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睁开双眼,一切渐渐清晰,我尽力回归现实、回归生活,才发觉覆水难收。

  等成绩那几天,纷纷来人看望我,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提着几箱礼品,站在门口给我怜惜又鼓励的眼神。我不认得他们是谁,只是爸爸介绍之后,我便礼貌性地回应。

  熟悉的亲戚们来到我家,临走时便会塞几张钞票到我手中,无奈轻叹一声。

  每个来我家做客时都遵循了这个流程,安慰爸爸、抚慰我、留下钱或礼品。

  姥姥也来了,推开门见到我时,几乎摊倒在地上,眼泪奔泻而出,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几近八旬的老人瘦骨嶙峋,突出的骨头硌得我的肩膀生疼。看着她凹陷的眼眶,褶皱的皮囊,一直被人同情的我也竟生出怜悯之心。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小女儿离家出走、几年前老伴病逝、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抱紧了她,银白色干枯的发丝扎到我的眼睛,害我闭紧了双眼。

  “上大学了,大人了啊。”她哭得哆嗦了身子。

  我脸色紧绷,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点头回应。

  “你放心啊,诺诺。你还有你爸,还有我、你姨、你舅、你表哥表姐......我们一大家子人呢。”

  “恩”

  “别离得太远,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那几天家里电话不曾安静过,茶几上总是堆满了茶碗。

  爸爸在家里忙前忙后,没有妈妈在,他挑起了家务的大梁,照顾自己、照顾我、照顾糖糖。

  客人来时除了安慰他之外,也会对他的勤劳、他的不易大加赞赏。

  这些天见过太多熟悉陌生的人,只是沈叔叔,不曾见到他。

  至于同学那边,的确是像爸爸说的那样,还没有完全的脱离高中,明明还在一个城市里,却像是天各一方,又或许大家仍欢聚一堂,是我逐渐偏离了这个团体。

  唐浴瑾还像原来一样,会突然出现闲聊几句,字里行间中也充斥着小心翼翼。

  沈闻星这几天每天都会出现在我家中,站在我的房间门口看着我,像那些人一样的眼神。

  “马上就出成绩了,然后填报志愿。”她走进卧室,顺手将门反锁,坐在我的床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等收到录取,我们就去那个城市吧,不用等到开学。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打工。”

  她靠得很近,抓紧我的手迫不及待听取我的意见。

  我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回答她:“可是录取不是分批次来的吗?以我的成绩估计要等到最后一个批次吧,可能你要早我一个月。”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你收到录取,我们就走!”她平淡的眼眸闪过一丝激动。

  只是又转过脸轻轻感叹了一句:“只是,恐怕不会去连城了。”

  即便是侧颜也难掩失落的情绪,她考得不好,她去不了连城了。

  这一个月的流言蜚语,她经历过来,只留下一地鸡毛。我看着她清秀的面庞,淡然的眼神,心如刀绞。

  她转头轻柔地说了句:“可能你要和我一起去其他城市啦。”

  “哦,好......好的......”

  说不出口的道歉,我知道一旦表达自己的愧疚,她一定会努力将那件事和我切割开,可亲情又怎能轻易断掉。

  眼下高考对我来说已经是无足轻重,可对她来说不同,她为之努力的这几年、她对未来的寄托就由此停滞了。

  比起自己的成绩,我更期待的是沈闻星的结果,准确的说是畏惧。

  对于我们的关系,比起分别更怕亏欠。我无法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承载着愧疚过一辈子。

  成绩公布是在一个下午,正是黄昏。成千上万考生和家长守着电话,网络电视上铺天盖地地报道着高考相关。

  我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关着灯望向窗外的灰暗,守着沈闻星的电话。

  我心慌意乱地看着手里,班级群聊天刷得很快,有欢喜有幽怨,我低着头静静地看他们聊天。

  “考得还行,跟模拟差不多......”

  “超常发挥!我妈说奖励我新手机!”

  “啊啊啊,我居然过了500分。你们考得咋样?”

  “我还没查到成绩,我太紧张了,要是考不好就得投身人工湖了。”

  “人工湖+1”

  紧接着底下异口同声的“哈哈哈”

  哪有无缘无故的突然传来“人工湖”这种说法,只因为我妈妈葬身其中。原来在我萎靡不振的这几天,这个说法已经在学生群体里叫开有几天了。

  我打开班长的聊天界面,希望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大家不要说这个词。

  他对我说大家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对于我的妈妈的离开大家是绝对尊重的,对于我的家事他们也为我感到难过。

  “不要太上纲上线了,大家都比较焦虑,没想那么多。”

  这是躺在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话,我将他删除并默默退出那个嘈杂的群。

  反反复复刷新着和沈闻星的聊天框,等着她的短信,这个点儿她应该是查到成绩了,心想着要不要去楼下找她。可是如果她的成绩......我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咚咚咚!爸爸站在门外轻轻敲响我的门。

  “诺诺,查到成绩了吗?我朋友的孩子都查到了,你的应该也出来了吧。”

  “恩,正在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拨动查分电话,电话那端一字一句敲碎我的幻想。

  “400分出头,三本擦边。”打开门时,看到他那张期盼的脸。

  “你没查错吗?”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接着勾了勾嘴角试图安慰我:“这样啊,我知道了,这样也挺好的。”

  他转身背对着我准备离开我的卧室门前,临走时不忘抛一句话给我:

  “我朋友的孩子都是500多分,我以为你重点高中的出来的至少也是这个水平呢,呵呵。”说这话时他语气平淡,口气却不轻松。

  糖糖在我脚下不停蹭来蹭去,窗外天色已黑,我拉着狗绳带它出去散步。

  它安安静静的,像是有心事,我们两个一前一后,潜藏在黑夜里。

  叮咚!手机信息响了起来,是沈闻星。

  “你在哪里?”

  她一定是想告诉我考试结果,我迫切地将所在地点告知她,我随便找个台阶坐下,心像被不断被风搅动的湖水。

  她很快就到了,穿了一身白色的裙子,头发散开,大方又优雅。

  我缓缓站起身,缄口不言,焦急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去不了连城了,大概要去其他城市了。”

  “

  是吗?那......你考了多少分呢?”

  “虽然不能去连城了,但是考得还算可以。”

  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只不过是摔下来的,摔得支离破碎。

  “连城不是唯一选择,上大学以后可以再考研,以后也可以去那里工作,总是有很多方法的不是吗?”她挽过我的手温柔地说道。

  她抱起糖糖抚摸着它的头说道:“未来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是未来的路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走......”

  夏夜宁静温暖,有她在身边我不再恐慌。我们在外面徘徊了很久,回家时爸爸呆坐在沙发上,见我回来委婉又直白地说出了心声:“这刚出成绩,一堆人给我打电话来,我都不知道咋跟他们讲,你确定成绩没出错吗?”

  还是那个沉不住气的他,虽没做过父母但也能理解,“重点高中”这块遮羞布被扯掉害害他丢了面子。中考的荣誉已经是过去式了,随之而来的是高考成绩的洗礼。

  “没查错。”这是唯一的答案。

  我走回房间,留他在客厅唉声叹气。

  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学校召集我们回学校,统一讲述志愿相关事项。

  那天爸爸打了计程车送我,在车里我们像是半路搭车的陌生人,只是我下车时他探出头轻轻地说了声:“考啥样随便吧,高考不是唯一出路,别想不开。”

  ‘高考不是唯一出路’,这句话是每年安慰那些落榜声的名言。

  我点了点头,朝学校走去,身边经过一群打扮时髦发型别致的同学,没有了校服的束缚大家看起来都成熟了不少。

  学校的大门公示着今年高考状元的名单,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无心凑这个热闹准备绕过人群。

  “这个是高考状元,这边是超过600分的名单哎!”人群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超过600分?”我停住脚步,跻身人群。

  那名单老长,写满了优等生的名字。从上到下,我目不转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名单,没有沈闻星的名字。

  夏天的太阳当空,晒得我汗如雨下。

  这600分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但对她来说是严重的失利,别说连城那个大学,就连好的重点大学也很勉强。

  我奋力脱离人群,就像溺水中拼命上岸的落难者。拖着麻木的双腿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操场破旧不堪,楼面掉皮的部分一如当初,迟迟无人补修。

  一批批的学生离开,宁和高中依旧青春洋溢,这3年究竟变了什么?

  似乎我从无人问津的普通人变成了众人饭后谈资的“明星”,曾经大家人嘴里的优等生沈闻星如今珉然众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