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愚钝,可否请太子明白告知?”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越过他径直离开了。

  索额图带着满腹疑问,回到了自己府上,左思右想。

  不该动的人?难不成指的是郭琇?

  他顿时大惊失色,郭琇背后竟是太子不成?

  借郭琇之手明面上看着是弹劾靳辅,实际却是把人拉拢到自己这一方,同时,还顺利除去徐乾学和明珠二党,不被任何人察觉,

  若真是如此,太子的心思可谓是深不可测,毕竟他还只是个年仅十六的少年,就能出手如此果断,心思缜密如发。

  徐乾学和明珠可都是皇上的心腹,太子丝毫不顾及这一点,行事堪称狠辣。

  太子竟已经暗中跟皇上对上了,只是目前看来,皇上似乎还未察觉到。

  自此索额图行事愈发谨慎小心,他心里有种预感,若自己成了太子的负累,恐怕会被太子立刻舍弃。

  正是因为发现了,太子可能已经接连对皇上的两位心腹大臣出手,索额图十分替太子担忧,生怕皇上知道,继而父子相争,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却让他稍稍放松了些。

  “启禀皇上,朝鲜国王替他的侧室张氏请封,要册立她做王妃,奏折里边未避讳皇上名字中的“玄”。还口口声声称张氏德冠后宫,朝鲜国王只是诸侯臣子,后宫只能用于称呼皇帝的内帏。恐有不臣之心。”

  内阁的大臣们一致认为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对于这一点,康熙给出的决断是:“从宽免议”。

  意思是从宽处理,打算轻轻放过,大臣们只好按照他的意思作罢。

  后来康熙自己又发现朝鲜给太子的表笺中,用了“干蛊”二字。本意应该是想称赞太子干练,有才能。

  而在康熙看来,干蛊还有另一层意思,《周易》中“干父之蛊”指儿子能继承父志,完成父亲未竟之业。

  朝鲜只是大清的附属国,竟敢暗中把自己比作太子的父亲。

  顿时大怒:“用字不合,殊欠敬慎,朝鲜国王罚银一万,进贡例赏裁革三年。”

  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好多说什么,这算什么?之前未避皇上的名讳都能被从宽免议,况且人家未必是有意对太子不敬,干蛊本来就是夸人的词,只是某些特定的时候会带上特殊的含义。

  大的过错轻轻放过,小的过错反倒重重责罚,皇上对太子的偏爱和维护,令他们这些臣子实在是有些无话可说了。

  年末,太皇太后一周年忌辰在即,康熙这时候却感染了风寒,头痛异常,太医用了艾灸的法子替他缓解,只是却千叮咛万嘱咐,一再说不能吹风。

  贵妃小钮祜禄氏为了表现自己,不但侍疾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甚至还排挤比她早入宫十年的惠妃和荣妃。

  只因先皇后走后,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能够独揽大权,谁知太后却下了懿旨,说是担心她太过年轻,不够稳妥,要惠妃和荣妃帮着协理后宫,直接分了她的权。

  “皇上,既然太医都说了,您不宜此时出行,不如就让太子代父前去祭拜太皇太后,一来太子本就是储君,此番名正言顺,二来太子素来行事稳重,定比其他阿哥更妥帖些。”

  年长的皇子,除了太子,也就是大阿哥、二阿哥还有三阿哥这三位了,抛开太子的同胞弟弟二阿哥不提,贵妃这番话明面上是在褒扬太子,实际上确实在皇上面前,暗戳戳地贬低大阿哥和三阿哥。

  惠妃和荣妃作为他们的生母,心里自然不高兴。

  “贵妃所言甚是,不过太皇太后忌辰,其他阿哥还是得跟着一起去行礼祭拜,朕就令太子恭代行礼,诸皇子也一同前往。”

  这样一来,人是都去了,功劳却是太子一个人的,朝臣们只会夸太子主持祭礼处处妥当,谁会记得其他阿哥也受累了。

  不过惠妃与荣妃也没法子,她们又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去说太子不行。

  一般皇子未成年之前,这等祭礼都会派遣大臣前往,如今太子还未及冠就代行祭礼,可见皇上对他的信重。

  办完差事回宫后,果不其然,太子又得到了皇上的夸赞和赏赐。

  索额图算是彻底放下心了,皇上对太子的信任和爱重一如往昔。

  今年总的来说,算是个安稳年,除夕宫宴顺利举办,嫔妃们各个打扮的光鲜亮丽,都想着能够得到皇上垂怜。

  胤祾和其他阿哥结伴同至,只觉得自己像是进了盘丝洞,这一个两个的,盯着皇阿玛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皇阿玛就像是西游记里那个唐僧,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口长生不老肉。”他感慨了一句。

  把众阿哥都逗乐了。

  “这也难怪,从前有孝懿皇后在,她处事公平,不但劝说皇阿玛雨露均沾,还会举荐适龄的宫女到御前。现在么,主事的换成了贵妃,恨不得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大家都只能自己想办法冒头。”

  大阿哥年纪大了,已经通了人事,他自己的后院也会有纷争,所以分析的十分透彻。

  太子皱眉,不悦道:“别在这些小的面前说这个,带坏了他们。”

  大阿哥撇嘴,暗骂了一句:“假正经,我就不信你后院里干干净净的。”

  胤祾站出来替他亲哥澄清:“大哥,太子哥哥后院里可没有这些,我太子哥哥将来是要迎娶我太子妃嫂嫂的,他只对嫂嫂好!”

  “得了吧,哪个男的不好色,保宁,他肯定是骗你的。”

  太子懒得跟他争辩,若说前世,在这方面他确实不算收敛,后院里别说女子了,连男宠也有好几个,不过他心里到底是有些亏欠早亡的发妻,这辈子想跟她好好过。

  康熙看见这满殿环肥燕瘦,心里却并不高兴,太皇太后才走了一年,孝懿皇后新丧不到半年,她们就诨像是忘却了这两个人一样,脸上全然不见悲痛之色。

  唯有一人不施粉黛,打扮格外素净,在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的其他人对比之下,就显得尤为与众不同。

  此人便是曾经由孝懿皇后举荐,后又诞下十三阿哥的章佳氏。

  康熙当晚未表现出什么,第二日,就单独下了旨意,给她升了嫔位。

  贵妃倒是没把她放在眼里,毕竟家世出身摆在那里,章佳氏再怎么,也越不过她去。

  不过章佳氏是永寿宫的人,她如今是嫔位,虽还未正式行册封礼,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不知道德妃心里怎么想。

  不等贵妃看见永寿宫的热闹,宫里又进了一位新人,孝懿皇后的妹妹小佟佳氏,入宫就是妃位。

  这让小钮祜禄氏顿时警惕起来。

  “咱们皇上,可还真是喜欢姐妹花儿啊。”贵妃银牙暗咬。

  不过新入宫的小佟佳氏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今年尤为受宠的,反而是仁孝皇后的妹妹小赫舍里氏,她是十年前入宫的,一直住在储秀宫鲜少露面,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入了皇上的眼。

  后宫的动静,胤祾他们这些皇子自然是不知的,年初唯一让他们注意的,唯有大公主出嫁这件事。

  大公主的额驸来自科尔沁部,名叫班第,胤祾他们这帮兄弟都见过他,是个还不错的年轻人,没什么心眼。

  最终负责送嫁的是大阿哥,出发前,胤祾把自己私库里的好皮子全都送给他的大姐姐。

  康熙亲自将被封为和硕纯禧公主的大公主送到宫门。

  “朕一直把你当做朕的亲生女儿,对你有诸多的期待,科尔沁是太皇太后的家乡,你放心,博尔济吉特一族都会好生待你的。”

  大公主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向面前本该称作伯父的皇阿玛辞别。

  “儿臣不孝,不能常常侍奉皇阿玛左右,往皇阿玛保重龙体,岁岁安康。”

  康熙眼泛泪光,到底是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心中还是会不舍,他转过身去,对她说:“去吧。”

  御驾率先回了乾清宫,这才轮到大公主的亲生父母恭亲王与王妃上前。

  “纯禧公主保重自己,勿忘皇上对你的叮嘱和期望。”恭亲王常宁连一声女儿都不敢唤。

  王妃泣不成声,恭亲王扶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公主自幼不在臣妇膝下长大,但望公主知晓,臣妇时时刻刻都在佛前为公主祈福,万望公主一切安好。”

  大公主点了点头,只能无声地唤她们:“阿玛,额涅,保重自己。”

  之后便轮到阿哥们了,公主们压根就不被允许到这里来。

  “大姐姐,我听乌库玛嬷说过,科尔沁草原哪哪儿都好,自由自在,就是冬日里太冷了,寻常的衣料根本无法抵御那边的冬季,这些都是乌库玛嬷、皇阿玛和太子哥哥这些年赏赐给我的,你带上它们,别冻着了,好生照顾自己,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谢谢保宁,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

  “大姐姐珍重。”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大姐姐。”

  “若是额驸敢欺负大姐姐,大姐姐就回来!”

  一袭红妆的大公主泪盈于睫,即将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心中有无法对人言说的彷徨和畏惧,可弟弟们的关怀,却重新温暖了她的心。

  大公主走的那日,公主阿哥们都很难过,其中二公主是哭的最伤心的。

  “大姐姐出嫁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护着我,让着我了。”

  这么些年,二公主是最爱黏着大公主的,姐妹俩时常待在一起,二公主对这位大姐姐的情谊,甚至超过她的亲弟弟三阿哥胤祉。

  不过很快,北边准噶尔的动荡就让他们顾不得伤心了。

  六月,噶尔丹率军突袭,一路攻打到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情势骤然危急。

  康熙雷厉风行,力排众议,决意亲征。

  众大臣纷纷跪下劝说:“皇上,不可啊,您乃万金之躯,怎能亲入险境?”

  “还请皇上三思,战场刀剑无眼,实在是太过危险!”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愿率兵,定击退噶尔丹!”裕亲王福全主动请命。

  恭亲王常宁也站了出来,“臣弟也愿前往战场!”

  康熙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衣袖一挥,整个大殿顿时安静。

  “朕意已决,不必再议。大军分为两路,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大阿哥胤褆为副,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为副,出喜峰口。佟国纲随朕一同,佟国维、索额图、明珠你等暂留京市,辅佐太子监国。”

  “臣等遵旨。”

  两路大军率先开拔,七月十四,御驾离京。

  太子望着御驾,眉头紧皱,胤祾下学后,跑来想问问他皇阿玛此行会不会有事。

  谁知竟瞧见他站在窗前,望着天幕发呆。

  胤祾抿唇,他忘了,太子哥哥与他一日出生,他也不是万能的,这会儿心中定是跟自己一样,惶恐不安。

  “太子哥哥,你在瞧什么呢?可是瞧见什么稀罕的鸟雀了?”胤祾故作轻松地走到他身边,与他说话。

  太子收回视线,扭头揉了揉胞弟的脑袋,从他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担忧,轻轻勾起了唇角。

  “稀罕的鸟雀没看见,稀罕的人面前倒有一个。”

  “哎呀!都说了男儿的脑袋是不能乱摸的,会长不高的,我可不想将来是个小矮子。”

  “谁与你说的这些歪理?”太子无奈摇头。

  见他总算没那么忧郁了,胤祾这才安慰道:“太子哥哥,你别太担心皇阿玛了,大清有那么多精兵良将,肯定会把噶尔丹打的落花流水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按照前世的轨迹,皇阿玛初次亲征,压根没有遇上准噶尔的部队,他病了,病的还很重,差点就死在边境。

  太子现在心里难以抉择,他到底是该提前提醒,派御医前往,还是该从中做些阻碍的手段。

  若他选前者,会让皇阿玛少受些病痛折磨,兴许大清还能直接一举战胜噶尔丹,但那样的话,于他自己而言,是没有多少利处的。

  选后者对他才是最有利的,皇阿玛极有可能就此病逝,他名正言顺继位,他再也不必担心被废,也能护胞弟一辈子安乐。

  可他犹豫了,他迟迟未下决断,因为那点可怜的父子亲情。

  “保宁,如果你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充满未知的危险,但你的心情十分轻松,没有任何负累。另一条路是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你却必须要戴上枷锁,你会选哪一条?”

  “啊?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胤祾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喜欢束缚,我选第一条,尽管前路未知,但我心安然,无所畏惧。”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