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坐在那儿, 张扬又恣意。
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在热搜上被骂了个遍体鳞伤。
好似是铜墙铁壁,把那些辱骂的话全部挡回去。
程时雨站在那儿踌躇,犹疑, 想要接受她的邀请,却觉得突兀。
两人之间分明隔了那么久。
她在月亮岛上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偶尔, 偶尔,也会梦到她。
梦里她也是这幅模样,肆无忌惮的, 跟她说话总是直白又热烈。
那时钟灵就是凭这样吸引到她。
酒吧里人多,光是要看一遍都眼花缭乱。
来得人大多是纵情享乐, 或是喝几杯酒跑到舞池里摇头晃脑地蹦迪。
可偏偏, 她坐在吧台边, 一边喝酒一边和调酒师聊天。
聊到兴起就把酒一饮而尽。
目光在酒吧里扫来扫去, 而后在她身上久久停驻。
并不是那种猥琐男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打量,而是欣赏。
哪怕眼里盈满了剧烈的欣赏, 却并不会显得失礼,看一会儿后挪开目光。
她身上自带一种程时雨从小到大都欠缺的气质——文艺。
人总是会和相同的人相谈甚欢, 宛如找到知己。
却在青春时被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吸引。
钟灵就是程时雨的反面。
她永远都是直白热烈的, 长了一张甜美的脸, 说话做事却雷厉风行。
可偏巧, 会用那张脸来骗人。
那张脸上时刻出现风情万种,张扬恣意的笑。
不真实, 却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程时雨的掌心潮热, 而后问她:“你没谈恋爱么?”
钟灵两条腿垂在床边, 晃晃悠悠像荡秋千, “谈了啊。”
语气满不在意。
“五个?”钟灵佯装回忆:“还是七个?不记得了。”
程时雨:“……”
似是知道怎么能精准激怒她,说完以后歪头朝她笑笑:“刚分一个。”
两年时间谈五个, 几乎是无缝衔接。
程时雨的脸色微变,“你就那么……”
低沉的声线在此刻带着点儿怒气,却又生生压下了声讨的话。
因为她意识到,没有说这话的立场。
“那么……”钟灵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漫不经心,“贱?淫.荡?浪?”
钟灵轻笑:“程时雨,你想说什么啊?”
程时雨整个人都僵在那,语气也生硬:“没什么。”
是想说,那么缺爱吗?
所以无缝衔接,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
而我,也不过是众多人之中的一个。
“程时雨。”钟灵轻佻地喊她名字,再无往日浓烈的爱意,而是带着轻佻和散漫,“你不会以为我会给你守寡吧?”
程时雨:“?”
“我又没死。”程时雨别扭地说。
钟灵笑,“我用词不当。”
钟灵上了床,裤脚有些湿,黏在身上不舒服,于是顺手把裤子也脱掉扔在一边。
白皙笔直的腿随意搭在白色床单上,亮眼的白炽灯照上去,竟是有些刺目的白。
程时雨的目光一时移不开。
而那条白皙的右腿膝盖下方,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看上去触目惊心。
钟灵却懒洋洋地,接着刚才的话说:“总之,我又不是什么圣人。”
“我有欲望。”钟灵抬眼看向她,精准地踩在她最怒的点:“你知道,我欲望比较大,总得找个人满足。”
钟灵不怕死地继续挑衅:“我有需要,刚好她们能满足,多谈几个也没什么吧?”
“我又没有劈腿。”钟灵尾音放轻,勾唇轻笑,甜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妩媚,“你说呢?前前前前前前前任。”
一连几个前字,说得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她嘴里蹦出来。
几乎一个字就是往程时雨脸上扇一个巴掌。
说完之后程时雨的眼睛都泛了红。
平日里那张淡漠到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表情复杂。
潮热的掌心张开,空气里却密不透风,像是织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把她整个人都笼在里面。
手指一次又一次蜷缩又伸展,却还是找不到力气。
所有的劲儿好像都聚在了一个地方——心口。
那股劲儿恨不得此刻将正在挑衅的女人压在床上,撕碎吞没,拆骨入腹,融为一体。
两人无声的对峙持续很久,正当钟灵觉得无趣,准备开口赶人时,程时雨却忽地问:“热搜上那个也是你前任?”
钟灵:“……”
是个屁。
但钟灵脸上的笑意不减,丝毫不让程时雨看出来她在演。
“应该算。”钟灵啧了声:“她也就长得漂亮,活儿不行。”
钟灵目光飘忽,还不习惯在这种事上吹牛。
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为了气死程时雨,硬是吹道:“不过看着那张脸,就足够让人有欲望了。”
程时雨忽地想到,之前在一起时,钟灵也会摸着她的脸,用哭腔说:“姐姐,看着你的脸,我就会湿。”
最后一个字都被程时雨弄得颤抖。
那哭腔很迷人。
而钟灵不管在哪,都是说骚话的高手。
尤其是在床上,有时程时雨见她累了,本想绕过她,结果就因为她那些嘴欠的骚话,会做一次又一次。
而程时雨也热衷于听她哭着喊姐姐,哭着求自己。
可现在时过境迁,她竟然说看着别人的脸,就足够有欲望。
程时雨不再是她的唯一。
也可能,从前也不是。
虽然她那会儿为了哄自己上床,总像来撒娇的小猫一样蹭在怀里,在她颈间啄一下,“姐姐,我真的是初恋。”
那张甜美的脸可太有欺骗性了。
尽管程时雨总是想着不要信不要信,这熟练勾引人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但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程时雨便义无反顾地沦陷。
要什么都给。
甚至有次过分到,自己被做哭了还要求程时雨陪她一起哭。
程时雨正在做的手都一顿,“你说什么?”
“你哭嘛。”钟灵带着哭腔哀求。
程时雨:“……”
程时雨哭不出来,钟灵就咬她的肩膀,一路往下咬,结果咬得自己哭到眼泪乱飞。
程时雨却被她咬了一身牙印,骂她是狗。
钟灵结束后就恢复了元气,脸上带着张扬妩媚的笑,“那你连狗都日?”
程时雨:“……”
程时雨捏着她的下巴,“你这张嘴能不能……”
“亲我一下。”钟灵嘟囔着:“我就……”
程时雨亲她。
亲完以后在一旁穿衣服,就听钟灵慢悠悠道:“可惜今天你没哭。”
程时雨的动作微顿,顿时提高警惕。
毕竟以钟灵的嘴,会说出什么真的不敢保证。
只听下一秒钟灵憧憬道:“好想有朝一日能把姐姐给……”
程时雨:“?”
“日。”钟灵凑到她身后,从后往前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垂上咬一下,声音不疾不徐:“哭。”
程时雨已经准备结束,却没想到听见这种话,单手就把她翻了下来。
钟灵仰在床上,身体微微蜷缩,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姐姐要用几根手指?三?”
程时雨被她气笑,“你来试试?”
钟灵那天没能下得了床。
第二天吃饭时嘴巴都疼,在学校食堂里吃饭时给程时雨发消息:【好疼。】
程时雨:【哪里?】
钟灵:【嘴疼。】
程时雨:【上边的还是下边的?】
钟灵:【……】
钟灵竟然看着手机脸红了,差点还被舍友抢手机去看,一堆人哄笑她在看什么好东西。
钟灵回宿舍以后才给她拍照片,把嘴角的红痕拍给她看。
而程时雨回她:【以后不要口无遮拦。】
钟灵反问:【是上边的还是下边的?】
程时雨:【……】
钟灵在这方面从没输过,明知程时雨会说骚话已经是迈出了一大步,却还在深夜给她发语音。
那时夹子音还没流行,但钟灵夹着声音说:“姐姐,好想听你说骚话啊。”
“下次在床上的时候。”钟灵鼓励:“多说一点。”
程时雨对她无奈,却又很喜欢。
在她这样做的时候,程时雨的情绪价值会得到极大满足,是那种全世界只有我有的感觉。
整颗心都会被她塞得满满当当。
而现在,她会轻佻地喊程时雨。
连名带姓的疏离和以往大不相同。
好似没变,却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就像突然站在眼前的钟灵一样。
这太不真实,像是程时雨这两年里偶尔,偶尔做过的梦。
所以她盯着坐在床边的钟灵,出了好久的神。
直到钟灵唤她的名字,“程时雨。”
收起了轻佻和散漫,变得客气疏离。
程时雨缓缓回过神,一颗温热的水滴落在脸颊,她抬手却发现是眼泪。
钟灵却冷冷地盯着她:“哭什么啊?怪恶心的。”
程时雨兀自摇头:“没什么。”
对于钟灵的恶言,她自是都受着。
像以前,钟灵心情差的时候对她发脾气,她也自是没怨言。
她本身钝感力比较强,也没什么烦心事,所以给钟灵提供了极高的情绪价值,让她把所有的心事和脾气都发到自己这儿来。
而此刻,钟灵心情必是差到了极点。
钟灵却别过脸,没再看她,怕自己心软,冷着声音赶客:“你做不做?不做就滚。”
没怎么对她说过重话,这会儿说的时候还有些心虚。
声音飘着。
可在程时雨听来,倒像是气到了极点。
气什么呢?
程时雨沉默片刻,钟灵受不了这沉默,下意识去摸手机想缓解尴尬,却忽然想到手机已经被扔进大海。
连带着那些烦人的消息一起。
从某个角度想,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社会也挺好的。
起码把手机一扔,就隔绝掉了所有负面消息。
不用再去想要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人。
程时雨的指腹摩挲过冰凉的门,试图在逐渐升温的房间里找回一丝理智。
“你会找其他人来么?”程时雨问。
钟灵微怔,那双圆圆的杏眼看过来,带着水波,尔后轻笑,“用你管啊。”
愈发放肆。
钟灵双臂往后撑着,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像是在晒太阳,“滚吧。”
“像以前一样滚。”钟灵说。
程时雨转过身,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下转动。
钟灵嗤笑:“程时雨,再见。”
不知是再见两个字刺激到她,还是那轻飘飘的程时雨三字,程时雨的手忽地松开门把手,顺势反锁。
“我说。”程时雨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白衬衫的折痕整齐到让强迫症的人看了都欢喜的程度,只是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哑,艰难又晦涩地反问:“不做了么?”
钟灵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在无声的对峙中,钟灵虽身处低位,却在这段感情里得到了足够的优势。
这一次,她占据了上风。
她赌程时雨的歉疚。
钟灵呷着笑道:“倒省得我另外找人。”
程时雨逐渐靠近,双臂撑在她身前,遮住她眼前大片的光。
四目相对,程时雨问:“找谁?”
“还没想好。”钟灵伸出手指勾住她的领带,尔后用力往前一扯,靠得极近,似是蓄势待发的狼,“但这种事找熟人也挺好。”
钟灵骚话依旧层出不穷,还带着浓烈的挑衅意味:“让我看看,你进步了没。”
程时雨忽地倾身吻向她。
炙热的吻落过来,带着藏匿已久的思念。
密密麻麻地砸向钟灵,而钟灵比她更炽烈的回应。
说是做,更像是打架。
静谧无声的夜晚在这一刻,染上极致的绯红。
-
别致的夜色倒映在海平面上,波浪不知疲倦地翻滚,一次又一次。
钟毓打破沉寂,“意姐,你看。”
秦朝意从嘉宜回来的这一路都很沉默,此刻听见钟毓说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夜色比平日都独特,也更漂亮。
就连月亮都染着绯红,似是有人在上边放了一把火。
纵情燃烧,点燃所有激情。
秦朝意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只敷衍地应了句好看。
钟毓情绪低落,闷声道:“我姐应该会没事的吧。”
“会的。”秦朝意说。
钟毓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
连自己都惴惴不安着。
不过秦朝意这么说,钟毓便也信了。
从某个角度说,秦朝意和她姐的关系是更好的。
因为她们是一起长大的,而她,还差了一点点。
钟毓继续保持沉默。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车灯将柏油路照得发亮。
几乎在清晨时,她们才回到月亮岛。
天将破晓,遥远东方散发着朦胧的深蓝色的光,海平面上吹过来的风带着冷意,却把清晨的雾吹散。
钟毓在路上睡了一觉,但总睡不安稳,迷糊间醒来喊句姐又睡过去。
一路醒过几次。
而秦朝意安稳地开了一夜。
钟毓再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颜辞咖啡馆门口。
许是为了给钟毓留门,咖啡馆的灯还微亮,门也没锁。
像是守候游人归家的灯塔,要比远方海上的灯塔还要亮。
“回去睡吧。”秦朝意叮嘱她,“不用多想,你姐没事。”
钟毓点头:“好,意姐你也回去休息吧。”
秦朝意微微颔首,却不想再说话回应。
又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已经停在小红楼门口。
秦朝意将车停好,下意识看向隔壁。
还没开灯,大黄狗蜷缩在柱子旁,倦懒地眯着眼睛。
无意识地往那边走了几步,却又怕惊扰了洛月的睡眠。
最终退回来,输入密码进了门。
而隔壁的窗户在下一秒被支起来,清晨的风吹进屋内,带着独有的海岛湿气。
空气里的咸腥味蔓延入屋内。
洛月抱着一杯热咖啡平静地看向隔壁。
没什么声响。
她回家以后估计倒头就睡了。
其实一整晚都没睡熟,想着给秦朝意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却又通过热搜能看个大概。
而钟毓通过颜辞发消息给她报了平安,知道在连夜赶回月亮岛。
所以这一夜,洛月都亦睡亦醒。
有时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却在睁开眼时发现天还没亮。
有时又觉得只是眨眼间,却发现过了一个小时。
时间在此时不止是简单的计量单位,更赋予了等待的意义。
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把她吵醒,尔后便在窗口站着。
如她所料,没有进来打招呼。
可能没找到人,心情很糟。
洛月也没去打扰她,看了会儿后拿出书开始看。
-
月亮岛一如往常,并没因为热搜上多了几条新闻就聊得热火朝天,坐在街边闲聊的人们话题一如既往,依旧是菜价有没有涨,谁家的儿子要娶,谁家的女儿领了男朋友回家。
而热搜上的飓风仍旧肆无忌惮地刮。
因为钟灵的不回应,也因为秦朝意的回应。
秦朝意连夜联系了律师收集证据,也通过微信联系上了那位女演员。
值得庆幸的是,那位演员还没被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完全染黑,愿意出面澄清。
而秦朝意让她按兵不动,没发澄清声明。
秦朝意找的律师是专门处理娱乐圈这些诽谤造谣的,根据以往经验来看,告一个营销号费时费力,最终结果很可能不尽如人意。
言外之意就是能打舆论战的,千万不要依靠官司来解决。
或者是简单地发个律师函来震慑一下结束。
可秦朝意却拗上了这股劲儿。
尤其看到网上说她和钟灵利用权力潜规则的消息,她都气笑了。
当时她和钟灵都还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只不过是有些天赋,又有些运气,得到了资本的青睐。
被推了一把之后扶摇直上。
结果说她们潜规则?
秦朝意从未想过这个词会跟她和钟灵挂上钩。
她就不必说,向来都是活在文字背后的人,接受采访也都是文字采访,去参加签售会也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况且她这些年办过的签售会屈指可数。
除了当初那条新闻,但也只有侧影。
秦朝意后来想想,那样的新闻是怎么突然蹿上热搜的?
必然也有背后推手。
除了和她相亲的那位,再没有其他人有理由做这件事。
所以秦朝意一直很反对周溪去宣传她的笔名。
有太多人对西西里这个笔名趋之若鹜了。
而钟灵这个小姬崽,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嘴上成天撩来撩去,行动却十分纯情。
秦朝意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是这两点同时爆出来。
想顺着网线跟网友大吵三百回合的心都有。
得亏是因为他们人多,她吵不过。
这才歇了心思。
所以打官司这件事,秦朝意一定要做。
只是还没联系到钟灵,发澄清的这件事可以暂且缓缓。
也算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她自也知道黄金公关时间的事。
大众对所有新闻的耐心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这件事没有24小时内澄清,那之后无论怎么澄清,都不会有人信。
秦朝意也没有要帮钟灵必须度过这个关卡的想法,反正不拍电影以后还可以回去继承家业。
如果这圈待着让人委屈,那不如就不待了。
反正钟灵的第一部 电影就是她爸投资的。
也可以说是没吃过什么苦吧。
可能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爱情的苦。
秦朝意只是气。
这个狗比竟然没告诉她一声就玩失踪。
以为这样很酷吗?
等再见了,秦朝意必须得踹她一脚。
秦朝意临睡前脑子里还都是这些事,做梦也做得千奇百怪,只是又做了那个梦。
往无边无际的深海里下坠,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却依旧漂浮在那儿。
她挣扎着喊她哥,喊钟灵,无人应答。
在快要窒息之时,她喊了一声洛月。
然后猛地惊醒。
已然是午后,阳光炙热地洒落大地,穿过玻璃折射进房间。
秦朝意打开微博,热搜的热度已经降了。
但她和钟灵的名字还挂在热搜上。
不过令人惊喜的是,她书卖得更好了。
这还是周溪告诉她的消息。
与此同时,周溪说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准备正式离职。
工作交接已经完成,还给她推了新编辑的微信过来,是之前负责她书运营的编辑。
秦朝意祝她前程似锦。
而周溪也祝她未来可期。
一场体面的告别落下帷幕。
秦朝意不经意再次想起钟灵。
这么多年她的身边人来人往,钟灵身边亦人来人往,可最后剩下的,还是只有彼此。
或许是因为钟灵陪着她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光。
所以她的存在才更有意义。
可明明钟灵知道她对这些事有阴影,却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
越想越气。
气得秦朝意低声骂了句:“狗比。”
脏话都连着说了一天。
可是月亮岛的阳光太好了,秦朝意坐在床上晒了会太阳才慢悠悠起来。
洗了个澡,总算是缓过些神。
之后律师的电话又打来,说了些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和细节,又跟秦朝意商量到底告哪些号,有些号达不到起诉的标准,比如转发量和评论数没到造谣的标准,但秦朝意主打就是一个以恶治恶。
即便没达到标准也还是要告,哪怕败诉赔钱,都得让那些人在收到法院传票时战战兢兢一夜。
就不信网上口嗨那些人不怕。
律师都惊了,第一次看到这么跟口嗨网友认真的“艺人”。
秦朝意却纠正道:“我就是个写小说的,他们却把我当公众人物,是他们错了。”
秦朝意一直想的是,她卖的从来都是书,而不是人设。
她有个屁的人设。
律师知道了她的意图,承诺会负责处理好一切。
秦朝意也看了下他传来的资料。
不得不说,钱贵有钱贵的道理,仅仅一夜,网上的资料已经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Word里,要起诉哪些人什么罪名,他们说了什么言论,都已经细致地整理在一起。
只是秦朝意看那些,越看越气,恨不得现在就上法庭。
跟律师聊完已经下午,秦朝意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一口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
感觉整个人都没什么劲儿。
打开手机,有新的新闻覆盖了昨天的新闻。
但依旧有她和钟灵的故事线整理,看得她都快吐了。
于是把手机扔下,外出散步。
-
秦朝意没想到,刚出门就和洛月撞个正着。
洛月牵着那条年迈的大黄狗往外走。
秦朝意微怔,分明只隔了一天,再看到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洛月穿了一件宽松的月白色丝质断袖衬衫,高腰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一尘不染,头发随手扎成低马尾,温柔元气学姐风格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笑起来。
大抵也没想到会和秦朝意打照面,在看见她后先怔了片刻,尔后下意识地扬起笑:“嗨。”
在没见到洛月之前,秦朝意以为自己没什么感觉。
哪怕最好的朋友失踪,她匆匆开车回嘉宜,又连夜开车回到月亮岛,哪怕她平静地联系律师,试图让那些造谣的营销号都被告到倾家荡产,哪怕她坐在床上恍惚晒太阳,无声地看网络恶评,看那些造谣的言论。
她以为她麻木地接受了这一切。
就像钟灵一样,避开就不会难受。
或者在经过之前的质疑和差评后,她已经适应了网络恶评,不会为此难过。
可看见洛月以后,一直伪装的平静在此刻土崩瓦解。
她的心裂了一条缝,有光照进来。
照得她想哭。
“洛月。”秦朝意站在她面前,清冷声线带着哭腔,却在意识到以后紧急闭嘴。
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怯懦和委屈。
怕给洛月添堵。
可是太难过了。
难过到秦朝意的心似是被无数只蚂蚁钻咬,疼得心脏缺了一块。
洛月看向她,因为迎着光,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抬手遮住光,微眯着眼看过来,温声道:“回来了?”
似是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朝意把那些憋闷的心事都藏起来,艰难却做得十分熟练。
她平静地和洛月说:“嗯,早上回来的。”
洛月走到她身边,大黄狗在她腿边嗅了嗅,然后又懂事地走到洛月另一侧,步伐缓慢,怎么看看都倦懒。
“人找到了吗?”洛月问。
秦朝意摇头:“没有。”
“报警了吗?”洛月又问。
秦朝意:“……没有。”
洛月不疾不徐地和她聊天,声音温和:“怎么没有报警?她父母知道了吗?”
“知道了。”秦朝意说:“但没那么在意。”
洛月皱眉,“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朋友从小比较懂事吧。”秦朝意说着苦笑了下,根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钟灵,不然钟灵一定气得跳脚,在她眼前大骂她那一对没良心的父母,可真到了她父母面前,提都不会提这件事。
她只会在自由和爱面前疯狂辩解和争执,譬如学的专业,譬如出柜。
其他事上她都没长反骨。
洛月闻言微怔,随后感慨道:“懂事的人向来得不到关注。”
言语间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秦朝意说:“她可能也不需要?”
也只是她的猜测。
洛月附和:“也有可能。”
“那怎么不报警?”洛月又问:“现在公安系统很好,只要有消费记录和出入境记录,很容易就能找到吧?”
“她留了信。”秦朝意说。
那张破烂小纸条也勉强算是信。
秦朝意在洛月面前美化了一下钟灵。
实际上看见那张小纸条的时候,想嘎了钟灵的心都有。
分明她对纸张和字迹都有强迫症,还给她看那种东西。
“她去散心了。”秦朝意说:“可能过段时间会联系我。”
洛月放心:“那就行。”
她的声音始终温和有力,并没有过分追问,也没有敷衍应对,让秦朝意那颗从昨天就颇为烦躁的心缓慢平复下来。
连带着,情绪也好很多。
很奇怪,只是和洛月并肩走在一起散步,闲聊几句就好像得到了无穷尽的力量。
就像是从她身上汲取能量一样。
而洛月像一颗能量球,永远都这么温柔,平静,沉默地伫立在此,可以永远守候在这里。
秦朝意心情好一些以后才想起昨天被打断的话,“对了,昨天你想和我说什么?”
洛月想到她昨天到现在的经历,并且很有可能未来一段时间都要经历的困境,思索后摇头道:“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事儿。”
秦朝意却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
可还没等她仔细思考,就听洛月问:“那你呢?昨天想和我说什么?”
洛月抱了一丝希冀。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秦朝意昨天想做什么。
所以洛月才准备抢先一步给她个惊喜。
总不能让秦朝意一直都委屈巴巴地付出。
就像秦朝意说的,别一直钓着她。
洛月没想钓着她,只是,很奇怪地,总觉得秦朝意不是那种可以安定停留在她身边的人,所以想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急在一时半刻。
可三番两次拒绝秦朝意。
这只着急的小狗势必又会委屈巴巴。
洛月想到这一幕便忍不住笑,也忍不住心软。
总归是要走到那一步,不如她给小狗一个惊喜。
却不料,天不遂人愿。
此刻再说,估计秦朝意也没那个精力应对。
但洛月却又期待秦朝意说出来。
而秦朝意在短暂地思索之后亦摇头:“我忘了。”
其实没忘,只是觉得错过了昨天那个恰到好处的节点,再说就有些难以启齿。
尤其是在此刻,这条小径上三不五时有人路过,两人之间又靠得近,秦朝意很难说服自己不去亲一下答应做自己女朋友的洛月一口。
更怕遭到洛月的拒绝。
那会给她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思考过后,秦朝意还是决定等待下一个时机。
顺带,把破坏了她告白计划的钟灵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
-
而钟灵缓缓从梦中醒来,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自己的声带有些痛,后背裸/露在外。
她扯了扯被子,已经做好了程时雨会离开房间的准备,却在回头以后看到程时雨正背对着她发消息。
似是她的喷嚏声惊动了程时雨。
程时雨放了手机回头,把被子给她网上扯了扯,伸手探了下她额头,这才露出放松的表情。
钟灵翻了个身,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车轱辘碾过一样疼。
“什么……”钟灵只说了两个字,却发现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于是抿唇不言。
“你早上发烧了。”程时雨说:“还在呓语。”
钟灵:“……”
她只祈祷自己没说什么糊涂话。
而程时雨问她:“饿了没?”
钟灵微怔,没想到程时雨会这么温柔。
和昨晚狠厉到快要将她撕碎的人完全不同。
也和以前做完后就躺在床上的程时雨不同。
这完全是钟灵没想过的待遇。
钟灵摇摇头:“不饿。”
声带疼得不想说话。
昨晚喊得太大声了,骂得也很大声。
骂程时雨,骂陆欣妍。
结果在骂到陆欣妍的时候被程时雨听见,差点把她做死在床上。
程时雨还凑在她耳边问:“是不是因为她活儿不好才骂?”
钟灵笑,“但她漂亮啊。”
可很快就没办法再笑出来。
只会哭着,一声又一声地喊程时雨。
醒来后,钟灵就没提昨晚的事儿,但又看见程时雨没走,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两年没见,也两年没做,多少是有些尴尬在。
钟灵却不想被她看穿自己的窘迫和尴尬,佯装淡定道:“不用上班?”
程时雨抿唇:“请假了。”
就连公车也让同事开走了。
钟灵揶揄道:“从此君王不早朝?”
程时雨斜睨她一眼,起身下床,把桌上的包装打开,“精神了就喝点粥,先垫吧一下吃药,晚上再带你去吃好的。”
钟灵:“……”
似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就此卸了力道。
钟灵看着她锁骨上的牙印都带着血迹,想也知道自己昨晚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是把这两年的思念和怨愤都发泄了出来而已。
即便如此,程时雨也咬着牙没哼一句。
程时雨还惯着她:“别硌了牙。”
气得钟灵更加用力。
钟灵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又作:“起不来,喂我。”
程时雨:“……”
沉默两秒,程时雨端着粥过去。
等了太久,热粥已经变温凉,程时雨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钟灵却没张嘴,只陌生地看着程时雨。
眼前这人好似变了很多,不知是否因为歉疚。
若是以前,钟灵这么作必然会被她抱起到桌上,喊她自己吃。
程时雨比她高,虽瘦削,但核心力量很强。
抱她轻而易举,甚至能把她举高高。
钟灵有时闹腾,程时雨就把她举起来,钟灵便喊:“要飞起来了~”
以前的程时雨可不会这么有求必应。
而现在,程时雨的动作处处都透着小心翼翼。
钟灵的手在被子里捏紧,直勾勾地盯着程时雨看。
能察觉到程时雨屏住了呼吸。
良久,程时雨问:“不吃吗?”
钟灵咬下一口,语气却凉薄:“这是什么?事后温情?”
“钟灵。”程时雨喊她的名字,这是重遇后第一次。
程时雨喊她名字时总是格外注重腔调,灵字的尾音一定是往上扬的,有点儿化音,但不多。
听上去像极了威胁。
事实上,她也只有在威胁时才会这么喊。
钟灵看向她。
程时雨搅了搅手里的粥,“你谈了那么多女朋友都是假的吧?”
钟灵皱眉:“胡说。”
程时雨把粥递到她嘴边:“你昨晚很紧。”
钟灵:“……”
呸。
万万没想到是在这里露了马脚。
钟灵却不甘在她面前露下风,“在来之前刚做过手术。”
程时雨:“?”
“要是你还想体验一下初夜的快乐。”钟灵说:“我还能去修复一下。”
程时雨:“……?”
程时雨用粥堵住了她的嘴,咬牙切齿道:“你的初夜,是我。”
钟灵:“……哦。”
-
秦朝意和洛月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走到颜辞的咖啡馆,又在附近的海边走了一会儿。
然后遛着狗去了颜辞的咖啡馆点了咖啡。
颜辞递给洛月的是牛奶。
秦朝意喝着咖啡望向远处蔚蓝大海,洛月也没说话。
大黄狗安静地趴在洛月脚边。
咖啡馆里回荡着舒缓的音乐声。
秦朝意还问了下钟毓,颜辞说临近中午才睡着,还不死心地给她姐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
其实颜辞还听见钟毓打电话和父母争执,但为了保护钟毓的隐私,没有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也有些无聊,洛月提议下棋。
颜辞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五子棋递过去,洛月刚摆开棋谱,程时景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颜辞,见过我妹没?”
颜辞摇头:“没见到。”
“时雨没去派出所吗?”洛月问。
程时景握拳:“她昨晚没回家,今天没去上班。”
洛月:“……”
“没打电话联系吗?”洛月问。
程时景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给她看:“早上给我发了条微信,你看看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么?”
只见屏幕上写着:【这两天我不回家。】
连理由都没说。
秦朝意却忽然,好像,有了点想法。
“可能是有事吧。”洛月说:“毕竟也那么大了。”
秦朝意站起来:“能不能猜到她去哪了?”
程时景瞟了眼有些激动的秦朝意,把手机收起来:“谁知道。”
秦朝意皱眉:“这岛上没监控?”
程时景:“没有。”
而此刻,程时景的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时景哥,有人看见时雨了,就在四季酒店附近。”
程时景咬牙切齿:“好家伙,谈恋爱了是吧?别让我逮着她。”
“应该不是。”对方还解释:“是一个人。”
程时景微顿:“她有病啊?一个人跑出去住酒店。”
对方表示不知道。
而程时景挂断电话后喊洛月:“走,跟我把她抓回来。”
洛月一时为难,准备劝程时景不要冲动,给程时雨留点个人空间,正要说话自己的手机也响起来。
也是个陌生号码,却来自嘉宜。
洛月犹疑片刻后接起,“你好?”
手机另一端的呼吸声忽地放缓,优雅的女声响起:“你好,是洛月吗?”
洛月应答:“是,你是?”
“我是周佳。”女人自报家门,“是洛天明教授的现任妻子。”
洛月的表情变得僵硬,却在沉默良久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忙吗?”周佳试探地问:“你父亲生病了,你有空来医院看看吗?”
“没空。”程时景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不去。”
尔后挂了电话。
咖啡厅里一曲终了,声音戛然而止。
竟显得格外突兀。
洛月仰头看向程时景。
程时景表情严肃:“你要去吗?”
洛月也不知道,反问:“我应该去吗?”
“我不想让你去受那种委屈。”程时景深呼吸了一口气,“但你要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我陪你去吧。”秦朝意适时开口。
洛月看向她,眼里却闪动着光。
秦朝意复又笃定地说:“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