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预言中,他是不祥之兆,不容于这片大陆。

  “他自然是不服的,年轻的他,有过不甘,有过抗争,有过奔走,有过报复……

  “可是,百年之后又百年,如今,时光流逝,冲刷掉他年轻时的所有棱角。

  “回首看去,他发现,自己这一生,或许其实,不过是一场错误。”

  靳言声音很轻,讲完这些,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那则预言里说他是极凶之兆,天煞孤星,会颠覆整个北斗大陆,葬送万万修士的道途。

  三教盟因此要将他清除,不惜出动大批精锐,试图将他扼杀。

  他那时候,自然是不服,也不认的。

  可是……

  他如今已经五百岁了,回望自己这漫长的道途,满目疮痍。

  不知哪一年开始,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忽而有些相信三教盟信奉的那些法则——

  他,应该在年轻时,便被抹杀的。

  靳言此生,真心爱过的,唯有两人——师父寒灯真君,师娘云壑真人。

  这二人,最终都因他而死。

  无论是否出于靳言的本意,可结局,便是如此。

  靳言忍不住会想,三教盟动手还是迟了。

  如果那则预言第一次出现时,三教盟便出手,直接杀死少年靳言,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是与非。

  云壑真人不会死,寒灯真君不会死,那么多修士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那他究竟在抗争什么?

  这世上最让他牵挂的两个人,都因他而死,他却好好地活着。

  这岂不是正正应验了那则预言?

  更为讽刺的是,他的生辰,便落在师父师娘的忌日之间,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便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这便是靳言每年生辰那天,会反复在心底想的——

  他的出生,便是个错误,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大陆。

  这样的念头,反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三年前,那个笨蛋出现。

  那傻头傻脑的修士,不知不觉走进靳言心里,成了这片大陆上,第三个让他牵挂的人。

  靳言的心头,原本熄灭的欲|火,重新燃起来。

  他又生出了邪念来,想要重新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去抗争了。

  只是这抗争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不免有些犹豫,而就在这时候,那笨蛋向他诉说了自己的情意。

  那样炙热的一句喜欢,直白地捧到他面前来,让靳言想要接下,又因为滚烫而不敢伸手。

  他最终还是决定带那笨蛋来三清洞了。

  他想为他们的感情,也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最终再博一次。

  然而,前两日,他在那擎天柱下窥探到的情景,又让他却步。

  他交给凌碣石去查探的那金光桃花阵,凌碣石很快寻到了一处阵眼,不是别处,正是林壮壮待了两天的那花火堂。

  林壮壮在楼上被“吸干”至阳灵力的时候,靳言便在楼下探查那阵眼的情况。

  他本不指望通过这一个阵眼便能摸清楚这张大阵背后的真相,可是,那法阵上的桃花纹理,他太熟悉了,轻松便通过灵力,穿透那阵眼,看到了那张大阵背后的一角——

  那是一段手臂。

  枯瘦如柴的手臂,被苍老到满是沟壑的松弛皮肤包裹着,那皮肤呈现出类似严重灼伤之后的棕黑色,遍布着斑驳的血痂,周围被黑色的魔障之气笼罩着。

  透过那魔气,隐约可以看到那皮肤上呈现出一块一块怪异的凸起和凹陷,像某种藤编的凉席。

  将神识进一步铺开,仔细分辨,靳言意识到,那凹凸的纹路,是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捆缚住之后,皮肉被勒出的痕迹。

  透过那阵眼,靳言隐约窥到的,这一段悬在空中的手臂,正被无数根傀儡丝,死死地束缚住。

  靳言的心头一紧,

  “为何……”

  他听到远处传来十分虚弱的声音,落入他识海中:

  “能力所至,职责所在……”

  “你……”

  靳言那时候还想追问什么,可那阵眼已然在他掌心消散,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碣石之后没再寻到新的阵眼,可是以靳言的机警,仅仅只是窥探到那一角,他已经在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极不好的猜测。

  一个足以让他再次退却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