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后,我无法形容那种感受,那之后的一周,我仿佛没有了情绪,就像在看一场自己主演的电影,主角是我,面庞身姿是我,可就像在看外人般淡漠,无法触及我的心。

  那一周我没有去学校,拒绝和任何人见面,拒绝任何善意的关怀,我将自己紧锁屋子里,就连她的葬礼我也没有去,即使注定要见最后一面,但不应该以这种方式。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幽怨,好像她只是去参加一场旅行,只要我等,她就会回来。

  那一周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我听到门外痛彻心扉的哀嚎,我的门被敲响无数次,每次我轻轻地回答了一声:“我没事儿。”,他们便站在门口,不再敲门,也没有说什么。

  后来家里渐渐清净,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在家,客厅总是传来咳嗽声,某天这个声音离我的房间越来越近。

  “诺诺,还有一周高考了,还是去学校看看吧。”

  “爸爸知道你现在很低落,但是高考不会因为你发生了什么而改变,路还是要继续向前走。”

  “恩,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屋子门口犹豫了好久,还是鼓起勇气将门推开,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露出那张肥硕又憔悴的脸:“快吃饭吧,爸爸给你做了早饭。”

  他系好围裙一脸疲惫地看着我笑。

  客厅他打扫过了,他将所有物品归于原位,可是细看还是不堪入目的脏乱感。厨房他擦几次,手摸到之处也都是黏黏糊糊的油腻感。

  糖糖无精打采地趴在沙发上,它的毛已经打成几个结儿全部揪在一起,屋子里发出一股恶臭的狗屎味儿。

  妈妈的卧室不再紧闭,大敞四开拥抱照射而来的阳光,好像下一秒她会在阳光里拥抱我。

  “我什么也吃不下了,我要去上学了。”我头也不抬地向门口走去。

  爸爸追上来,没有挽留,只是塞了几百块钱到我的书包里,泪眼婆娑地对我说:“还有一周了,在学校想吃什么随便买。”

  我自顾自地向前走,邻居们看到我掩盖不住怜悯的表情,我麻木地向前走着,灵魂超脱身体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眼前这个可怜人。

  来到学校,每个人都出于礼貌刻意不看我,但偷看的眼神总是被我在不经意间捕捉到。

  可这一次我不再关心他们的眼神,也没有逃避般的选择趴在桌子上。

  我靠着窗子,翻开一本书,随便盯着一行字放空自己,直到那个字被我从熟悉看到陌生,只有那个时候世界才会宁静,才能给我喘息的片刻。

  书桌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小零食,善良的同学们努力将我拉进高中最后一周的闭幕式中。

  知道我终于在家中走出来时,沈闻星当晚上完晚课回来便敲开了我家的门。

  那天晚上她将我拉到地下室,她轻抚我的脸,拥抱我,试图安慰我,我只是微微笑直直地看着她回答:“我没关系的,我很坚强。你看,都没有哭过。”

  只是我的泪水借着她的眼睛流下,地下室阴暗的光中,我见到挂在她眼角晶莹的泪花。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落难的小狗,这天我看到太多这样的眼神,只要我对视之处无一不是这种眼神。

  “以后我会在你身边的,你说过未来睁开眼你就在我身边,这话对你也适用。”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我只是转身向另一边:“上楼吧,我想睡觉了。”

  我没有力气听任何的良言善语,那段时间我知道了,真正的悲伤不会被任何人的关心所化解,他们一遍遍的安慰也许出于好心,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遍遍重述我的痛苦。

  我只想睡觉,躺在床上,将身体祭奠给黑夜,任凭把我吞噬进另一个世界。没有怜悯的眼神、也没有善意的问候。

  只是那一周里,我以为的睡去,似乎也在清醒着,我时常在梦与现实中徘徊,恍惚中看到客厅忙忙碌碌那个微胖的身影,她不厌其烦地将家里打扫一遍,嘴里不停抱怨着什么。

  “好了,妈,你歇一会儿吧,这么晚了还打扫呢?我都快高考了。”

  她不应我,佝偻着腰将狗粮给糖糖填满,手里攥着抹布嘴里嘟囔着什么又继续向厨房走去。

  “哎呀,妈,你别......”我生气地朝她喊着,只是我的声音没有叫醒她,反而惊醒了自己。

  我缓缓起身,大概是天气渐热,汗水直流。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向客厅和厨房的方向看去,那里一片漆黑,妈妈的卧室里传来爸爸的呼噜声,糖糖乖乖地趴在我的旁边睡觉。

  我重重地倒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浸湿了枕头,看着窗外凌晨疾驰而过的汽车晃过的灯光,树叶的影子随着风像个夺命的小鬼张牙舞爪地摇动着。

  正是6月初,夜不长,梦却多。

  恍惚过完最后一周,高考那天,我站在高考的考场外的角落处,独身一人。那几天是阴天,灰褐色的天试图蒙蔽我的双眼,坐在考场上,我魂不守舍,看不清题目的模样,手握着笔机械性地划动着。

  我知道我完蛋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完蛋了。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家长们围在一起寻找自己的孩子,有些家长手捧鲜花,有些甚至湿了眼眶。

  我低着头挤过人潮,没有期待,没有为学业的结束轻松地呼出一口气,也没有高考后的解脱。

  身后一片片的欢声笑语逐渐远离我,我向家中的方向慢慢走着,任凭身上的铃声不断响起。

  我走在一个公园里,坐在一个台阶上,看着周围老人闲云野鹤的生活。

  无聊便拿起旁边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小时候总是和朋友们蹲在地上玩儿,即便弄得浑身是土也没有烦恼,只是树枝划过的这十几年,带走了太多东西。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批广场舞大爷大妈纷纷上阵,场子热闹了起来。

  我站起身离开这片喧嚣,向家中走去。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的老长,我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影子边走着,直到另一个纤细的身影覆上我的影子。

  我缓缓地抬头,灯光下那个熟悉的面庞。

  “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她假装有点生气地走向我。

  “放在静音上了,没听到。”

  “一起走走吗?”她拉过我的手,语气不容反驳。

  我们围着小区门口缓慢地走着,两个修长的身影时不时重合在一起,路过的车灯晃得我视线模糊。

  “没有了繁重的功课,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是啊。”两个字,几乎被我轻叹出来。

  “我会在你身边的,当你迷茫的时候,你只要向前走,我会在路灯下等你,就像今天这样。”

  她说了好多真诚的话,可始终撼动不了麻木不仁的我。

  “谢谢你,沈闻星。”

  “我知道你在宽慰我,可是我真的很累。”吐出每一个字都在消耗着我的能量。

  我缓缓挣脱开她的手,继续走完刚刚没走完的路。

  妈妈刚离开的那几天,我把自己困禁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时而放空自己,时而一遍遍的回忆所有事儿。

  高考结束后,身体就像解除了这层禁锢,我逐渐接受了妈妈离开的事实,从麻木中渐渐清醒,开始重新感知这个世界,只是越清醒越痛苦。

  我就像水族馆中供人欣赏的鱼,虽与他们只有一层玻璃之隔、明明近在咫尺,却早已不再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