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堪忧,康熙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时时刻刻关注着前线,传回的战报无论什么时辰,他都会第一时间起身查看。

  可光是朝廷积极也没有多大用处,除了兵力,打战关键的就在于财力和物资。偏偏这个时候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和粮食。

  太子私下认真琢磨过:如今朝廷的主要财政来源于田赋、盐课、关税和杂赋这四项。

  可因为连年战乱,不少地方根本就不在大清的控制之下,即便如今属于大清,但当地的百姓流离失所,青壮人丁又都被征去打仗去了,许多地方的田赋根本收不上来。

  至于盐课,越是动乱之际,贪官污吏就越多,层层搜刮下去,送入国库的时候能剩下四五成,已经算是好的了。

  还有关税,他做了近四十年的太子,即便最终被废,但也曾多次代为监国,对历年关税的实际数目也算了如指掌。

  别看大清总共有将近五十个关口,但真正收缴大头的,也就是设立在江苏的浒墅关、淮安关、扬州关,安徽的凤阳关、芜湖关,还有广东以及福建的海关,如今海上的寇贼肆虐,海关还未正式设立,但就算其他几个吧,也远不及康熙二十年之后的一半。

  至于最后一项杂赋,那就更不用说了,杂赋分多类,茶课、旷课、渔课、田房契税、牙税、当税以及田租等,如今这世道,谁还会去使劲把钱花在这些上头,宁愿少些享受,都把钱拿在手里,万一要跑,也方便些不是?

  所以目前来看,皇阿玛根本无法筹集出银钱来。

  别说什么要富人捐钱这些,朝廷早就把这一步想到了,县官及以下品级,都是可以通过捐官获得的,能从这个渠道获取的银钱,这些年也基本差不多了。

  既不能从银钱方面着手,那就只有靠人心,靠上位者去鼓舞士气,也就是为底下人画饼充饥。

  不出太子所料,今年连万寿节都没有大,两日后,康熙便离开了京城,去往近京及周围地区巡视,不仅如此,还为战亡殉国的官员安排祭葬、立碑并赐下谥号,荫蔽他们的子孙。

  若换作是太子他自己,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用的办法了,皇阿玛他能够开创盛世,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前世的自己看的还不够透彻,学的还不够多,想的也不够深入。

  虽嘴上说着这辈子不争不抢,但太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下意识弥补己身不足,试图变得更好。

  虽然康熙不在宫里,但身为太子,也是要去给长辈们问安的,他也有两日没见保宁了,结束了当日的课程,胤礽召了轿撵,前往慈宁宫。

  为着给孝昭皇后守丧,本来要送给太子的画像,上个月也一直不得空重画一副,胤祾也是这几日才开始重新跟着佟贵妃学。

  不过她最近确实事忙,所以每隔一日才能来教他一个时辰。

  其余时间,都是安排他照着她留下的原画自己描,胤祾为了早日完成画作,特别认真,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连有人站到他背后了,也全然未曾察觉。

  这个时节已经有蚊子了,小孩子的皮肤细嫩,露在外头的地方一叮一个包,痒跟打喷嚏一样,是最难忍住的,他便伸手去挠,尤其是脸上。

  “诶!”

  太子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家伙拿着笔戳到了他的小脸上,一会儿的工夫,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就成了邋遢的小花猫了。

  “太子哥哥!”胤祾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立马转过头,欢天喜地地唤他。

  太子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

  “瞧瞧,这是打哪儿来的小花猫?这脸上的花纹还怪特别的。”

  “什么小猫?哪有小猫?”

  压根不知道太子哥哥是在内涵他,胤祾低下头,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几番张望,却一无所获。

  “根本就没有小猫嘛~”他噘着小嘴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太子伸手捏住胞弟的小脸,嗯,还是比以前瘦了些,保宁喜欢乾清宫的膳食,回头他便让宫人每日从他的份例里匀出一半,送到慈宁宫来。

  “我现下手里抓住的这只不就是。”他打趣道。

  “太子哥哥是在说,保宁是小猫?”

  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猫猫了,可太子哥哥说他像诶!那他必须努力更像一些才行。于是抬头望着太子,试着学了一句猫叫。

  “喵~”

  太子被他此举彻底击中了内心,深吸一口气,感慨道:“保宁怎能如此可爱,我都想把你放进荷包里带走了。”

  听见太子哥哥这个离谱的想法,胤祾为难地皱着眉头,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心想:那得做多大的一个荷包才能装下他呀——

  “太子哥哥,没有那么大的荷包的。”胤祾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认清现实。

  “但是太子哥哥你要是实在想把保宁装起来带走的话,可以用——那个!”他指着两个正在运送东西的两个太监手里提着的东西说。

  “麻袋?保宁是想要我把你装进麻袋里带走吗?”

  太子哭笑不得,这小家伙到底对他有多大的误会,他又不是宫外贩卖小孩儿的人贩子。

  别提太子了,周围伺候的嬷嬷们还有宫女太监谁听完之后不笑啊。

  “明明就是太子哥哥自己说的,你们怎么都笑话我,我不高兴了——!”胤祾两只小胳膊抱住自己,摆出我生气了,需要立马哄一哄的架势。

  “好好好,是哥哥说的,没人笑话你。大家笑,是因为觉得保宁天真可爱,惹人喜欢呢。”太子忙靠过去抱着他安抚顺毛。

  “是这样的吗?那好吧,那我不生气了~”胤祾重新露出笑脸,环住太子哥哥蹭蹭。

  “保宁这是在练字还是画画?”太子看着书桌上辨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凌乱线条,问了一句。

  “画画呀,但是现在还不能给你看!”他半个小身子都趴在桌上,极力试图挡住所有的痕迹。

  “为何不能让我看?难不成保宁已经开始对哥哥有秘密了?”

  虽然是开玩笑,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子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的。他其实跟康熙一样,对自己亲近的人也好,喜爱的物件也好,都有一定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没有秘密,等我画好了,太子哥哥就知道了!”胤祾怕他误会,忙急着解释。

  太子一听,立马就猜到,这是小家伙打算送给他的。

  “好,那我就等着收保宁的画。”

  “奴才小豆子给太子请安,给二阿哥请安!”

  一个面熟的小太监突然跑到跟前来了,太子还以为是太皇太后那边传唤。

  “可是太皇太后那边有事?”

  “不不不,奴才不是找太子您的,是有个侍卫递了一封信到咱们宫门口,说是交给二阿哥的,奴才不敢耽误,就赶紧给二阿哥送过来了。”

  上次天花就是下在画上,太子心生防备。

  “侍卫?他可说了自己是谁?”

  “太子哥哥,我知道他是谁,他叫隆科多,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胤祾主动回答。

  “对对对!那位侍卫大人确实是叫隆科多!”那小太监连连点头。

  “隆科多?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隆科多将来可是老四的人,老四还亲热地喊人家舅舅,可老四如今还在娘胎里,他怎么这个时候故意跟保宁亲近?

  胤祾不想把自己要送太子哥哥画的事暴露,于是便隐瞒了一部分细节。

  “他之前帮过我,然后他说他很多年没见过他姐姐了,我就答应帮他递一封家书给贵妃娘娘。”

  小家伙年纪不大,还知道要感恩了,太子倒也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只是还是不得不防着些。

  “还是让人先检查一下。”

  他使了一个眼色,一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太监走上前来,此人是康熙特意派到他身边为他查验毒物的,这些年总有人明里暗里想要谋害储君,此人替他挡去了不少危险。

  那太监一番查验之后,轻轻摇了一下头,又把信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将这信拿个匣子封起来,到时候再直接交给她,保宁,你就不要去触碰了。”

  “嗯,我都听太子哥哥的。”

  所幸保宁一直很听他的话,太子放心不少。

  这个时候,苏麻喇姑突然走过来。

  “太皇太后让奴婢来告诉太子一句,今日太皇太后要给皇上送封信过去,若是太子和二阿哥思念皇上,不妨此时随便写个什么,或者画个什么,一道给送过去。”

  太子垂下眼帘,其实他是可以传信给皇阿玛的,只是——罢了,既然太皇太后过来问了,那便送几个字过去吧,兴许保宁他心里惦记着皇阿玛呢。

  “保宁,你想对皇阿玛说些什么?哥哥替你写。”

  “我……我”其实他没什么想对皇阿玛说的,皇阿玛他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不能等他回来了再说呢。

  不过他好想看太子哥哥写的字。

  “我想跟皇阿玛说,听宫人提起,断虹桥后边的槐树林里,槐花都开满了,做槐花饼可好吃了,我很想尝一尝。”

  说到这里,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馋得不行的样子。

  旁边胤祾的乳母钱嬷嬷急了,这跟皇上怎么能说这个呢。

  “二阿哥!要不您再想想别的?比如说您想皇上了,希望皇上尽早回宫之类的。”

  “啊?可我更想吃槐花饼嘛~”

  胤祾不想说谎,他确实只是想吃槐花饼,可也得皇阿玛回来以后亲自同意,才会有宫人敢去替他采摘槐花呢。

  “不妨事的,保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太子宠溺地笑看着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算是安慰。

  既然太子都说话了,钱嬷嬷也不敢再开口干预。

  苏麻喇姑倒是一句话都没说。

  太子就着胤祾手里的那支毛笔,将小家伙方才说的内容写下,又在末尾,勉强加了两句自己的话。

  胤祾觉得太子哥哥的字特别好看,便凑过去想要好好欣赏欣赏,但他忘了自己两只小手都沾到了墨汁,一按上去,便在信纸上留下了两个乌黑的小手印。

  他吓得赶紧抬起自己的两只小爪子,小嘴张得大大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哥哥对不起,保宁不是故意弄脏你写的信的!”

  小家伙一着急,便眼泪汪汪地,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就顺着下睫毛滚下去了。

  “保宁不哭,这没什么的,没有弄脏,这不是正好,让皇阿玛看见你的掌印,就像看见了你本人一样。你看,哥哥也印一个手印上去。”

  说罢,太子便将大拇指伸入那砚台中的墨汁蘸了蘸,印在胤祾两只小手印的中间,看起来,就像是一双手捧着一颗珠子。

  胤祾见状这才缓缓平息了内心的焦虑,随手抹了一下流到嘴边的泪。

  太子摇着头笑看着嘴边黑了一圈,脸上也划了好几道墨痕的胞弟,主动牵着他乌黑的小手。

  “走,哥哥带你去洗一洗,这下真的成了一只口衔墨蝶的小狸奴了。”

  “苏麻喇姑,有劳你把这信拿过去了。”

  “太子殿下放心。”苏麻喇姑从桌上小心拿起那薄薄的一页信纸,往正殿去了。

  回去之后,还跟太皇太后描述了自己看到的一切,把太皇太后逗得开怀大笑。

  在信使的快马加鞭下,信在第二日便送到了御前。

  康熙还以为只有太皇太后的回信,谁知打开之后,竟在最后发现了“惊喜”。

  “朕猜这两个黑手印定不会是保成留下的。”

  梁九功就在他身后,一眼便瞥见了,笑着附和道:“太子殿下素来爱干净,自然是不会将墨汁沾到两只手上的。”

  “等等,朕瞧着这掌印之间还有一枚指印,梁九功,你觉得这是他们两兄弟哪个留下?”

  “奴才以为约莫都是二阿哥留下的吧。”梁九功笑着回答。

  “不不不,照朕看,这指印跟其他两个掌印的拇指指纹都略有不同,这是太子的。”

  “太子殿下的?”梁九功惊讶地又仔细瞧了一眼,“还真是不一样,皇上慧眼如炬,奴才这老眼昏花的,哪里比得过您呢。”

  康熙得意一笑,视线继续往下,开始看上面的所写的字。

  “这字肯定是保成写的,朕虽不在他身边,但他却依旧勤勉,不错!”

  只是他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就成了无奈了。

  “保宁这个臭小子,光惦记着吃的了,还非要尝尝断虹桥北面那片槐树上开的槐花,朕是饿着他了!”

  梁九功笑而不语,别看皇上虽然嘴里数落着,但实际上内心里高兴着呢。

  “御膳房什么好吃的点心做不得,他就想吃些古怪东西,什么槐花饼,就为了个这个,非要催着朕回宫,找人给他去摘那树上的什么槐花去。你看看,都是馋嘴惹的,偏太子就爱惯着他,他说什么,太子就帮着他弟弟写什么给朕。”

  康熙一个人不停地吐槽,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上笑了。

  “自己也不多说几句,光是说了两句甚是担忧朕的身体,不知道朕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你说说,这些芝麻大的小事,朕用得着太子他操心吗?”

  这故意秀儿子的心思都快写到脸上了,梁九功看的牙口发酸。

  “太子自然是关心皇上你的,所以才会记得在这些吃住上留心,旁人哪里想得到这个不是。太子跟二阿哥都是极其孝顺您的,这是想念皇上想念得紧,变着法儿地要您赶紧回宫去呢。”

  “出来也不少日子了,确实是该回去,梁九功,明日巡视完,便启程归京。”

  康熙是一刻都不想再耽误,归心似箭呐!家里保成和保宁都等着他赶紧回去。

  至于宫里的兄弟俩,实际一个在琢磨如今的时局,一个一心扑在画画上,那封信寄出去之后,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