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假期终于熬过了,秋天也随着我踏入大学生活。人生中第一次加入集体生活,我是忐忑的,好在大学遇到的室友们十分合得来,也让我的生活相对随性。

  大学的生活并不丰富多彩,确实惬意的。我周末几乎不会回家,假期也尽量找个地方打工,每天早出晚归,每天看到的是爸爸摊在沙发上臃肿的身体。

  记得第一个假期放假回家,家里乱糟糟的像是被洗劫过,下水道厨房不时传来异味儿。我问他为什么不整理干净,他都振振有词地辩解着:“家务也不是男人做的,我一个大老爷们成何体统?正好你来了,你个姑娘家的来做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就回到了屋子里,几乎每次过完一个学期回来就会觉得这个家陌生的很。

  妈妈的屋子里总是溢出一股汗臭味儿,床单上也是许久未洗过的样子。

  爸爸也知道这个家乱得不成样子,有一天他喝酒回来着对我说:“我知道,家里缺了个女人。其实好几次有女人向我示好,我都拒绝了,我忘不了你妈啊。”

  “你上学去热闹了,有人陪着玩儿,我自己在这家里真的很孤单。”他低头用手捂着脸,不再说话,他是在哭吗?

  有些女人向他示好这事儿我是知道的,在我大学第一个学期时,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便成了人人怜爱的可怜男人。那之后不时有年龄相仿的丧偶女人送上关怀,甚至还建立相关的群聊安慰这个老实的男人。

  他和大家保持着朋友甚至是偶像与粉丝的关系,却绝不进一步发展成伴侣。他说他忘不了我妈妈,大家更是被这个男人感动。

  至于我对他,或许在那件事中有一点点怜悯,其他时候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同事。

  我不亲近他不代表我不恨她,我还是厌恶她给我带来的痛苦。讨厌她给我带来的流言蜚语、那些异样的眼神。

  知道我过去的人,只要看到我,就不约而同地提到‘白芳宁’这个名字。没有人跑到我的面前破口大骂、也没有人对着我的伤口重拳出击、可他们不经意间的相视一笑,细微的话语就像磨棒一样将我一点点碾碎。

  所以我更喜欢呆在学校,那里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和她们一样是正常的人。只是在临近天黑的时候,室友总是拿起电话。

  “妈,是我。”她们幸福地对着电话说道。

  听到这句话后,我会打开门离开这个小屋。一个人走在操场上,大学的操场不同于高中,更加鲜活、更加舒适。

  我听着歌一边散步,身边一对对情侣牵着手在我点前经过。这是我曾幻想过的场景,我以为主角会是我,可操场路灯下映照的只是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

  沈闻星离开后像是失联般,即使在假期,她也从不回家,有时我碰到沈叔叔时想要问上一句她的近况,想到那个拨打的空号也就停在嘴边了。

  那四年里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全国高校钢琴大赛在我们学校举办。名单上她的名字十分显眼,我的心一阵颤动,她代表学校参加,她会来的是吗?她来这里会想到我吗?

  比赛正是12月份,阳城的冬天依旧寒冷,那天雪花纷纷落下,像是在为比赛的曲目伴舞。我和室友海佳艺一起去了现场。在大堂里,我四处环顾,即便选手弹奏的钢琴曲是舒缓的我也如坐针毡,她真的会来吗?

  “有请下一位选手,槿城医科大学的沈闻星。”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我却心如刀绞,她伴着掌声、绚丽的灯光走向舞台,她在妆的铺盖下不再那样清纯,可我知道她还是那个她。

  一年半没见了,沈闻星,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她演奏的是什么,只是伴着曲目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找不到纸巾,忙乱中我用手套轻轻点了点脸上泪痕,这副手套,是她送给我的那副,就因为这副手套,我总是盼着冬天的到来。

  她坐在钢琴前流畅地弹完整首,还没等我品味就结束了,她随着掌声走下台。这就结束了吗?

  我想去看看她,我想问问她最近怎么样,我拿起东西便和海佳艺告了别,她疑惑地看着我也只能无奈地放我走了。

  她大概是在后台的准备间,我朝着那里走去,那个房间门口围着许多人,每个人领口都佩戴者号码牌,应该是选手们休息的地方。

  我畏手畏脚地走过去,我想见她,却又害怕见她。

  我的大脑像浆糊般浑浊,迷茫中我抓住一个人:“同学,你能帮我叫一下沈闻星吗?”

  “沈闻星啊,好的。”说完他便转身走向屋子。

  我以为这个人会不认识,会和我问答几个回合,没想到却如此顺利,顺利的让我落荒而逃。

  我躲在无人的拐角处蜷缩着身子。

  “哎?明明刚刚就是有一个女生在找你啊。”那个人疑惑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

  我躲在一旁偷偷地看过去,她就站在那里迷茫地找寻着什么,明明身后堆满了人群,我却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我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我将手套捂在嘴上,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沈闻星,我爱你,我没有资格爱你,我更害怕见你。

  那天我一个人冒着风雪走回寝室,这个我在阳城走过的无数个冬天。我听着熟悉的音乐:everybody knows i love you,这是最后一次听属于我和她的歌。

  走到楼下,我将手上的手套小心翼翼地脱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夏诺,也该做个了结了,死心吧。

  那是我至今为止见她的最后一面,之后那些年,她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

  那天见到她后,我决定重新梳理我的生活,假期努力赚钱打工,第一份工资分成两份,一份给姥姥送了礼物、一份自己换了新的电子设备。

  我将旧手机中的所有信息备份到电脑中,又将妈妈的手机放在了我的背包里。

  这两年爸爸几乎将妈妈的东西全部销毁掉了,只有这个手机是我偷偷留下来的。将里面的东西也一并备份到电脑上。别误会,不是因为我爱她,只是因为她的手机里有那天夜晚在人工湖我为她拍下的照片。

  我恨她,我怕自己忘了她。

  大学那四年是舒适平庸的,我功课仍然普普通通,只是完成学校要求的,便没有其他追求了。

  感情上也算是顺利,顺利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穿梭在校园。这中间倒是有追求者,但都被我拒绝了,我没有多余的耐心也没有能力去经营、去负责一段感情,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示好,好像又在针对所有人。

  大学四年顺利毕业,毕业那天我抱着朝夕相处的室友哭了好久,为什么又是离别?收拾好行李整理好情绪,我们拉着拉杆箱照完最后一张照片各奔东西。

  “祝我们都前程似锦。”

  又是这句话,那我就不得不提唐浴瑾了,她离开后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聊天,有时候她突然出现,留下几句话便不见踪影,有时候会给我分享她在美国的生活或是炫耀她的最新画作。她总是来匆匆去匆匆,只是提到柳音,她才会静下心询问。

  “柳老师,她怎么样?”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严肃。

  “她......结婚了。”

  大二那年,柳音和那个矮个子的老实男人结婚了。

  “恩......祝福她。”电话那边的祝福没有感情。

  又过了两年,唐浴瑾突然又提到她:“柳老师,怎么样了?”

  “她......生了个女儿,6个月大了。”

  “恩。”

  大四那年柳音生下一女,过年的时候我们又一次相聚在姥姥家,柳音抱着那可爱的女孩,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就继续站在一旁看着大家谈天说地。

  妈妈走后的每一个新年,我都是在姥姥家过的,只是我不在理所当然地像个祖宗一样躺在床上。而是在厨房忙前忙后,没有妈妈在的地方,没有她的纵容,我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

  毕业后,我在一家事务所实习,那家事务所在城市的繁华深处,从早到晚,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目不暇接。每天坐着城市公交,接近这里,远离这里。

  好多人羡慕我能在这里工作,阳城最繁华的地方,最热闹、最上档次。

  我只是笑而不语,这里繁华不假,可越繁华、越肮脏。

  再后来我还是适应不了这里,最后经过我的努力考到了一家医院的财务部,那是我平庸人生的高光时刻,体面的工作,工资也还算可以,周围环境也算清净。还有就是,这里是我妈妈曾经工作的地方......

  后来工作了两年,我攒钱搬离了那个家,找了一个离单位相对近的地方租了一个房子。

  对于人际交往上,我仍然在外人眼里是个孤独的人,没什么朋友,几乎只和唐浴瑾保持着联系,大学室友的聊天群也不再活跃。每天在工作上和同事友好相待,也不会越界到对方生活。

  我好像和曾经的生活真的要彻底切断了,直到那一天,我在医院遇到了叶享的妈妈,她亲切地问候我并坚持留下我的号码。

  后来的某天晚上,我收到了叶享的电话,我们又寒暄了一会儿,他慢慢进入正题。

  “夏诺,10年不见了,过段时间的同学会,你来参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