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道余烬消散在半空,他们才推开门返回客厅。

  夏镜见两人都是冻坏了的模样,全然忘记罪魁祸首是自己,缩着脖子一面发抖一面笑:“真是奇怪了,在外面还不觉得,一进来接触到热气,才觉得冷得受不了。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这种傻事?”

  杜长闻也冻得手指发僵,进屋后也没立刻脱掉羽绒服,接了两杯热水,递给夏镜一杯,才说:“傻事当然做过,这样的,的确没有。”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笑了。

  喝了水身上暖和起来,夏镜放下杯子,脱掉羽绒服,并且伸出手去要替杜长闻脱。

  杜长闻由他动作,直到羽绒服被扔到一边,夏镜的手却不肯离开,得寸进尺地沿着衣服下摆伸进去,他才开口:“又要做什么?”

  夏镜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一眼,然后凑近了去吻他。

  杜长闻的回应并不算热烈,但夏镜的呼吸急促起来,终于在他越来越不安分的时刻,杜长闻微微偏过头。幅度不大,但避开的意思很明显。

  唇齿相依时错乱的呼吸声似乎还残留着,但空气有短暂的凝滞,然而很快,夏镜轻笑一声:“你总是这样。”

  杜长闻在他面前总是有一种克制的态度,有时几乎要显出拒绝的意味。可越是如此,夏镜越是常常感到不安,好像现在拥有的一切只是短暂飘忽的幻觉,随时可能打破。越是这么想,越是忍不住就要做出种种主动的行为,例如索吻。

  大概刚才的气氛实在太好,他这句话里,感叹多于不忿。

  风声浪声和夜色一起隔绝在玻璃门外,室内灯光也暖,空气也静,夏镜看进杜长闻眼里,忽然觉得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足够满足了。但人总是贪心的。

  他轻轻向前一探,在杜长闻嘴角落下一个吻——距离太近了,他算准杜长闻躲不掉,所以这一吻送得格外轻巧,羽毛似的,几乎不能算做一个吻了。

  笑眯眯地后退半步,他再次看向杜长闻。

  可是迎上杜长闻的目光,辨识出其中几乎含痛的意味后,夏镜立刻愣住了。这样的目光深处没有谴责,但夏镜感到前所未有的锐利,直直劈开他呼之欲出的那点情欲。

  有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的惧意是为了杜长闻,还是为了他们避而不谈的未来。

  好在杜长闻很快恢复了柔和的神色,连语气也是夏镜预料中的,无奈而纵容:“闹了一晚上,还没够?”

  方才短暂的一瞬,就像幻觉一样过去了。

  “你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夏镜说完这句,却是率先跳过这个话题,转而伸出手抱住杜长闻,是什么意图也没有的抱法。

  杜长闻垂下眼,不声不响地任他抱着。

  夏镜留恋着不肯撒手,良久才看了看时钟:“原来十二点早就过了,我还等着给你说新年快乐呢。”

  杜长闻看向夏镜,后者的额发有些凌乱,不知是灯光还是星月的光辉落在他的眼里,让眼中蕴藏的笑意也几乎颤着光芒。

  他像是被这样的夏镜打动了,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新年快乐。”

  夏镜坚持要和杜长闻睡在一张床上。

  没等杜长闻回答,他又拿出诚恳的表情,半是申诉半是保证:“我又不做什么。”

  然而当真的如愿以偿后,他又兴奋得睡不着了。

  最后杜长闻也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他吵醒了,问他是不是认床。夏镜其实是舍不得睡,但没好意思说,见杜长闻醒着,索性开了夜灯,拉着他聊天,反正这一晚上的荒唐事也不止这一件了,杜长闻也由他。

  后来说到海滨路上那间酒吧。

  “去年在那里碰见你的时候……”夏镜回忆起来,自己先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当时很紧张的,要是你晚一秒出声,我就要走了。而且……我总觉得……”

  说着他自己也迟疑起来:“要是换成别人,你会叫住他吃饭吗?”

  杜长闻轻声回答:“或许不会。”

  夏镜忍不住又笑了,笑完还是有点不肯定,问:“那个时候,你就……”

  杜长闻没有再回答,但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夏镜叹了口气,语气里又带了忍不住的欢喜:“我真没发现,那时候,我只顾着高兴了。可你也没给我任何暗示啊……”

  杜长闻哑然许久,才继续说道:“我原本也没想让你知道……只是,人总有不够理智的时候。”

  这话让夏镜得意起来,扭头看向杜长闻的方向,他问了个让他疑惑很久的问题:“你当时在那儿做什么?”

  说完疑心自己问得太直接,又找补了一句:“能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杜长闻的语气很随意:“你觉得是为什么?”

  “一般来讲,不是旧情难忘,就是睹物思人。”

  “这是同一回事。”

  夏镜笑了两声,问:“那我说对了吗?”

  “说对一半。当初我总去那间酒吧消磨时间。喝酒,交朋友,谈恋爱,就连熬夜改剧本也去那儿,有段时间,酒吧楼上的阁楼就是我的住处。对我来说,那里算是最类似‘家’的地方。”

  夏镜心里小小的一刺,想起杜长闻之前说过的话。

  但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杜长闻已经满不在乎地做了总结:“所以每次过年都习惯回去一次,旧情的确有,也的确在那里发生,但不是我回去的理由。”

  “哦,那昨天怎么没有去?”

  “你说呢?”

  解释到这里夏镜已经觉得太多,侧过身抱住杜长闻,他想了想才说:“我很羡慕那些和你的过去有关的人,因为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们在那时候遇见,你或许可以多相信我一点,可是那时候的你,应该只会觉得我一无是处吧。”

  “这种猜测没有意义,过去发生和没有发生的事,现在都已经是我们的一部分了。”

  夏镜没太听懂这句话:“我只是很想看看那时候的你。”

  杜长闻沉默了一秒,说:“想看年轻人,你照镜子就好了。何况过去显得美好,大多是回忆带来的偏见。”

  这句话让略有些低沉的气氛缓和起来,夏镜笑得胸膛都在颤:“嗯,你现在也很好。”

  其实有些话杜长闻没法说出口。

  年轻时怎样孤注一掷都可以算是爱得纯粹,多数人即使不赞同也要称一声年少轻狂。过了那个年纪,再不顾后果就只会显得不合时宜,以及欠考量。

  但他明知这个道理还是走到现在这一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另一面,夏镜仰头去看杜长闻。即便是杜长闻,谈及往昔也不免露出一点怅然,这样的神情落在夏镜眼里,是一种迷人的风致。于是他挪了挪身体,更加贴近杜长闻的怀里,轻声说:“我有时希望自己更懂你一些,或者更不懂一些。好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不管未来有多少时间等在前方,春节假期是有限而珍贵的。

  夏镜本想仿照恋爱中的情侣常做的那样,和杜长闻去海边闲步,或是去某个旅游景点游览,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在家待着聊天才更合心意。杜长闻虽然声称都随他,其实也没有想出门的意思,于是夏镜彻底打消念头,安安心心成天到晚腻在家里。年前他带来的那些菜,果然是吃够一周火锅。

  假期最后一天,夏镜在卧室四处寻觅,杜长闻走到门口问:“还吃火锅吗?”

  夏镜原本正探头往桌子和墙壁的缝隙里看,闻言立刻抬头,投降似的举了双手:“火锅很好,但我真不想吃了。”说完又继续埋头寻觅。

  之前的某个晚上,两个人说笑间夏镜不知碰到哪里,手上的表碰掉了,当时没顾上,后来再找,就遍寻不见了。

  “我说要做菜,你又不愿意。”杜长闻说完,见他埋头走来走去,又道:“找几回了都找不到,别费力气了。”

  那只表夏镜带了许多年,有点舍不得,嘟囔着“怎么就消失了呢”,又站在原地四顾一番。这当然是徒劳的,末了他才想起杜长闻刚才的话,接着说:“你不是只会做那几种快手菜嘛。”

  “因为对我来说足够了。”杜长闻饶有耐心地看着他瞎折腾,又说:“想吃别的也不是不行,菜谱是用来做什么的?”

  夏镜面露犹豫:“现学现做?也,也行吧……试试?”

  夏镜会做菜,但也只比杜长闻熟手一些,这几天又有点恋爱中常见的愚蠢心思,非要杜长闻为他下厨,自己只肯帮手,这时就揣着手在旁边走来走去,明摆着袖手旁观。

  杜长闻随他去,并不怎样如临大敌,对着菜谱一步步往下做。

  最后一道糖醋小排装盘前,夏镜凑过去嗅了嗅。

  杜长闻见状,干脆夹了一筷子喂给他:“尝一口,还要加点盐吗?”

  夏镜张嘴接了,几秒后,睁大眼睛表示惊讶:“挺好吃啊,真不像第一次做的人。”

  多少厨房杀手第一次做菜都以失败告终,缺盐少味这些小问题更是不值一提,鲜有这样美味得挑不出错的成果。但杜长闻很镇定,端着菜往餐桌走:“那就不加了,过来吃饭。”

  夏镜跟在身后,还在感叹:“看来你做菜很有天赋,要是哪天改行,说不定就是个大厨。”

  杜长闻受了吹捧,并不赞同:“照着菜谱都能做得难吃才是天赋。”

  夏镜坐在椅子上无语地看着他,又捏着筷子笑了半晌,才去夹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