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暑期的尾巴上,夏镜总算又找到一份实习。

  与人力岗不同,这次是在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做用户研究,拿到这份实习还得益于当初霁岛那次论坛,夏镜这种没有业内经验的新手,多多少少借那次机会摸到了一些边,面试时用上当时学到的观点,意料之外地得到了认可。

  回想起来,还是要感谢杜长闻。

  不过感谢也好,爱意也罢,都被夏镜深深藏了起来。那日和祁羽聊过之后,他自觉以前的种种言行都太过自私放任,而杜长闻一直在容忍。他没法将这种容忍视为理所当然,更不能视而不见。

  研二开学后的生活如他所料,被毕设和实习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正合了夏镜的意思,他希望生活回到从前,回到那种平静的、普通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去。

  新的实习不如想象中顺利。

  首先是忙。当初做人力的工作虽然也忙,但多数是琐碎跑腿的杂活,沟通流程又多,所以显得忙,现在做用户研究,琐碎的事儿少了,需要思考和负责的产出却更多了。夏镜已经消耗了一次实习机会,又正是反思自己任性胡来的时候,自然不敢懈怠。

  他每周实习三天半,余下时间留给学业和毕设,但因为这份实习需要产出很多结论性质的报告,工作地点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一切以产出结果为准,这也意味着他有时需要占用非工作时间来完成工作。

  三天半中,半天是在上午。

  夏镜需要先去公司实习,下午再赶回来参加组会。

  步入九月并没有让这座城市降温,这几日温度反而往上跳了跳,每日都是艳阳天。夏镜从公司挤公交回来,加上在校内步行的路程,回回都折腾出一身汗。他不肯这样去参加组会,总要急急忙忙回宿舍冲个澡,换了衣服再赶去俪大。

  这个举动多少有点愚蠢,夏镜自己也知道。

  这天上午在公司,有一场可用性测试要做。这种测试是让用户现场使用产品完成一系列规定好的基本任务,借此获取用户针对产品易用性的反馈,通常会配合眼动仪去分析用户的视线和关注点。

  这天要测的是一个社交游戏的小程序,相对简单,只需要让用户实际操作小程序进行游戏挑选、组队邀请,再实际玩一局小游戏就可以。夏镜对眼动仪很熟悉,被leader安排辅助这项工作。

  事情原本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名用户擅自带来一位朋友。

  测试对邀请的用户是有邀请条件的,包括性别、年龄、收入水平这些基础属性,也包括娱乐爱好、产品使用深度、游戏经历这些特殊条件。报名的用户需要填写公众号里的问卷,经过筛选后邀请来公司。为了吸引合适的人,每个来现场配合测试的用户都能得到三百元的现金报酬。

  换言之,擅自前来的人,是不能参加的。

  夏镜的leader叫胡伟,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很有亲和力,笑起来几乎和蔼,他对着面前的两位女士一再解释:“真的很抱歉。填问卷报名的人有很多,我们预算有限,只有接到邀请的用户才能参加。”

  “我接到邀请了啊!”对方说。

  “您的朋友不在邀请范围内。”胡伟耐心说:“的确不能参加,她可以在旁边茶水间休息休息,吃点零食等您。”

  对方眉头皱起来,很不满意:“来都来了,就让她参加又能怎么样?你们办事儿太不灵活了吧,怎么组织的?”

  “这的确是有公司规定,不好意思。”

  “我不管,我们都来了!当初填问卷也没说不能带朋友来啊!”

  胡伟看了夏镜一眼,笑着继续道歉:“那可能是我们实习生同学没沟通清楚,您谅解一下。”

  夏镜倒是不分辨,跟着道歉:“是我没说明清楚,实在抱歉。”

  两人好说歹说才安抚好两位女士,开始测试。这就已经耽误了好些时间,等到测试结束,送走他们,夏镜和胡伟又被部门领导叫去——刚才几人的一番争执,被路过的部门领导瞧见了,要找他们问问情况。

  胡伟简单讲述了事情始末,末了总结道:“就是这么个情况,用户擅自带了人非要参加,我们已经安抚好了,测试也做完了,就是以后沟通上再仔细些,发问卷和邀约用户时不能让用户误解。”

  这就是夏镜负责的事儿了。

  “其实当初是写清楚了的,”夏镜一时口快,分辨道:“我在说明里写了会挑选符合资格的用户来参加。”

  这话刚说完,他也意识到这样辩解并不好,幸而胡伟看上去并不介意,笑了笑,说:“我相信你写清楚了,不过我们没法要求用户认真理解每一条规则,只能后续再注意强调下这个信息。”

  夏镜连忙点头。

  部门领导问清楚了,也觉得不是大事儿,嘱咐两句就放了人。

  因为这事儿耽误不少时间,夏镜回学校就晚了。

  走到哲学楼时已经到了组会开始的时间。外面白日高悬,一进楼里倒是陡然凉快下来,冷气开得足,楼梯间也阴凉,夏镜打个哆嗦,加快脚步往上走。推开门进去时,其他人已经围坐在会议桌前整理汇报内容,就差他了。

  夏镜匆匆坐下拿出电脑,瞥了眼时间,迟到两分钟。

  杜长闻看了他一眼。

  夏镜头发没吹干,还有些湿,呼吸也还没有平复,但动作很快地拿出电脑鼠标,摆好笔记本和笔,一连串动作并没有弄出很大声响,简直像是训练有素。

  自从这学期开始,夏镜就是这样的状态,忙而不乱地周旋在学业和工作中,看上去很精神,很……正常。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夏镜也的确没有再说出任何不适当的话,做出任何不适当的事,前面一年内的种种忐忑紧张和羞涩不安也都渐渐收敛起来。

  杜长闻当然也看出来了,但只是告诉大家:“人齐了,开始吧。”

  迟到的事就这么一带而过。

  组会上杜长闻提到这学期的课,他需要一名助教。

  夏镜早知他有这门课,台风天里在杜长闻家看电影的情景在这一瞬间闪过夏镜脑海,让他有片刻恍惚,下一刻就主动说道:“我来吧。”

  闻言,杜长闻再次看了他一眼。

  夏镜是作为兼职助手招进来的,照理说,助教也是他应该承担的工作。不过现实并不能完全讲道理,且不论夏镜来这里本身就是源自徐磊和杜长闻的交情,就说两个人之间刚刚落幕的那些事情,也足以让夏镜的自荐显出别样的意思。

  夏镜看懂了杜长闻这一眼,但用沉默表示坚持。

  “你的实习这么忙,还要做毕设,哪有空做助教?”

  这句话倒是让夏镜不好意思了一秒,毕竟几十分钟前他才因为实习而迟到。不过他抿了抿嘴,还是回答:“我的毕设进度比预想的快,应该能腾出时间。”

  抢在杜长闻开口前,他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补充道:“他们更忙吧,我算是最有空的,何况招我来就是做助手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杜长闻也没能反驳,只说之后再议。

  组会后,夏镜等众人都走了,才去敲杜长闻办公室的门。

  “进来。”

  夏镜走进去,停在杜长闻桌前,说:“上学期的讲座我已经做过助教,有经验了,不会搞砸的。”

  他像一个努力争取机会的好学生,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私心。

  杜长闻坐在书桌后看向他,隐隐皱起眉:“不是怕你搞砸,我说过了,你时间太紧。”

  夏镜也不着急,点头说:“是挺紧的,我会尽量高效一点做事情,尽量不麻烦你。”

  他故意这么说,是怕杜长闻以为他抢着做助教是为了纠缠不休。

  这是一个隐晦的自我辩解。

  杜长闻目光冷了下来,语气并没有波澜:“那好,我把工作文档发给你,你看看之后的安排,有问题再找我。”

  话里话外,就都是吩咐工作了。

  夏镜说:“好。”然后转身走出去,带上门。

  这天晚上夏镜收到两封邮件。

  一封是杜长闻发的助教工作安排,另一封是给全课题组的邮件,也是杜长闻发的,大意是征求大家意见后,决定把这学期的组会时间调整到上午九点。

  此后夏镜的半天实习就改为了下午,这样一对调,时间安排上立刻充裕许多。

  与此同时,他开始做杜长闻的助教。

  到此时不过开学一个月而已,但时间在夏镜这里好像失去了度量,他有时觉得已经忙了好久,有时又觉得时间从台风离开那天起就停滞不前。

  有一天贾依然问他:“你是不是瘦了?我看你现在忙得乱了套了。”

  夏镜“啊”了一声:“没有吧?我没注意。”

  “就是瘦了啊。”贾依然伸出手轻轻一戳夏镜的脸,露出惋惜神色:“都不可爱了。”

  贾依然自从转硕的事结束后,就和男朋友分了手,对方来来回回又找了她几次,见她态度坚决,不可挽回,也就不再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恢复单身的缘故,她现在很爱调戏夏镜。但她早知夏镜的性向,故而这种调戏就成了无伤大雅的玩笑。

  夏镜跟她亲近,也就愿意顺着开玩笑:“师姐,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这学期见面也才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哪能看出胖瘦?”

  贾依然笑笑还没说话,路过的杨斌听了半句,凑上来问:“心疼什么?”

  不待人说话,他又苦着脸对贾依然说:“我最近可辛苦了,师姐快心疼下我,来帮我写论文吧!”

  贾依然话都欠奉,给了他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