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厌按照柳六的地址出城, 眼下深处密林之中,林中大风呼啸,脚步声埋没在沙沙作响的狂风里。

  齐消隐深谙武道, 竖耳细听能辨别出有人出现,他在此地静候已久, 原本打算给谢家的人来一记下马威,不料转身竟看见了鹿厌,刹时间全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快步朝着鹿厌走去, 神色难掩欣喜,激动说:“怎么是你?小鹿!”

  鹿厌抱拳道:“齐大哥, 我托同僚之请前来, 帮助齐大哥入京。”

  齐消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承认道:“家父早日前已入京, 他生性多疑,我担心被他的眼线察觉跟踪上京,只能有求于你了。”

  鹿厌笑道:“齐大哥见外了,听闻要交换情报,各取所需之举谈不上相求。”

  提起情报,齐消隐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爽快递去说:“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原本他打算抵达国公府再交出去,但现在整个人冲昏了头脑,可谓有求必应。

  鹿厌接过书信向他道谢, 随后谈起入京之事,“齐大哥, 谢家马车在前方等着了。”

  两人朝着马车而去, 有谢家的马车在,只要鹿厌出示腰牌, 城防也不敢轻易要求他们下车,如此一来,两人便也顺利入城。

  但好巧不巧,他们前去国公府的路上,遇见了另一架谢家的马车,而里面坐着之人,正是从宫里出来的谢时深。

  这厢,鹿厌所乘马车的车夫见状后,连忙停车行礼,之后瞧见谢时深掀起车帘,神情冷淡看了眼自家的马车,与此同时,鹿厌的脑袋也跟着探出。

  鹿厌愣了下,很快行至两车中间,伸长脖子欲向谢时深解释,殊不知谢时深早已发现了齐消隐。

  齐消隐的视线从车帘缝隙和他相觑。

  此时此刻,鹿厌站在中间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股强烈的炸药味弥漫四周。

  谢时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眼神,恨不得立即将人带走,“柳六呢?”

  鹿厌不敢看他,紧张到喉咙暗滑,努力压着心头的慌乱说:“回禀世子,他抽不开身。”

  谢时深收回余光,默不作声凝视着他,当察觉到他的仓惶时,欲要求他跟自己离开的话只能收住,突然想起昨夜在门前可怜蹲着的哈秋。

  沉吟片刻后,谢时深清了清嗓子,挪开视线,声音冷淡提醒道:“记得避开人群卸货。”

  鹿厌顿住,转念意识到他话中的卸货是齐消隐,只好应道:“是。”

  话落,鹿厌以为他要离开,结果听见他道:“哈秋怕打雷,昨夜大闹明华居,你不管管吗?”

  鹿厌有些吃惊,未曾想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若是哈秋吵了整晚,那谢时深岂非彻夜未眠。

  思及此,鹿厌心生愧疚,对着谢时深作揖说:“属下之错,惊扰了世子,待晚些我去将哈秋接走。”

  一听他要接走哈秋,谢时深眉梢微蹙,偏头扫向装着齐消隐的马车,心中甚烦,却又不能发作。

  他冷着脸将车帘放下,深吸一口气后明白要使些手段,遂故意长叹说:“也是,反正明华居对你并不重要,不管我们也罢。”

  说罢,他不等鹿厌解释,下令车夫赶紧离开。

  鹿厌木讷站在原地,甚至来不及拦下马车,得知被误解后鼻子发酸,嘴角慢慢弯下,满眼难过目送马车离开。

  明华居于他而言怎会不重要?

  只是他不知如何面对谢时深对自己的感情,直到马车消失许久,他才满脸低落回了车厢。

  齐消隐见他颓唐之状,以为他和谢时深闹矛盾,嘴角勾起自信的笑,迫不及待提议道:“小鹿,过几日我若要离京,你不如随我离开?”

  鹿厌垂着头沉浸在思绪中,心不在焉整理袖摆,并未听见询问。

  他一想到谢时深疏远自己,总觉得谢时深是因爱生恨,居然连哈秋都不愿管了,真是岂有此理,既然如此,那他也不给谢时深送情报了,干脆让柳六转交罢了。

  当他做好决定后,齐消隐朝他挥了挥手,这才让鹿厌回神。

  见状,齐消隐沉默片刻,似受了打击,自信的神情荡然无存,脸上布满失望。

  “小鹿。”他决定再问一次,“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鹿厌问道:“去哪?”

  见他主动询问,齐消隐心中又燃起的希望,组织好语言说道:“天涯海角,你想去何处都无妨,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此言一出,鹿厌恍然间明白他的心意,身子下意识往后靠,肢体上的拒绝比言语上的拒绝来得更快。

  鹿厌连续两日被人表白心意,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竟不知如何应对。

  齐消隐发现他后撤的动作,一颗心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再也翻不起浪花。

  他本不想借着面对,可又抱着一丝期待,忐忑看着他的双眼,“没事,你随便说就好了。”

  鹿厌心乱如麻,但选择遵循内心说:“齐大哥,我想留下。”

  何况他的身份特殊,若无御令便擅自离开,恐会被人大做文章。

  齐消隐沉默须臾,见他紧绷着身子,突然放声大笑,挠头说:“都怪我太正经了,我如今四海为家,断不能让你跟着吃苦,日后有机会,必然请你来东伐一游。”

  鹿厌谨慎看他一眼,见他笑着解释后,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两人对视一笑,鹿厌松了口气道:“若齐大哥日后回东伐,我一定会去找你玩。”

  齐消隐忍着心头的苦涩说:“好啊,你若来,我必定亲自接你。”

  鹿厌似是想到什么,小声问:“齐大哥,我听师哥曾言东伐很多好吃的,你能带我去吃吗?”

  齐消隐看着他贪吃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承诺说:“能,你想吃的,齐大哥都给你买。”

  鹿厌用力点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齐大哥。”

  天边一道闪电劈下,大雨即将来临,鹿厌将齐消隐送到国公府附近后,两人悄无声息告了个别。

  天色渐暗,豆大的雨滴也随之而来,逼得马车不得不加快速度赶回谢府。

  鹿厌冒着雨下车,无奈还是被淋湿半边身子,他顾不上用膳,在暴雨声中前行,朝着明华居的方向跑去,想着尽快将哈秋接走,省得打扰了谢时深。

  滂沱大雨浇灌整座京都,若非长廊提前掌灯,鹿厌估计只能摸黑前行。

  等他来到厢房前时,身子几乎被浇湿了,寒冷浸透了他。

  他看着熟悉的院子,失去了肆无忌惮的勇气,眼看面前的房门紧闭,迟迟不敢推门而去。

  厢房似乎人影晃动,想必谢时深应在里面阅卷。

  鹿厌不敢随意打扰,索性先找哈秋。

  他朝偏房走去,那里有哈秋的小窝,若是谢时深在忙,恐怕也不会允许哈秋在脚边呆着。

  等他轻手轻脚推开偏房门后,借着廊下微弱的灯火找到哈秋的小窝,靠近一看,发现哈秋居然不见了。

  他心中不安,担心哈秋是否因打雷而藏起,他急急忙忙起身,转身欲寻找之际,身子猛然扎进一个宽厚的怀里。

  腰间被一只手握住,直到他站稳脚跟后,那只手又很有分寸松开了。

  鹿厌借着地上的影子认清来人,他快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压着疯狂乱跳的内心,行礼道:“世子。”

  “嗯。”谢时深很轻地应了声,“来找哈秋?”

  鹿厌颔首道:“惊扰世子了。”

  谢时深转身朝门外走去,“无妨,哈秋在厢房。”

  鹿厌望着他带满疏离的背影,难免有些伤心,只能抬脚乖乖跟上前,随着谢时深进了厢房。

  一进门,哈秋便寻着气息冲上前,疯狂摇着尾巴朝鹿厌怀里扑去。

  鹿厌弯腰将哈秋抱起,哈秋舔去他脸上的水渍,屋内一阵欢声笑语。

  不过鹿厌很快收起笑声,显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他朝门前站着的谢时深看去,避开对视道:“世子,我现在就走。”

  谢时深一动不动,“外面雨大。”

  鹿厌闻言往他的身后看去,只见一道破空雷鸣响彻天际,怀中的哈秋不见丝毫害怕,反而兴奋地叫了两声。

  哈秋的反应让鹿厌感到奇怪,他正打算查看哈秋是否真的怕雷时,突然听见谢时深发话。

  “你去换洗吧。”谢时深端详他,那湿透的衣袍紧贴身子,可怜又乖巧,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谢时深想了想道,“冬雨易得风寒,今夜先留下吧。”

  鹿厌想到两人同床共枕的时日,虽怀念过去,但今昔非比。

  他欲拒绝之际,鼻息一酸打了个呵欠,转眼便瞧见狂风暴雨洒进屋内,洇湿了谢时深后方的衣摆。

  鹿厌看着屋外之景,明白今夜想走绝不容易,若是不慎染上风寒,还可能做不了任务。

  罢了,他心想,其实世子一如既往,或许是自己想太多,明明世子对他的拒绝并不上心,甚至比先前还冷漠。

  他回想起杨奉邑所言,忍不住腹诽,不愧是世子,无情的男人。

  鹿厌提着的心终于死去了,客气问道:“会不会打扰到世子?”

  谢时深面无表情看了眼哈秋,“无所谓,我会和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