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爸爸便开始招呼我。

  “我吃完了,你快来吧,这里收拾干净!”说是告知,其实就是命令。

  他一直就喜欢命令我和我妈妈,只不过那时候我妈妈什么都不让我做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我走到他的跟前,将那些残渣收拾干净,他看到我乖乖听令的样子非常满意,接着继续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把厨房也收拾干净吧,还有厕所。

  我没有看他反而坐在沙发上夺走了他手里的遥控器,他似乎有些愤怒压着嗓子说道:“我还看这个频道呢,你快去干活吧!”

  “我不想看这个频道!”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随便调了一个台,那是一个动物世界的频道,他似乎对这个内容不耐烦,拿起手机鼓弄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说道:“一群动物有什么好看的?”

  我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动物最原始、最野性、最简单。”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绕弯子、不耍心机,弱肉强食,活着的时候被追捕绞杀死,后便被分解吸血到渣都不剩。”

  最原始的游戏最无情的角逐,大家总是去探究人究竟有多么复杂,而人的本质无非就是这些动物,欲望、贪婪。

  “你在说什么?你回来是跟我说这些的吗?”他不耐烦地说道。

  “其实人和动物没什么差别,有些人活着的时候被剥削,就连死了也要被利用,这一利用就是十年,甚至更久。”

  他听了我的话,瞪了我一眼,嘴里嘀咕着:“莫名其妙啊今天,不想呆在这里就快滚吧!”

  “滚?过去哪里?”

  他见到我的样子怒气大涨,拍着床大声喊道:“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你知不知道外面人都叫你什么?不孝女!一年都不回来看我一眼,回来就对我没个好脸色!”

  我轻笑一声,将呼之欲出的怒气收敛起来:“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就是专门照顾你的。”

  他看着我的淡定,没有刚刚怒火中烧的样子,我笑着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告诉你,你必须要认清一件事,你现在这条腿和废了没什么两样,而且你不断衰老,我还正年轻!”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他一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再冲我大喊大叫,也许是在琢磨我刚刚的话,也许被我挑明的事实震慑到。

  我躺在床上,环视着屋子,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这里住过了。那些年的苦与乐、忧伤、恐惧全部随着时间尘封在这里。

  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被路过的车灯映照在墙上,张牙舞爪像小鬼索命一般。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来来回回总是有人在焦虑的行走,好像那些年围绕在我身边那个微胖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我低沉着脑袋,没有做早餐,便匆匆忙忙的去上班了。他还在不断抱怨着我的懒散我的不孝,我无视他的絮叨走下楼。

  到了楼下看到沈叔叔站在门口,他目光呆滞,看到我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诺诺呀。”

  “沈叔叔,早上好,我去上班了。”

  沈叔叔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好在沈闻星这次回来每周都要有几天看望他。

  没有过多的寒暄,我便将车开到了公司。

  那一上午的工作我都不在状态,不过脑子却时刻紧绷着,因为下午可能要见到会见到的人。

  我请了一下午的假,部长看到后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总是请假,再这样干脆辞职算了。”

  我站在他的面前,双眼无神地看着他:“随便吧。”

  那天下午,大概2点,我约了沈闻星出来,在家附近的商场逛逛。

  我们牵着手在里面逛了几圈,在星巴克坐下。

  “你回家后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喝了一口咖啡,那种苦涩感顺着我的嘴流到胃里,我无奈地笑笑,疲于回答。

  “夏诺,其实……你应该试着放下,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不是阿姨的错……”

  “放下?怎么放下……我怎么感觉套在我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了呢。”

  “你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离开这里好吗?我们去美国,去欧洲……我们放弃这一切,重新开始吧。”她拉过我的手像是在哀求我。

  “重新开始?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我苦笑道:“其实和你在一起后,我想过重新开始的,可是现在……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我们逃离这里。你只有走出去,你的世界才能包容更多的事物,而不是你现在这样满脑子都是仇恨,固步自封。你和阿姨有什么区别呢?你只是换了个身份囚禁在这个家而已。”

  “囚禁?”我念叨着这两个字。

  是啊,沈闻星说的对,我好像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想要逃离,却被仇恨牵绊,在仇恨中迷茫,寻找逃离的出口。

  “我该怎么做呢,沈闻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知道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

  这些年我对妈妈,仇恨、失望、同情,我无数次和自己作斗争去原谅她。知道这件事后,我将失望转化为懊恼,自责,我将仇恨从妈妈转移到了爸爸身上。

  我就像溺在水中,一刻也无法呼吸。有时候希望干脆彻底窒息而死来得更畅快。

  “离开这里,抛开一切,和我一起,为你自己活一次。”她抓住我的手深情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就像清澈的湖水,如果注定死亡,我愿沉溺在她的温柔中。

  沉溺的思绪被手机的闹钟打破,3点5分。

  “我们该出去了。”我拉着她朝商场的大门走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沧桑凄凉的身影四处张望。

  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装作好奇的样子:“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她弓着背见到我有些诧异:“我……我就是来溜达。”

  “你来这儿溜达?”

  “恩恩。”她慌张地回答,接着继续反问我:“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不来吗?”

  “我来和我朋友逛街来了。”我拉了拉沈闻星的手,奶奶仔细打量着她。

  “奶奶去我家里坐坐吧。”

  “不了不了”她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那我们走了。”我没有继续邀请她的意思,挽着沈闻星的胳膊准备离开。

  “那个……诺诺啊。”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着她,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有人再找你,不要被一些言语欺骗。你看你也出头了,生活还不错,你爸爸身体不太好,珍惜现在的家。”

  她继续又补了一句:“家和万事兴啊。”

  我郑重地回答她:“我知道了。”

  她佝偻着身子背着手站在商场大门前,衬得更加瘦弱。

  我拉着沈闻星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家中走去,不远处便看到唐浴瑾站在楼下的花坛旁,身边立着这个拉杆箱。

  看到我便拖着箱子迎了上来。

  我指着她的箱子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我要走了,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你又要去办你的画展了吗?”

  “不是,画展先搁在一边,我要去旅游了。”她撇着嘴笑了笑。

  “你和我表姐……”

  听到我的发问,沈闻星识趣地不再参与我们的话题,打了招呼便朝着楼上走去。

  “没可能了。”她说这话时表情轻松自然。

  “因为你上次说的她身体问题吗?不过也能理解,没有人有义务照顾另一个人的健康。”

  “不是的。”她否认道。

  “和她在一起,我一直被边缘化。她有孩子,有长辈要照顾,甚至心里还放不下那个前夫。”

  “我们试着努力过,可最终我们两个谁也不会为了谁低头,她不会挤出时间陪我,我也不会拔苗助长让自己快速成熟去迎合一个本不属于我的家庭。”

  “也许这是权衡后对你们来说最好的结局了。”我叹着气,果然所有的美好都是转瞬即逝的,彩云易散琉璃脆。

  “但是没关系。”她呼一口气,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升腾一股白气:“这次回来,和她在一起后,除了失望我反而更释怀了。这些年心里想着她,幻想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遗憾、后悔、期待……就像搁笔了10年等一个结局,10年后也只是随笔填补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结尾,故事结束了,那些年的心情也真正的封存了。”

  “你总是这么潇洒。”

  “事实证明当年我和她的争议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她选择安稳的生活,而我就像随着浪花放逐的小船,暴风雨在哪里我就飘到哪里。我们谁也没有赢过谁,爱情里没有对错。”

  “你走了她知道吗?”

  她摇摇头:“我只告诉了你。”

  “你的车还在吧,送我去机场吧。”

  我开着车,送她到机场,沈闻星也陪我一起送她。

  “你要去哪里?”

  “先去新加坡。”

  “祝你一路平安。”

  她挑了挑眉,美艳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和沈闻星都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她没有转身离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讲:“夏诺,如果你和沈闻星,或者你想开始新的生活,你的电话打过来,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

  她潇洒的留下这句话,便走向登机口,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我的眼眶湿润了,站在诺大的机场,百感交集。

  沈闻星拦住我的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走吧。”

  一路上,我开着车,沈闻星坐在副驾驶看着我:“没想到你开车还蛮稳的嘛。”

  “是吗?”我注视着前方,心里一阵开心,和她在一起,她可以将我所有的烦恼驱散。

  “虽然我拿到驾照,但是我还不敢上路。”

  “很简单的,多练练就好了,改天我教你。”

  “真的吗?”

  “你是不是就等在我这句话?”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肯定会教会你的。能学的时候赶快学,不管在什么年纪只要有兴趣就去尝试,那时候我妈妈就想学开车开着,结果我……”

  我没有再说下去,想到妈妈就钻心的痛。那时候她想学习开车,结果被我数落了一顿,那时候她攒钱买心爱的大衣,结果要为我的错误买单。

  沈闻星看到我噎在心里的话,故意岔开话题问道:“唐浴瑾和柳老师……”

  “分手了,唐浴瑾的爱都在十年前的美好回忆里。”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你呢,你现在对我爱,会不会也是十年前的余温。”

  “十年前是埋在心底的悸动、青春年少的冲动,十年后是深思熟虑沉淀后的爱。”

  “你还蛮会说的嘛。”她调侃道。

  “我可不会说,我就是个爱情白痴,我毕竟一共就谈过两段恋爱。”

  “两段?除了我还有……”她的声音渐渐低沉。

  “是啊,两段。十年前的沈闻星和十年后的沈闻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