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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

  他能救谁?

  关醒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生,站在书房里,关醒回忆着身边每一个人,身上每一件事。

  母亲的期待,他没能力完成,父母的婚姻也没能力挽救,裴希的去世他没能力制止,就连闻稚所遭受的暴力他也仅仅只是给予了杯水车薪的帮助。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浑身是伤。

  他只是一个平凡人,没有神通广大的本领,他将自己能给的善意都释放了出来,不多不少只能勉强顾住身边几个人。

  而鹤禅渡一人占了十分中的八分,还尤嫌不够,他紧紧攒着手里的,眼巴巴的看着关醒,喊他菩萨。

  他虔诚至极的喊:菩萨,菩萨,我一个人的菩萨,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吧,只救我吧!

  他贪婪的要汲取关醒身上所有的慈悲,他给关醒塑了金身,建了佛刹,搭了供台,奉了香火。

  世间百种神,他只供这么一尊小菩萨,红尘万万人,他只许自己做他的香客。

  多么虔诚啊!怕是神都要嫉妒吧!

  关醒受不住他看自己的眼神,一股子克制不住的野蛮,那眼睛被水冲刷的剔透,里面是暴露完全的恳切、期待.....以及令人胆寒的占有,这三种搅和在一起,催化的愈加激烈、疯狂。

  他分明伏是低做小、神态恭敬,可偏偏眼神放肆、毫不客气,抓着关醒的手腕不松开。

  关醒被他的看得又怕又难受。

  怕自己压不住他,必定会遭其反噬,被吞的渣滓都不剩,大脑里疯狂拉警报,理智让他赶紧跑,但是难受却发自本心。

  心硬不起来,每听一句鹤禅渡的遭遇,心就软一份,神经痛一分,有个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萦绕:这些不全是鹤禅渡的错啊,他也是无辜的啊,这些都不他应该由他一人承受啊.....

  关醒看着面前这个像小狗一样狼狈的男生,他比自己高、比自己壮,但也只是如此,他和自己一样大,还是个学生,如果是自己遭受里这些,他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关铭华曾经告诉过自己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关醒想着这句话,就像是被人照着胸口划了一刀,伤口发凉的痛,他无法同鹤禅渡感同身受,但看着一地的狼藉,想起初次相见时他孤身红裙扮母画画的样子,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去抱抱他。

  于是关醒伸手,轻轻抱住了鹤禅渡。

  被抱住的身体骤然紧绷,然后就是条件反射的反扑,一瞬间,鹤禅渡将关醒抱得更紧,像是在抱一截浮木,水埋过头顶也不肯放开。

  在这暴风雪中场休息的片刻安静中,在一室灯光的书房里,两个少年紧紧抱着,怀里的那个像株藤蔓,竭尽全力的攀附着,将自己种在少年身体的每个地方,而抱着的,则是个普度众生的泥菩萨,垂着悯然的眼,想尽全力护住对方。

  “珠珠.....珠珠....”鹤禅渡低声喃喃,嘴中不停,像是念刻在心肉里的心经,一边念,一边镇压心中的恶念,获得难得的救赎与抚慰。

  关醒是个泥菩萨,也是个假菩萨,皮下面就是个青稚的凡胎□□,他可以念阿弥陀佛,敲木鱼,却没办法在得知了这些事情后,在当下立马告诉鹤禅渡,没事,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他需要接受、需要思考、需要....缓一缓....

  他能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在勉强抚慰完鹤禅渡的不安后,不去看他那双期待眼睛时,艰难又无情道:“鹤禅渡,对.....对不起,我觉得.....我还是得冷静一下”,他不敢看鹤禅渡的反应,紧跟着连忙强调:“只是冷静......冷静一下.......”

  ......

  关醒下意识的就要痛呼,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对方摁断了,他强忍着不动,很久之后,等到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侧过头。

  他看见了一场压抑的陨落。

  他没见过这么灰暗的一双眼,是仅有的一颗流星从天空陨落,自此大地永久黑暗,他看着对方,就是在目睹一个生灵的消亡,往日里熠熠灼灼的瞳孔一点点变得暗淡。

  在那最后的星光消弭之前,他听见鹤禅渡如死般的声音:“珠珠,你不要我了.....”

  是陈述的肯定句,像是在宣告死亡。

  “ 鹤....鹤禅渡.....”关醒几乎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鹤禅渡,他轻轻摇了摇对方,鹤禅渡不动,像僵硬的鸟,他被狠狠从树上摔了下来,淋过一夜的暴风雨,早就断了气。

  “鹤禅渡!”关醒双手抱着鹤禅的脸:“我...我没有不要你,我...我只是需要冷静!我们只是先分开一段时间,不是谁离开谁!你看着我!!!”

  鹤禅渡缓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重复道:“你不要我了,你不喜欢我了.....你要丢掉我了....”

  “我、没、有!”关醒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对方,他心疼鹤禅渡这个样子,他不该是这样的,同时也恨自己,深深悔恨是他把鹤禅渡变成了现在的破布娃娃。

  关醒很想现在就告诉鹤禅渡,我们不要冷静了,不要分开了,我也不缓了,你的一切我都全盘接受,可他做不到,他心里有石头膈着,不想清楚,不想明白,他没办法坦然的面对鹤禅渡。

  他比鹤禅渡自己还怕,怕他是因为同情对方才继续和他在一起。

  他不要这份爱的不纯粹,他给的爱和得到的,必须是这世间至纯、至净的。

  关醒拼命推开鹤禅渡,涨红着眼道:“给我一周吧,就一周,我回来找你的,相信我,好吗?”

  说完了,转身就要走,可是走不动,关醒低头一看。

  是鹤禅渡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带着银镯的手攥的死紧,指节泛白,指尖却充血似破。

  关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回头看:“松手”

  那头不松。

  关醒湿着眼睛撂下狠话:“再不松,这辈子不会理你!”

  那头一点点张开了,露出满指甲血印的掌心,关醒几乎是被烫伤一样移开眼,扯出衣角,落荒而逃。

  冲出门前,他似乎听见身后传来自己的名字,是一声低低泣声“珠珠....”

  *

  临近大年三十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屋顶积了很厚的雪层,本来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关醒却因为帮盛新雪出门买了一袋酵母,而生了病。

  是一场不轻不重的感冒。

  先是发烧直逼40度,退了三次才勉强退下来,接着就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去门口诊所打了几天吊瓶,回来后还依旧有几声咳嗽。

  盛新雪以为他是冻着了,关醒自己心里门儿清,他是被困住了。

  他一天用一半的时间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真相,另一半时间用来思考鹤禅渡以后怎么办,鹤灵燃说这病不好治,他得陪他去看病啊!

  至于关于他那天纠结出的是否是纯粹的喜欢,关醒把自己想的满嘴都是泡,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依旧纠结,但依旧喜欢,于是只能先行绕开。

  在家待了几天后,张云情约他去南江公园玩,关醒不去,张云情就上门来找他,关醒没办法,看她喜气洋洋的收了盛新雪的压岁钱,在盛新雪的催促声中,跟着对方出了门。

  “今天南江公园有灯会,看得人好多,我买了票,我们一起去吧!”

  “为什么找我?”

  张云情将票交给检票员:“我爸妈今天本来要陪我去的,但临时有事,走之前撂下话,说灯会结束的晚,要想去看,必须和你一起去。”

  两人都是彼此的狐朋狗友,彼此父母们都知道。

  今年是牛年,公园中展示的各色花灯中,一直气势汹汹的牛造型的花灯尤为巨大,站在所有花灯的中央,被护栏保护着,就等到七点一到,准时亮起。

  张云情递给关醒一只仙女棒,等自己这根被关醒点亮了,再贴着关醒的那只一起点着,昏黑的小广场中间又多了两个流星。

  关醒看见那点点如星火花,就想起了鹤禅渡的眼,不等他叹气,就听见张云情问他:“有心事?”

  关醒不吭声,张云情肯定道:“看来是鹤禅渡有关了,到底怎么了?”

  关醒无奈的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问你,怎么样才能确定自己喜欢对方是纯粹的喜欢呢?”

  “什么是纯粹的喜欢?”

  关醒想了一下:“就只是喜欢他这个人,不是因为家室、地位亦或者同情什么的.....”

  张云情一下子笑了出来:“所有的喜欢一开始都不纯碎吧,你刚开始喜欢鹤禅渡是因为什么,我想想.....应该有他那张脸的功劳吧!”

  关醒说不出狡辩的话。

  张云情将仙女棒举到关醒面前:“就像这根仙女棒一样,我一开始看上了它好看的包装,点燃了又觉得它燃烧的样子很有氛围感,同时价格实惠,并且还比其他的烟花环保安全,于是我觉得它哪儿哪儿都好,所以以后买烟花,我只买它,本质上你喜欢鹤禅渡就跟喜欢这根烟花一样。”

  关醒没来得及皱眉就听见张云情继续道:“一开始你觉得他长得可以,至少不让人生厌,后来和他相处久了,你看见了他身上更多的只给你一个人的闪光点。”

  “也许是在意你的一切”

  关醒想起他生日时,鹤禅渡带他去游乐园玩,送他很难拼的乐高。

  “也许是无时无刻都关注你的情绪”

  关醒想起父亲出轨时,鹤禅渡在门口坐了一夜,等自己打开门时,他还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也许是在你深陷困难的时候他愿意抛下一切去帮你”

  关醒又想起裴希去世时,他不眠不休的陪着自己,甚至陪他骑车去送裴希。

  每一个场景里的,都是陪着他的鹤禅渡。

  关醒出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痛且酸涩,胀且心疼。

  “正是这些不纯粹,才让你对他的喜欢变得纯粹。”

  张云情又重新点开一根仙女棒,看着那缓慢燃烧的烟火,笑的缱绻温和:“你好好想想,在你知道哪些家室、地位或者是其他隐情之前,你是喜欢着他的吗?”

  关醒点头:“是的,很喜欢”

  “那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喜欢他吗?”

  关醒没有犹豫:“是的,依旧喜欢”

  张云情挑挑眉,用仙女棒在空中画了个小小的爱心:“那恭喜你咯,你的爱就是最纯粹的!”

  .......

  关醒有种别人当头打了一棒的感觉。

  他越来越觉得张云情是个有点东西的女生了,被她说了几句,他竟然想通了不少,心头拨云见雾,当下有种盘腿而坐,羽化登仙的感觉。

  张云情看着关醒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就不想让你俩在一起,我今天倒是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了...我还想说啥来着?...哦...你们俩一定低调知道吗?!”

  关醒疑惑:“怎么了吗?本来也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张云情残酷的打击他:“在这个时代和学校,两个男生在一起就是出格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吗?同学之间最近都在传一个谣言”

  关醒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色道:“什么谣言?”

  张云情脸色很不好看:“同学们都在传三班的闻稚和楼逍是同性恋,两人在一起了,有人看见他们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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