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 少年人们有条不紊地手里捧着鲜花慢慢走过石桥。

  林溪和林霈齐跟着少年们的步伐一起走到巨大的烈士碑前。

  有老师在前面讲解那段沉睡的历史。

  多年以前的清阳市,位于要塞,富饶美丽, 在它的北边, 便是平原省会,一直都是我国北部大后方的关键入口。

  可惜这里有一座绵延千里的清阳山,山路湿滑, 陡峭险峻, 导致此地易守难攻。

  直到那一年, 倭军用炮火轰开我国国门。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南下争夺港口。却没想到他们突然改道,兵临清阳山下, 试图从清阳山攻进我国大后方。

  那一年,我军留守清阳山一共九百人。

  可是对方却足足有八千多人。

  我们是如何守住的呢?

  ——以一种必死的决心、不要命的打法。

  “有的战士直到死, 都还保持着握抢的姿势, 甚至最后有村民为他们安葬的时候,都掰不开他的手指……”

  “有的战士,为了拖延时间,把敌军引入山洞, 然后放炸药,让自己和敌军同归于尽……”

  “他们之中, 最小的, 只有十二岁,甚至有的战士,到现在我们也没能找到他们。只知道, 青山处处埋忠骨, 他们应该安眠在这绵延清阳山脉深处, 但究竟在哪儿, 我们也不知道……”

  林溪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那些捧着鲜花的少年人们,意气风发,又看了看屏幕里满目伤痕的赵小军,只是觉得感伤。

  赵小军,当年也才十五岁啊。

  如果是现在,他也还是一个初三的少年啊。

  明明他也应该坐在沙发上,像很多初三少年一样,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学习,或者在温暖柔软的沙发上看电视。

  ……

  老师放了国.歌,所有人跟着一起敬礼。

  林溪耐心地教林霈齐举起手,一起敬礼。

  小小的他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认真地注视着高大洁白的烈士墓碑。

  而在他右手手腕上的手表,听到熟悉曲目的赵小军,已经在屏幕里热泪盈眶。

  或许这就是音乐的意义,即使时光变迁九十年。

  但我们依旧能同样被这首歌曲鼓舞。

  ……

  等到扫墓仪式结束后,学生和老师们都快离开。

  林溪看着高大石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别的鬼魂,七天就得去投胎,如果不投胎就会化为游魂厉鬼,但是已经去世了九十多年的赵小军却依然安好。

  她想,或许老天也是有怜悯之心的,用清阳山的灵气,庇佑着这些保家卫国而离世的英魂……

  林溪拉着林霈齐的手走到白色的石碑前,让赵小军看到石碑上的字。

  他看着熟悉的名字,有些激动:

  “我知道,高阳是我们班长!刘庄是我好哥们,他不认识字,还总让我帮他写家书呢,还有陈子洋,他就是我们连最小的那个,他才十二岁,但是枪打得很准……”

  林溪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林溪想了想,轻轻地开口:“把你所在的地方告诉我,我帮你好不好?”

  赵小军:“真的吗?姐,谢谢你!俺,俺周围还有好多和俺当初一起进山洞的战友,但是他们有的已经去投胎了,有的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姐,带他们一起回去吧。”

  林溪眨眨眼,让热泪不流下来。

  她知道,他和他的战友们,应该就是刚刚老师说的,把敌军引入山洞后放炸药同归于尽的人……

  林溪跟着赵小军说的往前走。

  他们一路走,林霈齐就给赵小军讲述着这些年来国家的变化。

  赵小军很骄傲地拍拍胸脯:“俺知道!挖煤的刘大哥给俺讲了,说我们国家,现在人人家里都有能在里面唱皮影戏的大彩电。”

  “像俺这么大的孩子也不用去当兵,大家都在学校里学习,还有电脑,让人和人,能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见得到,比孙悟空的筋斗云还厉害……”

  “那你想亲眼看看吗?”

  林溪打开手机,用手机调出阅兵仪式——

  高飞如云的飞机,列成漂亮的队伍,在空中画下道道彩虹。

  齐齐整整的宏伟坦.克,一声号令之下,在广场上列队前行。

  整齐挺拔的中华军人,红旗飞扬里,宛如棵棵青松。

  ……

  林溪转过头,看向赵小军,他的眼里先是震撼和不可思议,随后是抵不住的惊喜,最后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好看吗?”林溪问他。

  “好看。”赵小军已经看呆了。

  “现在我们有飞不完的飞机,所有人都以当兵为荣,世界上都知道我们国家的名字。这一切,都是您和您的战友们为我们留下的。”林溪顿了顿,“谢谢你们的守护。”

  此时,手机里炸开一阵阵烟花。

  轰鸣胜利,林溪听到赵小军喃喃开口:“真好啊,要是连长他们也能看到,该有多好啊。”

  ……

  林溪在赵小军的指引下,完全没有找到那个埋葬他们的洞口。

  可惜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早些年清阳山发生过大地震,地壳改变了,九十年的河流冲刷,泥石流、滑坡、修矿、修路……如今,山的那头还是山。

  “我记得,那个山洞,就是在一个大槐树下啊!”

  林霈齐用手表给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哥哥,这里真的没有槐树。”

  林溪想了想,说:“那位刘大哥还在吗?”

  赵小军摇摇头:“他早就投胎去了。”

  林溪:“他有说自己是哪个公司的吗?”

  清阳山脉下,一直都藏着丰富的煤矿资源。所以一直以来,矿井都不在少数。

  只要找到那位刘大哥的公司,就能找到他们的矿井,那么矿下,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赵小军他们的骸骨了。

  赵小军想了想:“好像是阳光矿业集团。”

  林溪记下名字,决定第二天过去找他们公司问问看。

  天色渐晚,临走的时候,林溪在秋明村外,烧了一堆纸钱。

  魂兮归故里。

  希望英灵早日归家。

  ——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

  林溪把林霈齐哄睡后,犹豫着拨通了闻陵的电话。

  “我今天,带霈齐去清阳观了。”

  “嗯。”

  电话那头,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刚刚忙完什么,还有些许的疲惫。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边的道长给了霈齐一枚辟邪的手串。我问了他,霈齐什么时候能回到属于他自己的时空,道长也没有明确地回答我。”

  闻陵那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来了就留下吧。”

  林溪微微讶异,他……和道长说的一样。

  良久,林溪才说话:“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希望他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嗯。”

  能和孩子的父亲达成一致是最好不过了。林溪的唇角弯了弯,她本来准备挂掉电话,却又不由自主补了一句:“早点休息。”

  “好。”

  ——

  巴黎,酒店。

  闻陵挂掉电话,按下房间的服务铃。

  立刻有年轻的女服务生敲响外面的门,然后走了进来。

  闻陵留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小费:“我不便出门,请帮我买一只奥特曼,谢谢。”

  服务生非常恭敬地点头,没有过多猜测,只是有些感慨,这个外貌英俊的男人,虽然坐轮椅,但是能住得起这么昂贵的酒店顶级套房,想必身价非凡,可惜竟已经娶妻生子了。

  就在她准备离去之时,闻陵蓦地出声,“劳烦再帮我挑一支女士香水。”

  “请问需要什么味道的?”

  闻陵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轻声开口:“栀子。”

  ——

  阳光大厦剪彩仪式。

  广场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来围观阳光煤炭集团子公司的乔迁仪式。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高副总,我们高副总的母亲昨天刚去世,今天他就奔赴一线,来为我们指导工作,可谓是敬业到了极点。”漂亮的主持人恭维地介绍着旁边的高副总。

  台上立刻走上来一个穿着西装的、胖胖的男人,他戴着眼镜,开始发言:“家母的事暂且不提,为了我们阳光煤炭集团,一切私事都该为此让步,我们阳光煤炭,至今为止,已经成立了六十余年,一直秉承着……”

  台下的林溪戴着墨镜和口罩,她微微眯了眯眼,记着这位高副总的长相。

  等到高副总终于剪彩结束,她才带着林霈齐往后台走去。

  快进休息区的时候,后台有保安拦住了她:“抱歉,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休息区。”

  林溪想了想,她从容地摘下口罩和墨镜,露出美艳的脸庞,眼里没有半点示弱地气息,她牵着林霈齐,微微抬了抬下巴:“你确定不让我进去?”

  保安有些犹豫了。

  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有些眼熟,甚至像个女明星。

  而他们的老板又真的和很多女明星有纠葛。

  而这个人和其他女明星不一样的是,她还带了个娃!

  难不成,是高副总的……

  保安犹豫的片刻,林溪已经拉着林霈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

  林溪进了走廊,才发现里面第一间的办公室里正传出几声奇奇怪怪的声音,他们甚至连门都没有关。

  光看背影都知道是那个高副总和刚刚的女主持。

  “嗯嗯……”

  林溪赶紧眼疾手快地捂住林霈齐的耳朵。

  林霈齐:“妈妈为什么要捂我耳朵啊?”

  林溪赶紧跟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可惜为时已晚,里面的人显然是听到了。

  里面的声音立刻停止,男人把外套披上,他从里面走出来,神情不耐地看着林溪:“你他妈谁啊?”

  林溪把林霈齐往身后带了带,不让他看见里面混乱的场面。

  “我叫林溪,我来是想咨询一下高副总关于您在清阳山矿业公司的事情。”

  高副总一听到这句话,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收了起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危险:“你想问什么。”

  “您之前的矿井里有没有一个叫刘伟的工人,他……”

  高副总打断她:“谁派你来的。”

  林溪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找对了人,他的矿井真的出过事儿:

  “没有谁,就是刘伟死了,他在地府的鬼友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问问他尸体到底埋哪儿了……”

  高副总先是愣住,本来提心吊胆的心,还以为刘大伟的事情暴露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个借机敲竹杠的,他不屑地开口:“现在诈骗都炸到这种程度了吗?有本事,你让刘大伟再打给我试试?”

  林溪叹口气:“刘大伟已经投胎去了,我没办法打给他,但是我可以打给您昨天刚去世的母亲。”

  高副总看在这个女骗子长得还不错的份上,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他轻佻地念出一串数字:“177901……”

  他以为林溪也就做戏做到现在就算了,没想到她居然拿起旁边小孩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真的开始按了起来。

  “……”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然而,下一秒,那个电话手表里传出一声巨大的大嗓门:

  “高耀祖,你个死兔崽子,你妈我前脚刚死,后脚你就去老娘卧室里玩女人,还用你老妈的香水,赶紧让那个贱人从老娘的房间里滚出去!”

  ……

  ……

  ……

  高副总的表情渐渐僵硬。

  尼玛,真是活见鬼了!

  ——

  经过高副总亲娘的一顿臭骂,他非常配合地把发生矿难的目的地告知了林溪。

  在去的路上,高副总解释说,他刚开始时之所以那么害怕,其实是因为当地有规定,如果超过3个人,就属于较大事故了,所以他一直偷偷瞒着刘伟死亡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亏待过刘伟的家人,我都是按照法定规定额的五倍赔偿,刘伟的家人一点异议都没有,不然刘伟肯定早打电话跟您哭冤了是吧?”高副总冲林溪讨好地笑了笑,“所以您可不可以别把这件事儿抖出去?”

  林溪并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她眼下只想早点把赵小军的尸体带回去烈士陵。

  “我做不出包庇的事情,而且这件事你也不可能能瞒天过海,清阳山附近的秋明村就是烈士陵,我前几天已经听说有学生扫墓时捡到了什么……”

  林溪顿了顿,看了下高副总的申请,她开口道,“我有个办法,虽然不至于功过相抵,但大抵可以帮你的企业挽回一些名声。”

  高副总期待地看着她。

  “清阳山下面有一群烈士的遗骸,就埋在你矿井的不远处。”

  “我需要你,把烈士们,迎回家。”

  ——

  清阳山,秋明村,十号矿井。

  烈日下,二十余人在河边的泥地里往下钻,甚至旁边还有人开着挖掘机作业。

  “这地下真的能有东西吗?谁跑河边挖煤啊。”

  “谁知道呢,老板吩咐的,干就是了。”

  “我看他是被女人给骗傻了吧,听说有个年轻的女明星,跟老板说下面有宝贝,所以现在才跑这儿来。”

  “听说旁边山上就是个以前出事儿的矿井,前不久刚出事儿,没了好几个呢。咱们也别倒霉……”

  “闭嘴,没谱的事儿别瞎说!”

  几个人说话间,不知道是谁的铁锹咔嚓碰到了什么。

  “唷,李师傅,你别真的挖出什么宝贝了。”

  “那敢情好……”

  那个被叫做李师傅的人,憨厚地笑了笑,他弯下腰,又仔细刨了刨话沙土——

  下一秒,出现在黄土里的,竟是一堆又一堆深深的白骨。

  ——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的媒体都默契地刊登了一条头版头条,新闻重大,标题却都统一地只有四个字:

  “英灵归来。”

  起因据说是阳光煤炭集团在清阳山进行作业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堆白骨,多达数百具。

  其中还有一些遗物,有生锈的饭盒,还有泛着铜绿的军章……

  经专家鉴定,这些尸骨,应该正是多年前,清阳战役里牺牲的烈士。

  目前,国家已经安排了专人前往清阳山,隆重迎回英灵。

  归还他们迟到的荣耀,与家。

  ——

  林溪看着电视里迎接烈士的直播录像,她忽然想起赵小军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她很想对他说,你们没有白等,你们用生命保护的国度,将以最高的荣耀,迎接你们的归来。

  下辈子,你们再来的时候,一定会坐在温暖宽敞的教室里,看书学习,或者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看手机。这样平凡简单的幸福,一定一定不要缺席了。

  ……

  下午的时候,高副总忽然给林溪打了一通电话。

  “林小姐,哦不,林大师,能不能再拜托您一件事?”

  高副总的语气急切,为了让林溪相信他,他疯狂解释

  “真的是急事儿,救命用的,我发誓,绝对不是任何亏心事!我这次都把国家打给我的奖金全部捐了,然后又老老实实交了矿井的罚款、改进了矿井技术,求您救救命。”

  “什么事?”

  “您要是能给死去的人打电话的话,能不能也帮小娅给她闺蜜打个电话。”

  高副总补了一句,

  “小娅您也见过,就是那个主持人。”

  这林溪的确有印象,她问:“怎么了?”

  “她闺蜜变成厉鬼了。”

  高副总说这话的时候,咽了咽口水,声音里还有些哆嗦。

  “我发您一段视频,你看看。”

  挂掉电话,不一会儿,林溪就多了一个微信好友。高副总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还没点开的时候,缩略图能看出,是一名年轻女子的黑白遗像。

  但和其他遗像不一样的是,照片里的女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当林溪点开视频后的下一秒——

  那遗像上女子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只剩一团眼白,怨毒地看着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