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出发的第四日,大军抵达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佟国纲突然下令暂时驻扎此地,不再前行。

  “怎么不往前走了?离前线还有段距离吧,难不成皇上说的亲征,就是守在这儿?”

  “小声点儿,上头发话乖乖听命就是,你又不知道皇上是怎么计划的,打仗是要讲究谋略的,可不是凭借着一腔的热情就愣往上冲。”

  底下的士兵虽然有疑问,但大多也就是私下猜测,谁也不敢跑到自己的上级面前去打听。

  佟国纲来到营地中间最大的那顶帐篷前,有些担心地往里边瞅了一眼,左手把着刀柄,拇指摩挲着,来回踱步,并未进去。

  过了一会儿,梁九功领着随行的御医出来了。

  佟国纲赶紧上前,刚想开口,又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嗓子说话。

  “皇上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御医瞅了御前大总管一眼,并未第一时间作答。

  直到梁九功微微颔首。

  “启禀佟大人,皇上这是水土不服,加上心情过于焦虑紧张,一时肠胃不适。”

  “能治好吗?多久可以痊愈?”

  “这——微臣也无法确定,此地条件艰苦,饮食所用的水源只能就地获取,环境也无法立即改善,恐怕——一时难以恢复。”太医说话很谨慎,这多半是心理上的毛病,谁能确定皇上几时好转。

  “这可如何是好?大战在即,将士们都知道皇上这次要亲征,若是才出门便病倒了,岂不是要动摇军心?”

  “咳咳!”梁九功听不下去了,这位佟大人是真的太过刚直了,皇上的龙体才应当是最重要的,他倒好,明面上就开始指责皇上不该病。

  “佟大人慎言!”

  “梁九功,你进来。”

  刚想提醒他一句,梁九功就被突然出声的康熙叫了进去。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佟国纲说的也不错,此时若是停滞不前,岂非是朕食言?大清的将士必然会被嗤笑,两军交战,士气是极为重要的,朕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

  “皇上,不可啊!若再继续深入,只怕条件愈发恶劣,到时候,万一您的病情加重,无法及时撤回,又该如何是好?”

  维护康熙就是维护他自己,若皇上病重,他这个御前大总管就是照顾不力的首罪。

  “不必多说,你去告诉佟国纲,明日按时启程,不必顾及朕这边,而耽误了行军的计划。”

  “诶!”梁九功叹着气转身出了帐篷。

  他前脚才踏出去,佟国纲就撞上来了。

  “如何?皇上怎么说?”

  “皇上的意思是,明日按时启程,不比为了皇上耽误原本的行军计划。”

  佟国纲笑着把握拳的左手敲在右手掌心,看起来高兴极了。

  梁九功嘴角抽搐,差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位佟大人要不是皇上的亲舅舅,就这样不通人事的性子,只怕早就被人打压到犄角旮旯去了。

  “臣领旨!”走之前,人家偏偏还大声地对着帐篷行了礼。

  第二日一早,康熙面容苍白,在梁九功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幸好帽子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旁人瞧不出他生病的迹象。

  外出打仗都是要骑马的,即便康熙是皇帝也不能例外,他咬牙硬是又坚持了五日,大军至博洛和屯,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下马就昏倒了过去。

  幸好当时御前侍卫包围着,离帐篷又只有两三步远,没有被人瞧出端倪。

  一干有品级的大臣全都围在御前,尽量营造出是在商议军务的假象。

  可康熙昏倒之后,梁九功才吐露实情:“皇上自五日前便已经身体不适,连着发了三日高烧,偏又不让说,不想让大军为了他一人耽误行程。”

  “皇上此次亲征,是为了平噶尔丹叛乱,如今大战当前,皇上肯定是不愿战前示弱的。”

  “可皇上的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叛乱有两位亲王和众将士负责平息,若皇上这边有个万一,大清上下必定发生极大的动荡。”

  “太子再如何优秀,毕竟还年少,如今噶尔丹野心勃勃,恐怕会进一步危害我大清,大清还是得皇上坐镇!”

  康熙病重,大臣们也是把最坏的情况拿出来分析。

  最终,诸位大臣一致决定,即刻送康熙返回京师,治病调养。

  康熙清醒后,下令暂不回宫,而是留在行宫。

  得知康熙生病,太子带着胤祾还有三阿哥胤祉一同去行宫探病,一路上思绪纷乱。

  抵达行宫跪在御前,看着病容憔悴的康熙躺在床上,太子有些愣神。

  前一世,皇阿玛驾崩前,是否也是这样?可惜当时他不在……

  三个儿子进门的时候,康熙就察觉到了,他缓缓睁眼,却瞧见太子心不在焉,顿时心里就不大高兴了。

  “皇阿玛你醒了,你可把我们大家给担心坏了,现在还难受吗?”

  康熙抿唇,把目光挪到嫡幼子脸上,他倒是一脸的担忧,胤祉也一样,唯独太子……

  “朕好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那就好,太子哥哥一得到消息,就领着我和胤祉骑马赶来探望您,我的大腿都磨破了,皇阿玛行军路上比我们还要辛苦百倍,肯定是累病的,您要好好休息,这病很快就好起来了。”

  “哼,你是御医不成。”康熙心里还是不痛快,说话也没那么和气。

  胤祾倒也没当回事,生病的人脾气总是暴躁一些,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了。

  “儿臣当然不是御医了,不过儿臣久病成医,多少对这方面还是知道一些的。”

  康熙这才想起保宁身子自幼孱弱这件事,方才他还提起是一路骑着马过来的,也真是难为他了,顿时对他的态度就柔和了不少。

  “待会儿叫御医给你也瞧瞧,别跑过来一趟,还得朕的人分过去照顾你。”

  “知道了知道了。”胤祾摆了摆手,口头上应的极好。

  接下来就轮到太子和胤祉轮番对康熙表示关心,康熙区别对待很明显,对太子淡淡的,对胤祉还算和蔼,与胤祾说话最多。

  三人在御前陪到了晚上,都开始犯瞌睡。

  康熙就打发他们回去休息,“朕这儿用不着你们照顾,都回去睡去吧。”

  胤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冒出来了。

  “真的不需要我们吗?我可当真了。”毕竟赶了几天的路,确实累了。

  “赶紧走,赶紧走!”康熙没好气地赶他。

  太子这时候开口了,“这样吧,咱们兄弟三个轮流在这儿守夜,今晚孤先守,明日保宁来,后日轮到胤祉。”

  胤祉有点不敢走,他看了一眼不说话的康熙。

  “那就这么定了,走吧老三,咱们先去休息,我都快困死了。”胤祾主动把他拽了出去。

  “二哥,皇阿玛分明就是不高兴了,咱们怎么能真的走呢?”出来之后,胤祉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哎呀,生病的人都这样,看谁都不高兴,你就别多想了,皇阿玛如果真的生气,不是还有太子哥哥顶在前头么?”

  胤祉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

  皇阿玛最疼太子,这提议是太子出的,有什么也是太子先扛着,他也确实浑身酸痛。

  二人走后,殿内一片安静,康熙合上眼,故意不搭理太子。

  他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太子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不得赶紧认错,再好好地关心安慰他这个皇阿玛。

  谁知一晚上,康熙故意掉了十几次被子,太子给他捡了十几次,又给他重新盖好,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日一早,睡饱了的胤祾和胤祉来请安,就瞧见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父子俩。

  “不是吧,皇阿玛,你昨晚是跟太子哥哥秉烛夜谈了一整晚吗?你俩精神头可真好。”胤祾毫无知觉地当着他们俩的面,感慨了一句。

  康熙的脸拉得更长了,瞥了一眼憔悴的太子,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最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行了,这儿也不用你伺候了,回去休息吧。”

  “儿臣告退,下午再来探望。”

  “朕昨晚没睡好,这儿不用你们伺候,虽然到了行宫,也不可荒废学业,都读书去吧,朕醒了再检查你们。”

  胤祾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不是吧——”他眼珠子一转,脑子里有了一招妙计。

  “皇阿玛,这多不好,我们都是来侍奉您的,怎能分心呢!您就好生休息,我们给您——抓蚊子去,保证不叫它们扰了您的清梦。”

  说罢,就假模假样的双手一拍。

  “嘿!这夏天就是蚊子多。”

  康熙冷哼了一声,他哪里不知道这臭小子打得什么算盘,不过他熬了一晚上,又还生着病,实在没有精力跟他计较。

  “出去打去。”

  “儿臣遵旨!”

  说罢,就迫不及待地拽着胤祉到门外“打蚊子”去了。

  胤祉倒是真的出了门,认认真真的开始左顾右盼找蚊子。

  “你傻呀!真当我是拉你出来打蚊子的。”

  “二哥,既然皇阿玛说让你我二人打蚊子,那咱们就该遵照旨意行事。”

  “要打你自己打,我只是不想读书才随便找的这么一借口。”

  胤祾朝御前的侍卫招了招手。

  “去,给爷搬张躺椅到这儿来,再吩咐厨房送碗冰酪,这天可把人热死了。”

  “二哥……”胤祉欲言又止。

  “给你也来一份?”胤祾回头问他。

  胤祉抹了把汗,屈服了,小声道:“谢谢二哥。”

  太子午膳前过来了,康熙病着,不如年轻人恢复好,还在睡着。

  见胤祾和胤祉一人一把躺椅,在廊下坐着聊天。

  “皇阿玛还没醒么?”

  “太子哥哥,你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啊,皇阿玛还睡着呢,梁九功在里头守着。”胤祾把他拉到自己的躺椅上坐下,自己站着。

  “我进去瞧瞧,你先坐会儿。”

  他进去晃悠了一圈,果然人还睡着未起。

  康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正好听见外头三个儿子在说话。

  “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皇阿玛得按时用膳才能尽快恢复,我进去喊他起身。”

  这是太子的声音,听见太子关心自己,康熙心里一暖。

  “太子哥哥,你还是别着急进去了,万一皇阿玛不高兴,说不定还得训斥你一通,我生病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喊醒我,醒了就得用膳,本来胃口就不好,用膳之后就得喝苦药,谁乐意啊。”

  康熙暗骂:这个臭小子,当朕也是他那不着调的性子吗?

  “不会的,况且就算真的被训斥,只要皇阿玛的龙体能尽早恢复,倒也不算什么。”

  太子经过昨晚,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保宁说得对,问心无愧便无所畏惧,他会尽好做儿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