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泽重新拉起缰绳,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车,小马车悠悠行驶过林间,车辙咯吱咯吱地响。

  顾千秋见他抽风一下,又抽好了,还以为这个话题可以继续下去,就重新看向郁阳泽。

  郁阳泽就说:“没有。没想过。我从记事起就在同悲盟了,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问这个问题,顾千秋确实带着私心。

  但这句话一出来,姓顾的冷静理智瞬间都被狗吃了,就剩下满腔的怜爱和愧疚。

  “别说得那么可怜,还有师父在呢?”他不由自主温声,轻轻拍了怕郁阳泽的手背,“嗯?”

  就是每天跟他风里来、雨里去,揍这个、砍那个,有点高危。

  顾千秋还是有些犹豫:“就是……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你……”

  郁阳泽直接打断:“我不怕。”

  他回答得如此迅速又坚定,好像面前是个火坑也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倒让顾千秋一愣怔——

  但又不是完全震惊。

  更多的,是伤感和愧疚。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冒来的伤感和愧疚。

  郁阳泽乘胜追击:“师父是嫌我无用吗?”

  顾千秋立刻否认:“怎么会?”

  郁阳泽目不斜视:“那师父为什么从来不对仇楼主说这种话?”

  顾千秋顺嘴就道:“那是因为他烂命一条、死了拉到。”

  郁阳泽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静悄悄地盯着他。

  顾千秋果然败退:“好吧。”

  顾千秋低头,把手中的毯子团吧团吧,揉出几个形状,都不是很满意,然后道:“我也不知道。……啧,奇怪。”

  郁阳泽忽然按住顾千秋的手,重复:“我不怕。我要站在你这边。”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的:我要为你去死。

  反正他在世上,没有任何交集和留恋了。

  如果顾千秋此行是必死之途,那么至少,不会像十年前那样,让他一个人上路。

  顾千秋犹豫转瞬即逝。

  因为郁阳泽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什么刀山火海、人间地狱,他都不怕,说到做到,就是不怕。

  顾千秋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挺浅的,但是长久挂在唇边,神情非常温和。

  顾千秋忽然说:“谢谢你。”

  郁阳泽:“什么?”

  顾千秋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三个字。

  但就是忽然到嘴边了而已。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看不见痕迹,就剩一点余晖,还在被黑暗不断下压、消散。

  可似乎那些光都慷慨地笼罩在顾千秋身上,汇编进入他眼眸中,如此光辉神韵,恍若神明眷顾一眼。

  郁阳泽轻柔地看着他,绚烂而又脆弱的美景,温柔而疲倦。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千秋睡着了。

  一开始,靠在马车的木梁柱上。

  后来,就靠到了郁阳泽的肩上。

  天幕月色也格外偏爱他,清辉如给他披上一件轻薄纱衣,映他长睫浓密如羽。

  郁阳泽把毛毯盖在他身上,看他睡颜。

  一时间,郁阳泽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更好些了。

  曾经,他是可见顾千秋立于九天之上,三界臣服,受万人敬仰。

  可哪里能让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数他脉搏几动、呼吸几何?

  上次他与天尊许愿,希望时间可以停滞。

  现在却又想反悔了。

  原来他想留住好多时刻。

  又或许,未来还有好多这样的时刻。

  容他期待一下吧。

  马车缓缓行过宽敞的官道,车驾的木制结构会发出助眠的轻响,但郁阳泽舍不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