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表姐在这里的,但因为是唐浴瑾,她能知道也并不稀奇。

  我请她走进来,脚踏进门时,她一改刚刚紧张严肃的态度,转而看起来轻松自然了不少。

  走到表姐床前看到一旁的沈闻星也不免几分错愕,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表姐,她柔情似水,那是我认识她以来从未在她脸上看到的样子。

  表姐看到她也一时慌了神。

  “浴瑾,你看你来就来呗,还拿什么花篮。”我故意走到她的身旁,嬉笑着挽救这尴尬的场面。

  谁知她另一手里又拿出一小筐果篮递给我:“夏诺,去把这水果洗一下吧。”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连沈闻星在一旁也坐不住了,跟着我走出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你来看望我姐。”我们两个站在病房的走廊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恩,有什么状况随时联系我。”

  她面容憔悴,看她今天穿着便衣,大概是今天休息。她拖着疲倦的身体正准备离开。

  “沈......沈医生。”

  她几乎是呆滞在原地,又努力转身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你刚来没多久,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的。”

  她困惑地问道:“关于......什么?”

  “院里传过你和许医生的绯闻,其实那个许医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不管出于校友还是同事,我都应该提醒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我和他?”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接着便笑着答应道:“知道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一个人现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唐浴瑾走了出来。我不晓得唐浴瑾和表姐说了什么,只是她从病房出来时红着眼。

  “你还好吗?”我担忧地问道。

  “夏诺,陪我去喝酒。”

  “今天恐怕不行,等明天换人来看护,明天正好是周日。”

  “那好吧。”她拖着孤寂的身影离开。

  表姐的表现倒是正常,在她脸上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她仍然与生育的痛苦对抗。和我聊着她的大女儿,看着她的小女儿。至于她的那个前夫,她只字不提,而这些天他也从未来看过她。

  第二天的下午,我和唐浴瑾相约在一家小餐馆,那天晚上她表示要痛痛快快喝一宿。

  “你喝吧,我陪着你,我们两个不能都醉了。”

  她沉默不语,孤傲的她就像被雨水击打的落汤鸡,她拿起酒杯一杯杯地喝着。

  “你到底怎么了?我表姐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那你怎么突然这样,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没说什么,就是很普通的寒暄,就是学生和老师的那种寒暄,很普通、非常普通。”

  我疑惑地看着她,按住她正要灌在嘴里的酒杯:“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我:“就因为太普通了,普通到她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我是她教过的某个学生,我是夏诺的朋友,仅此而已。”

  一个人会忘记另一个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理性失忆,要么就是从未把那个人放在心上。我不知道在唐浴瑾心里表姐是什么位置,只是这种遗忘不管对于什么感情来说都很残忍。

  我拍了拍她轻薄的后背安慰道:“也可能是因为她太累了,记不得你。”

  “是啊,她太累了,太憔悴了。”她带着哭腔,将杯子换成瓶倒入口中。

  可能在外人看来,她这个行为矫情得很。因为了解她,我反而很能理解她,我无法衡量她对柳音的感情,可是‘遗忘’对于高傲自尊是她一种侮辱。

  她放缓了饮酒的速度,最后将微红的脸埋在桌子上。

  “别在这里睡觉啊,现在都晚上10点了。”我摇了摇她的身子试图让她清醒。

  好在她也在努力不让自己睡去,摇摇晃晃地起身,我付了款扶着她走出去。

  “这么晚了你别回家了,今天去我家吧。”我费力地将她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还好她比我高了几厘米,这个姿势我们两个都比较舒适。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搀着她走到楼下,见单元门口没有灯光,她拼命地喊叫起来。

  “你小声点儿好不好,这个灯坏了,你叫不亮的,还有这都多晚了别人都睡觉了。”我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用着严厉的口吻。

  “这种破地方你住着干什么!赶快搬家,快搬走!”

  “是是是,明天我就搬。”我像哄着孩子一样哄她上楼。

  “怎么还不到啊,买那么高的楼层干嘛。”

  “最后一层了,马上到了。”

  她几乎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我喘着粗气走完最后一层台阶。一步步像是走在泥潭里,我抬头看向眼前即将到达的家门,也看到昏黄灯光下沈闻星的身影,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俩。

  “沈......你这是刚下班吗?”

  “对,今天有手术。”她面色惨白,满眼的疲惫,缓缓看向靠在墙边神志不清的唐浴瑾。

  “恩,你好好休息。”我一手扶住唐浴瑾,另一只手准备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她......今天要在你家过夜吗?”

  “恩,她喝多了。”

  她没再过问,像我一样拿出钥匙打开门便走进了屋子。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狼狈不堪的我和人事不省的唐浴瑾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动物被她拦在了门外。

  那天晚上为了安置好唐浴瑾,很晚才睡着,直到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被陈姐教育了一番:“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该随意糟蹋身体,你今天看起来就萎靡不振的。”

  “昨天睡得晚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家长说的也不听,就是随意祸害自己的身体。”

  家长?虽说我叫她姐,她在年龄上也确实大我不少,和我妈妈差不多的年龄。如果妈妈知道我熬夜喝酒,肿着眼睛,一定会在我耳边唠唠叨叨个没完吧。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还笑呢?我外甥女就是熬夜看了好几天手机,昨天住院了,才10岁,我这一边工作还得照顾那个小祖宗。”

  “10岁就给她买手机吗?10岁她能懂什么?”我惊讶地看着陈姐。

  果然今非昔比,在我初高中时手机还算稀有物,家长也是为了及时和孩子沟通才勉为其难给孩子买,学生嘴里承诺着手机作为学习的工具,实际上在手机上除了学习好像什么都会做。

  “谁知道这些孩子都在干什么,现在孩子早熟得很,10岁的年龄,攀比、霸凌、排挤这种事儿比比皆是,像我们那个时候只想着吃饱饭,哪有那么多事儿。”陈姐板着脸不耐烦地嘀咕着。

  “我去住院部看看那个小祖宗,有事儿叫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出办公室。

  说到看望病人,明天是叶阿姨出院的日子,因为忙着表姐的事儿,我已经有很多天没去看望了。

  叶阿姨是在下午出院,上午的时候我便带着礼物去探望她。

  “我们下午才出院,中午我请你吃饭吧,这么多天我得感谢你。”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叶阿姨在一旁帮腔道:“是啊,你就答应吧,你俩就随便吃一口就好。”

  我们选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面馆,这小馆子不算大,菜做的确实一等一的好。

  “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了,应该做的,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

  他欣慰地笑了笑:“是啊,这么多年了,但是你看我们好像都没变。”

  都没变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接不住他抛出的话,只能回归到现实的问题:“阿姨的身体你要听医生跟你说的,还有就是心态要放好,做些让叶阿姨感受到快乐的事。”

  “让她高兴的事儿?能让我妈快乐的恐怕就是抱孙子。”

  我扶了扶筷子说道:“这个急不得......”

  还没等我说完,他的手机铃声响遍了整个餐馆。他拿起手机哼哼呀呀地说了几句,便挂掉。

  “你看我,忘记请沈闻星了,她刚刚去看我妈发现我不在身边所以打电话给我。”

  那个名字每次出现都能拉响我的警报,我喝了一口水问道:“沈闻星?她要来吗?”

  “恩。”叶享干脆地答道。

  她从住院部到这里大概10分钟的距离,我无法想象要和她这样面对面坐在这里,叶享在这里势必要回忆一些所谓的高中生活。

  那一分钟里我想了好多,我甚至想到了绕那条路回去才不会和她碰到,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好像有工作没做完,我得赶快回去。”

  “啊?”

  没等叶享的挽留,我拿起包起身离开。

  墨菲定律总是在十万火急中生效,好像你越不想看到谁,她就偏偏站在你面前。

  走出面馆,看到她匆匆走来的身影,显然她也看到了我,我是躲不过了。

  “你这是?”她表情有些尴尬,或许她感受到了我站在门前惊惶不安的原因。

  “我突然发现有工作没做完,我得马上赶回去。”

  她盯着我,像是参透了我的意图。我努力扯出一丝微笑正视着她继续补充道:“月末了嘛,财务部工作比较多。”

  正午的太阳照射在她的脸上,一滴滴汗珠在她雪白的脸上缓缓滑落。这几天她好像瘦了不少,眼神疲惫、神色沧桑,一阵秋风吹来仿佛可以随着秋叶偏偏坠落。

  她失落地看着我说道:“你有无数种借口离开这儿。”

  这句话随着秋风飘向我的耳朵里、我的心里,心就像被绳线捆绑住不断纠扯,我努力张开那颤抖的嘴唇:

  “不是借口......我真的是因为......”

  “不管是哪种借口,我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