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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二十九的时候,关铭华回来了,他在外地的项目一结束人就上了飞机,一下飞机,就直接来了家里。和以前出差一样,他给关醒带了礼物,是个最新版本的switch,盛新雪难得装作没看见,关醒说了句谢谢父亲,就将它收了起来。

  以往还是一家人的时,收到礼物的那种欣喜激动如今再也不会有了。

  在新年伊始,三个人为了这一年最应该开心的日子,聚在了这个小小的房子里,彼此都为了让彼此开心,强装着开心,关醒也一样,他外表是开心的,内里却不知道神游到了什么地方,盛新雪让他去楼下的小超市买一袋酵母,说了三遍,他才听见。

  买好东西,站在超市门口,关醒被寒气激的打了个颤,长吸一口寒凉,看着门前道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听着身后超市里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关醒才有了点过年的感觉。

  时间过的真快啊,转眼半年都过去了。

  猛然炸裂的炮竹声惊醒了关醒,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关醒埋头往家里走。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喊珠珠,只一声他就抬起头,明明还是白天,他却以为自己在做梦。

  为什么鹤禅渡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英国吗?

  对方看见他了,将手从衣兜里掏出来了,笑着朝关醒走了过来。他穿着卡其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白色卫衣,等站在关醒面前的时候,更显得人高马大,他猝不及防的将两只手贴在关醒脸上,关醒被冻得睁圆了眼睛,一下子就清醒了。

  就是鹤禅渡,他真的来了。

  耳道里充斥着他的沉沉声音,瞬间穿破电话线的电流,一切都变得真实,他说:“珠珠,新年快乐,我想你了。”

  关醒没睁开他的手,缓缓的眨了眨眼睛:“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英国吗?”

  鹤禅渡眼睛里都是关醒呆呆的样子,他笑的更开了,使劲儿搓了搓关醒的脸颊,试图把他叫醒:“是呀,我想你了,就回来了,开心吗?”

  开心吗?关醒不知道,他只是顺着点点头。

  然后就见鹤禅渡看了眼手表,问他:“珠珠,快到饭点了,你饿吗?我们叫上阿姨一起去外面吃吧,我订了香燃轩的餐,都是你最爱吃的菜,好不好?”

  又是香燃轩啊,才去了没几天啊,关醒想起那包间里那一桌几近未动的食物,想起摆在中间的那道醋鱼,瞬间就觉得鼻尖满是它粘腻、腥酸的味道。

  忍住胃里的翻滚,他委婉拒绝了:“不用了,我才吃过他们家的饭,不好吃。”

  看着鹤禅渡疑惑的样子,他又补充了一句:“和你姑姑一起”

  关醒抓到了鹤禅渡脸上飞纵即逝的怔愣,看着他继续摆出疑惑的样子:“珠珠,你什么时候和我姑姑一起去吃过饭,怎么不叫我?”

  关醒不再去看他的脸了,而是分神去看他的耳垂,被光找的几近透明,上面芝麻大的黑色小点依旧清晰,关醒看了好久,才继续道:”“就那天骗你去图书馆的时候,那天我其实是去见你姑姑了。”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望着鹤禅渡,平静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们好像应该可以互相扯平吧!”

  他直白的说出了一切,他知道鹤禅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这几天他打的电话,关醒一个都没接。

  ......

  关醒期盼可以在鹤禅渡脸上看到精彩的表情,但很可惜,他能看懂的只有开头那一瞬的惊疑,很快,鹤禅渡微缩的瞳孔就舒展的张开,不过须臾,惊讶褪去,另外的情绪涌了上来,黑暗的、浓郁的、肆虐的、席卷着整个瞳孔,它们久久不退,使得鹤禅渡终身干净清新的气息被蚕食的一干二净,变得压抑、诡谲,却犹如高空走钢丝一半维持着诡异的平衡感。

  关醒鼻尖微动,他觉得那些情绪全是带着腥气的暴虐、愤怒、很绝。

  它们原本被收纳的很好,现在他这根针戳破了气球,它们决堤一般全涌了出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一切的气势。

  而它们的生产者,早已没了管束、遮掩他们的想法,似乎是抱着没关系,一起毁灭吧的态度,大剌剌展现出一切,他闭闭眼睛,复又睁开,那种情绪就朝着关醒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珠珠”他轻轻捏了捏关醒的手,力道称不上惩罚,却让关醒没由来抖了一样,他侧过脸,避开鹤禅渡。

  接着就又凉凉的气息喷在关醒耳廓,语气亲昵,一字一句:“珠珠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睥睨着自己的样子,让关醒觉得自己不是个人,是个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净给主人添麻烦的宠物狗。

  不听话吗?还是说我就应该像个瞎子、傻子一样乖乖的装看不见,装什么都都不知道?!

  然后被你鹤禅渡一次次愚弄、糊弄,还有跟着你傻呵呵的一起乐?

  你看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样,一边想着真好玩,一边看我在你手心里打转?!

  关醒气的攥紧拳头,咬紧了牙,他想把这些话全倒给鹤禅渡,但片刻后,他只是僵硬的转过脖子,对上那双黑洞一般吞噬一切的眼睛,神情沉寂、持稳,毫不畏惧:“咱们去你家,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清楚,说实话,要不然就到这散了吧,以后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你自己选。”

  “你威胁我?”捏着他的手一下子收紧,关醒甚至听见了自己指节的嘎巴声。

  他点点头,看向鹤禅渡骤然收紧的咬肌和眉眼浓郁的肃杀之气,轻轻道:“是啊,就是威胁你,你选哪一个?”

  那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关醒,关醒一动不动的任他看,片刻后,耳边传来一声嗤笑,红唇冷锋勾起,眉挑起,他笑得看不见眼睛,却让周围路过的人避之不及。

  他被关醒气的发疯。

  “我选”他贴近了,将不作挣扎的关醒死死缠在怀里,:“珠珠,我选还不行吗,你知道的,我最怕你生气了,咱们去我家,我通通都都交代给你。”

  *

  再一次站在书房里,看着那架子上的一切,关醒心情无比复杂,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气愤,气的恨不得打鹤禅渡一段,可看着那鸢尾花的发夹,他心又难受,紧缩,浸满苦涩。

  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呢?

  他心下茫然,手足无措。

  鹤禅渡倒了水给关醒,然后站在他旁边,像一座高大的墓碑,两大活人人立在这个灯光明亮、空间宽大的书房里,却找不到任何人气。

  鹤禅渡将最右角的篮球拿出来,在手里颠了颠:“这是我初一时候自己买的,因为我上体育课的时候,听见有个男生想其他人炫耀他手里的篮球是他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毫不在意的将手里的球扔在地上,鹤禅渡去拿下一个拼图:“周叔曾经给他儿子买过一个拼图,我记得哪一天,他想父亲请了假,说要回去和他儿子一起拼.....”

  鹤禅渡低声讲述着它们一个个真实的来历,说完一个,就丢到地上,就像是丢垃圾一样,它们的存在已经没了意义,他不再珍视了。

  关醒看着一地的狼藉,心中发涩不是滋味,他抬手想拦,终究无力的垂了下来。

  直到看见那个紫色的发夹时,鹤禅渡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拿了起来:“这个啊.....是我照着我妈妈戴的那只仿造的,我送给我自己”,他将那只发夹放在手心问关醒:“你觉得它好看吗?”

  关醒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将他高高举起,将拿熠熠发光的鸢尾花发夹摔在了地上,不过两声脆响,发夹就断成了三截。

  “你干什么?!”关醒不可置信的望着鹤禅渡。

  说着就要蹲下去捡,却被鹤禅渡一把拽住,关醒挣脱不开,只能看他垂眸望着那一地的细碎的钻石,听他喃喃道:“捡它干什么呢?没用了,都没用了,我不再需要了,不过一个角色,早就该谢幕了.....”

  关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鹤禅渡站在一地狼藉中失神的样子,心中骤然一痛,酸楚至极,接着就是一阵阵空虚的茫然。

  他站在这里,看着原本一架子的完整如今变得稀碎,那个所谓的真相也变得渺茫空虚。

  “我们家族的人都有遗传性的精神病,基因里带着的偏执、妄想、自大,反应在每个人身上各有不同”鹤禅渡从空无一物的架子上拿起自己仅剩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声音变得明朗些:“不乏有人格分裂的、社交障碍的,不过我命好,截至目前为止,我也只是偏执型精神障碍,比家里其他人幸运的多,即使我不再吃药,也比他们看起来正常的多,我父亲放心了,便允许我回国,住在外公家读初中。”

  鹤禅渡陷入了某种回忆,背靠着置物架,碎发垂落在眉锋,一股子颓靡。

  “外公家也很无聊,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也总是一个人待着,他们家里都是正常人,有病的只有我,学校里也是这样,我是全校唯一的那个精神病,他们也都这么称呼我,不过没关系,我无所谓,毕竟他们说的是实话。”

  关醒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伸手抓住鹤禅渡,他觉得他需要一个支撑,但鹤禅渡自己站直了:“后来,我外公觉得高中里的风言风语会影响到我,于是他给我转了学校,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他所作的这个决定,它让我遇见了你”

  他抬起头,露出碎发下的一双眼,不再疯魔了,像是含着一一个大海,上面洒满了星星,要将关醒溺毙在里面。

  “你真可爱,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鹿,看见我这个无恶不作的人类,竟然没躲,还要蹭过来,用角抵我的腿,看见我掉在水里了,还要把头伸过来,让我拉着你的角,把我拽出来,我忍不住,只想把你抱会家里,喂你吃最好的红萝卜”

  关心无措的眨眼,手指扣着手心,听见鹤禅渡继续道:“后来啊,我再见你,心就跳,跳的好快,还总想咬你、摸你的脸和耳朵,我做梦都在想是不是所有小鹿都像你这么软,我睡觉都想把你抱在怀里,然后我就知道了,我是喜欢上你了......我觉得自己运气好好,喜欢上了这么好看的小鹿....”

  关醒张嘴想要提醒对方自己是人,就看见对方闭上了眼睛,微微仰头,长睫颤抖:“只是这么好看的小鹿,别人也觉得好,也要夺走,我看着你体贴的照顾着身边每一个人,为他们忙碌、受伤,然后还要一个、一个安慰他们好像受了多大伤的心灵,再允许他们用各种亲密的口吻喊你的名字....”

  他笑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瞳孔已有碎纹:“醒醒,星星,阿醒.....关醒你到底有几个名字阿!”

  他声带微颤,像是含着一口水,再睁开时,眼睛已变得猩红,暴露出他全部的凶悍:“关醒,有时候我真的恨你,恨你的博爱、恨你得宽容,恨你能和所有的人亲密相处,恨的想要杀了你!”

  他牙齿狠狠磨过,眼中还有受伤,靠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年轻狼王,战败后被族群抛弃,只剩遍体鳞伤的自己。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但仇恨不足,徒余悲切:“我忍的都不想我自己了,可我没办法阿,关醒....我怕你不要我了...”

  关醒看见他踉跄走到自己勉强,然后自己被他抱住,鹤禅渡没力气了,他倒在关醒身上,关醒松开攥紧的拳头去抱他,心里流着酸涩的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是来寻找真相、秋后算账的,但这笔帐算的他身心俱疲,一心的紧皱、酸痛。

  接着脖颈处一热。

  鹤禅渡也哭了.....

  他竟然哭了.......

  关醒听见他颤抖哽咽的声音:“珠珠,你救救我吧....好不好?再救我一次吧...我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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