢穿裙子,穿旗袍,有时跟老秦吵起来气急了穿着睡衣都敢往外走,一点儿都没有高校教授的稳重劲儿在。
秦朝意怕她感冒,“你先找家店买杯热饮喝,我很快就到。”
“不用不用。”秦太太可不敢破坏她和女朋友的约会,看到一旁被亲了好多口还没缓过劲儿来,仍旧黑着脸的秦教授,立刻道:“你爸带着伞来接我了,看他态度好我就回家了。”
秦太太说:“你放心,他还带了外套。”
又怕她跟女朋友不一起开房,还是决定占了她的家,“不过要是他态度不好,我就立刻打车去你家,你不用担心,好好玩。”
怕秦朝意再问下去就漏了馅,秦太太赶紧挂了电话。
秦朝意感觉她妈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奇怪在什么地方。
而洛月已经拿回了房卡和身份证,问她是否要离开。
秦朝意摇头:“我爸去哄了,应该没事。”
-
两人乘电梯上楼,一路安静无话。
等到进了房间,秦朝意才说:“你好好休息,把门反锁好,不要想太多,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吃早饭。”
洛月问她:“你还是要回家?”
秦朝意抿唇,忽地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但又不敢确定。
沉默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在邀请我留下来吗?”
洛月双手放在背后,撑在桌上,“你觉得是,就是。”
又是熟悉的洛月风格。
把一个问题推诿回来。
可秦朝意却喜出望外,因为根据她和洛月的相处经验来看,这就意味着洛月同意了。
秦朝意说:“我怕你会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洛月挑眉:“你还会吃了我不成?”
秦朝意握紧拳头,掌心出了汗,潮热的掌心在一瞬间舒展开,随后笑起来:“那倒是不会。”
秦朝意说:“我下去登记一下入住。”
“不用。”洛月说:“没人会记得你上来了,如果明天退房的时候前台问,那再登记。”
瓢泼大雨迅速席卷了这座城市,雨珠肆无忌惮地敲打在玻璃上,像是要把玻璃给敲碎。
狂风刮过,更显得房间里阴森森的。
秦朝意应允,转身把房门反锁。
虽然和洛月在私人影院看过电影,可还是没预料到两人要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秦朝意问她:“是不是看外面下雨了,怕我回家会感冒啊?”
洛月看向她,温柔的眼神里夹杂着秦朝意看不懂的情绪,“不是。”
她已经半坐在身后的悬空桌上,格外坦荡:“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熟悉的雨夜,快要把人都卷起来的狂风,还伴随着骇人的电闪雷鸣。
嘉宜陷入了夏季的大雨。
就像此刻的洛月。
洛月不喜欢电闪雷鸣的夜,就像是在为她的伤心事奏哀乐一样。
而发现父亲离开月亮岛的那天。
月亮岛也下了很大的雨,也是电闪雷鸣。
海水不断上涨,凶猛的雨点来势汹汹地奔向大海,却在一瞬间被大海吞没。
洛月在雨里想,她是不是也能像雨点一样,轻而易举被大海吞没?
所以尝试往大海里走。
是程时景把她拽回来的。
洛月听着外边的声响心烦,喊秦朝意:“放首歌吧。”
秦朝意打开手机,随机放了一首。
是她码字时的歌单,很舒缓的一首轻音乐。
但在这样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悲伤,就连秦朝意都听着难过。
赶紧换掉。
《想去海边》。
前奏一响就让人欢快,如临海岛。
却会让人想到月亮岛。
秦朝意在背景音里低声开口:“我忽然想月亮岛了。”
洛月低头浅笑:“有时我也很厌倦月亮岛,但在这种时候,我觉得只有月亮岛能治愈我。”
“这就是你回月亮岛的原因吗?”秦朝意问。
洛月摇头,又点头。
她神秘地说:“月亮岛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秦朝意不懂,但对别人都不感兴趣,只问洛月:“你呢?你的秘密是什么?”
洛月感觉自己的肩膀隐隐作痛,在这雨夜更加难受。
像是无数只虫子爬过去。
“都说了是秘密。”洛月说:“就是真的秘密。”
连程时景都不知道的秘密。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回到月亮岛。
就像没人知道程时景为什么回到月亮岛一样。
秦朝意注意到她别扭地动了下肩膀,忽地想起之前在她家无意间看到的那个纹身。
“你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秦朝意问。
洛月微一思索:“四年前。”
“那你回到月亮岛也是四年前?”秦朝意问。
洛月看向她,带着一丝警惕,生怕秦朝意这个悬疑作家顺着逻辑把她的秘密给盘出来。
秦朝意却并不是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而洛月问她:“你想被我知道你的笔名吗?”
秦朝意微顿,不知道洛月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还是诚实地摇头。
现在是不想的。
“那我要是非要拉着你问,你不会嫌烦吗?”洛月问。
秦朝意却道:“我会告诉你,不会嫌你烦。”
洛月:“……”
洛月本想让她将心比心,却没想过得到这样的答案。
秦朝意和她隔着几米,却足以将对方看得真切。
“洛月。”秦朝意那清冷的声线在房间里响起,目光也温柔,“我对你是毫无保留的。”
洛月今天心里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好的那一块,又在一瞬间塌陷。
她看向秦朝意,“不是新鲜感吗?”
秦朝意说:“我已经和家里出柜了。”
洛月沉静地看着她。
秦朝意朝她走了一步,“你觉得是新鲜感吗?”
洛月忽地笑了,她伸手挑起秦朝意的下巴,温柔声音格外轻佻:“秦公主,你知道在别人脆弱的时候像狗一样示好,是趁虚而入吗?”
秦朝意虽被勾起下巴,却还是仰起头看洛月。
洛月已经坐在了悬空的木桌上,昏黄的夜灯照得她整个人温柔又美好。
却带着一丝野性的妩媚。
秦朝意不想给她留下这种印象,便冷静道:“这只是我对你的承诺,你不必回应。”
“可是怎么办啊?”洛月咬了下下唇,唇上迅速波光潋滟,染上绯红。
更显得妖艳。
洛月那温柔的声音贴在她耳边:“我现在也有点喜欢你的呀。”
秦朝意吞咽了下口水,忍住了想要抱她的手。
洛月继续往前,下巴已经贴近她颈间。
低声问她:“今晚,你要不要和我在一张床上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