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楼依旧人满为患, 只是比起从前略有不同之处,便是多了前来相亲的百姓。

  此地成了相亲圣地,而且听闻竟和鹿厌有关, 原因还要追溯至谢时深先前的相亲,有百姓得知广和楼常有美男出没, 其中有一痴情男子三番四次的闹腾,只为博得心上人所爱。

  不少百姓原本只是吃瓜,甚至有人追更后续, 谁知后来迟迟不见他们出现,不久后, 便传闻其中一人抱得美人归。

  一夜之间, 广和楼被奉作相亲圣地,不少孤寡人家, 会日日前来守株待兔等候美人出现。

  久而久之,因百姓热情高涨,未料当真促成不少良缘,如今广和楼理所当然成了断袖寻找佳缘之地。

  今日鹿厌抵达广和楼时,入门便感觉有不少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那种肆无忌惮带着欲望的凝视,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等鹿厌找到角落入座后,谢时深紧跟着徐徐而来。

  依旧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窗口, 那里此刻正坐着一名青衣公子,正是探子李明。

  因人来人往, 李明又翘着腿看向窗外, 他们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谢时深示意鹿厌去角落的位置,暗示他一旦看见需要解围的手势, 务必要及时出现。

  鹿厌默默点头记下,随后埋头走向角落的方向。

  从人群中穿过时,鹿厌再一次感觉到路人打量的目光,但很快这些目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变成偷摸扫来的余光。

  等他落座后,抬眼欲朝窗边的方向看去,竟率先对视上一双沉静的眼眸。

  原来谢时深跟在他的身后,亲自把他送到座位。

  两人相视一眼,谢时深转身朝窗台的茶桌而去,四周窥探鹿厌的目光因谢时深的出现而收敛,直到他落座在李明的对面。

  鹿厌的视线穿过谢时深的背影,总算看清楚李明的模样。

  此人容貌清秀,原本随意的坐姿突然变得笔直,有股莫名的拘束感,且随着谢时深出现后,李明的脸色绷紧,浑身不自在,笑得极其勉强。

  他们似乎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正要切入话题时,鹿厌的视线里突现两抹身影。

  正是谢允漫和杨承希。

  预料之中的两人出现了,鹿厌连忙招手让小二伺候茶水。

  时值秋收,各地蔬果种类渐多,广和楼的菜单上添了不少新品,但人们偏偏溺爱瓜类,人手不是捧着瓜果便是瓜子,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等所有东西上齐后,三双眼睛齐齐看向谢时深的方向。

  李明仍在不留余力自我介绍,从怀里又是取出地契,又是取出金银珠宝,接二连三的举动,令隔壁茶桌相亲的几人看得满脸羞愧。

  谢允漫似乎兴致不高,她左右看了眼李明和鹿厌,斩钉截铁说道:“不用看了,我选鹿哥。”

  鹿厌倏地转头回来,“漫漫,莫要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杨承希笑道:“这句话有长嫂教训那味儿了。”

  鹿厌心头一紧,急忙捂嘴道:“承哥,不要乱磕。”

  杨承希和谢允漫相视一笑,表面上配合点头。

  许是今日的相亲委实无趣,他们开始品尝起桌上的食物,鹿厌则盯着李明的嘴型,把他提及的嫁娶条件传达给左右两人,随后便瞧见谢允漫开始打哈欠。

  谢允漫兴致缺缺,双手支着脸颊道:“此人的条件还不错,但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呢。”

  面前两人收回目光,疑惑看向她。

  杨承希道:“难不成他常在此地出没求爱?”

  毕竟鸽子书楼就在对面,若是时常出现在广和楼,见到也不意外,所以鹿厌也跟着问道:“难道他是常客?”

  可谢允漫却摇头道:“只是有点眼熟而已,他长得过于大众了,可能我认错了。”

  三人正聊着火热朝天,那位被称作大众的李明却正襟危坐着,视线不断往下扫,紧张盯着面前的茶杯。

  他一个探子,即使面对再离谱的任务,都不曾像此刻这般难受,比起和主子相亲,还不如把他千刀万剐。

  谢时深正垂首看着手里的“地契”,不过这地契略有不同,上方记载的并非土地的东西,而是探报。

  探子留意到角落的三人并未看来,余光快速扫了圈四周,见无人留意,遂压低声禀道:“各地大丰收,似有意将功劳全部归于一人,正是那位云游天下回京之人。”

  话中所指正是睿王杨奉邑。

  谢时深翻看手里的探报,因探子同时入京会引起注意,导致无法将探报集中,唯有借此办法将消息传达。

  但换作探子而言,他们其实有无数法子入京,就是想不懂主子为何非要选相亲,还让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跟随。

  探子还在留意角落的动静,突然听见谢时深问道:“你从东伐来的?”

  闻言探子点头称是,意味着情报也是来自东伐。

  谢时深沉吟少顷,回想前世秋收之际,各地官员上奏有关秋收事宜,有奏疏提及杨奉邑在云游四海期间,曾多次相助官衙预防天灾,说服才子出谋划策,才得以在今年大丰收。

  此事令皇帝对杨奉邑刮目相看,当时又值东宫陷害谢家禁足,东宫和睿王府在朝廷争得不相上下,个别官员不敢苟同东宫所言,蠢蠢欲动时竟选择睿王一派,很快杨奉邑便开始和东宫分庭抗礼。

  前世谢时深被禁足时,杨奉邑曾托人送密信去风歧谢家,故意将谢时深的困境夸大,明里暗里要挟谢家服从。

  正因如此,谢家彻底激怒东宫和鹿家联手,用走私案暗示谢家有谋逆之心,令谢时深的软禁变得遥遥无期,借谢氏兄妹逼谢家交出兵权,最后事态恶化导致风歧民不聊生,直到谢时深得知全貌被迫谋划夺位。

  如今事态重演,但结局换作东宫失足,杨奉邑恐察觉自己被利用,兵权一日未能到手,他便要和谢时深继续周旋。

  可禁足之事随老皇帝的心情而变,杨奉邑明白这是最好的时机,暗中也会有所行动。

  如果不能找到谢时深的破绽,杨奉邑只能从风歧入手,将太子被禁足之事怪罪在谢家,以此故技重施让谢家恐慌,逼得谢时深露出破绽。

  可惜谢时深得以重生,便由不得谢家任人宰割,他要让杨氏互相残杀才有意思。

  他抬眼朝探子看去,“家中父母如何?”

  这番话问的是风歧谢家如何。

  探子如实说道:“父母听从孩子所言,对此事无异议,并说放手一搏,不必有所顾忌。”

  谢时深一顿,有瞬间怔愣,说明父母亲已猜测到他的目的。

  在此之前,他曾告诫父亲务必拒绝表态立场,姑且守住风歧一亩三分地,切不可自乱阵脚,显然他们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想必在收到杨奉邑的密信后选择装聋作哑。

  谢时深问道:“那封信如何说?”

  探子道:“如你所料。”

  他定睛看着谢时深,答案不言而喻,杨奉邑把太子禁足一事怪在谢时深头上,夸大其词谢氏兄妹在京都的风险之大,若要庇护唯有依附。

  显然时间紧迫,杨奉邑唯有一赌风歧能否为他所用。

  万万没想到风歧并不在乎,即使此事如杨奉邑所言,太子禁足的确会给谢家带来隐患,但如今东宫出事,意味着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太子首要打算解决之人,绝非是谢家而是杨奉邑。

  此时此刻,主仆二人表面所言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实际却将探报全部交待清楚了。

  不过,角落三人早已不在乎他们的相亲,只因他们的茶桌出现了一陌生男子,正冲着鹿厌而来。

  都说广和楼乃是相亲圣地,一个不成便大海捞针找下一个,更有甚者,自己没成功,便盯上了隔壁桌,等着拣别人剩下的。

  未料今日果真有极品出现,单论鹿厌的外在条件,便足够令在场不少人倾心。

  起先众人碍于与他一同前来的谢时深,但发现谢时深和旁人相亲后,有人寂寞难耐,垂涎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试图碰碰运气,若能把鹿厌带走,必定要狠狠欺负一番。

  角落的一张四方桌坐满人,四周有不少余光注意着这厢的动静,有吃瓜者,有觊觎者,纷纷观察这位男子是否有本事,一边点评此人相貌丑陋,一边又暗暗搓手等着他失败。

  搭讪的男子名唤张铁,家住京郊一处村落,自称村里长得最俊之人,父母亲是村里的小地主,父亲妻妾成群,他兄弟姊妹众多,如今父亲人之将死准备分家产,若成婚者能分两份,张铁一断袖之人,得知此事便马不停蹄出来找对象了。

  此刻他端坐在鹿厌对面,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堆满自信的笑容,衣袍一看便是重金打造,却无法衬托出他半分贵气。

  他全身上下爆发着自负感,看着鹿厌的眼神中带着侵略性,将鹿厌视作为囊中之物一般,举手投足间克制着想要触碰的欲望,这点不值钱的克制,乃是他仅剩的一丝素养。

  谢允漫不想把动静闹大,只能揉着眉心,憋着想要赶人的心思,说服自己要以以一种看戏的心态,被迫忍着张铁的言行举止带来的不适。

  张铁的双眼紧盯着鹿厌,装模作样拨了下额间的秀发,瞥了眼面前几碟寒酸的瓜果,不屑一笑,估摸以为自己魅力十足,手指不断摩擦着刀削般的下颌线。

  他自信挑眉,先朝鹿厌得意一笑,轻佻说:“我见你在此坐了许久又不点菜,可是等着我给你点?”

  鹿厌左右看了眼杨承希和谢允漫,发现他们都在翻白眼,边叹气便摇头。

  见状,鹿厌明白此人来者不善,便敷衍回答道:“谢谢,但是我不饿,你......”

  “嘘——”张铁突然打断他的话,手指抵在唇上,眯着眼打量他,仿佛看透一切,却又不得不宠着,“笨蛋,你怎么能说谎,罚你五十两银子,交出来。”

  鹿厌:“......”

  一旁的杨承希用力抿着唇憋笑,看样子都快憋出内伤了,却并未阻止这场闹剧,因为实在过于好笑了。

  他甚至不敢和谢允漫对视,生怕一起失声大笑,只能努力埋头降低存在感。

  鹿厌只能独自应付,“这位公子,你有何贵干?”

  他不理解哪来如此厚脸皮之人,竟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寻死。

  张铁见他主动询问,明白是自己的魅力散发到位了,便又抬手拨了下所剩无几的发梢,邪魅笑道:“真是个磨人的妖精,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是有人让我来和你搭话。”

  鹿厌不忍直视他的表情,碍于礼貌接话道:“谁?”

  张铁摸了摸鼻子,对他的无知表示无奈,高冷地哼了声道:“我说你是小笨蛋吧,其实是月老让我来的。”

  鹿厌:“......”

  四周吃瓜的氛围一阵沉默,因为实在摸不着此人行为逻辑,鹿厌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实际上觉得他好吵,好想杀了他。

  谢允漫侧目快速瞟了眼远处的相亲,窗台前的大哥仍旧无动于衷,看来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本想自己解决掉张铁,但一番深思熟虑后,心想还是让大哥过来才更有意思,不仅能给大哥制造危机感,让他和鹿哥快速促进感情,还能围观大哥失去冷静的样子。

  想想都开心。

  张铁还在不留余力地散发该死的魅力,哪怕鹿厌选择了沉默,他依旧能制造笑话。

  许是自言自语久了,张铁准备为自己倒了杯水,提起茶壶时发现其余三人的茶杯没水,莫名其妙把茶壶推到鹿厌面前。

  “你来。”他用一种吩咐人的语气说道,“给大家倒个水,让我看看你适不适合当我的贤内助。”

  鹿厌默默瞥了眼茶壶,果断拒绝道:“我不。”

  张铁见他闹小脾气,便自觉代入夫君的身份,朝杨承希和谢允漫赔笑说道:“你们别在意,都是我宠坏了。”

  杨承希双手捂着脸,选择埋头在臂弯里笑,费尽心思降低存在感。

  救命,太丢人了。

  张铁并不怪罪他们的无礼,毕竟自己是有内涵的人,所以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

  他拨着那两根稀疏的头发,理所当然开始谴责鹿厌道:“一会儿我们回家前,你要给这两位朋友道歉。”

  “什么?”鹿厌摸不着脑袋,“和他们道什么歉?”

  “在外不懂给夫君面子。”张铁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挺直腰杆警告他,“你自己看着办吧,不想屁股开花的话就乖乖听话,小笨蛋,别以为我不敢打你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