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深随着刘管家前去正厅, 徒留鹿厌在书房中独坐。

  书房里有一宽大的屏风,上方绣着一副精美绝伦的山水图,平日摆放在歇息的软榻前方, 圈出一方小天地供人小憩。

  此时此刻,鹿厌盘腿端坐软榻中, 屏风挡在他的面前,倘若有人入了厢房,也只能隐约瞧见身影轮廓, 无法看清他的脸颊。

  这正是谢时深刻意安排,以便用来应付即将到来的杨奉邑。

  鹿厌环顾四周, 手里把玩着玄尾扇, 心想如何扮演好世子妃这等角色,何况连衣还在府上, 如今外人传言连衣才是世子妃,若被此人知晓杨奉邑要求相见,恐怕连衣不会轻易错过。

  思及此,鹿厌苦恼不已,欲朝软榻倒下,意外瞧见软枕下方藏着之物。

  他搁下玄尾扇,光着脚丫爬过去,将软枕压住的书籍抽出,当看清上方的署名时一愣。

  “这不是咕咕的小说吗?”他小声咕哝, 不解此物为何会出现在谢时深的软榻。

  小说刚拿到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鹿厌当即好整以暇端坐, 将小说随意放置腿上,指尖静悄悄翻阅其中内容, 此举幅度较小,即使从屏风外看来,也只能瞧见一抹端庄的身影。

  追更不易,先前因忙碌未曾看完,眼下他看得津津有味,又值本文高/潮部分,情节可谓跌宕起伏,加之他盲目跟风谢允漫等人磕鸳鸯,结合精彩的打戏描述,令他逐渐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脚步声渐渐靠近,谢时深和杨奉邑进来时,瞧见屏风后那抹纹丝不动的身影,偶尔窗外有清风拂过,便会惊扰青丝扬起,为这朦胧佳影添几分动人意境。

  鹿厌沉迷在小说中,翻书时不慎漏了声音出来。

  恰逢杨奉邑驻足观赏,闻声笑了笑说道:“世子妃果真雅兴。”

  他打破厢房中的寂静,鹿厌从小说里回神,倏地抬首看去,入眼见两抹修长的身姿出现在书房。

  得知是杨奉邑前来,此刻又立于屏风前方时,鹿厌先是迟钝须臾,随后记起谢时深出门前的指示,赶紧把小说放下,光着脚丫挪下软榻,隔着屏风朝杨奉邑恭敬行礼。

  但他未曾发声,杨奉邑见此异样并未急着责怪,而是疑惑看向身侧的谢时深问道:“楚今,世子妃这是?”

  谢时深淡淡回道:“夫人昨日染了风寒,嗓子受损失声,恐要调养几日。”

  鹿厌听闻此言再次行礼,动作丝滑毫不拖沓,像皮影戏的人偶似的,在谢时深的指引中摆动。

  行礼时衣摆晃动,鹿厌未察觉脚丫露出,谢时深引人在茶桌落座,回首瞥了眼屏风,恰好捕捉到两只露陷的脚。

  骨节分明的双脚紧贴地面,因肤色白皙,脚趾裸露的粉色明显,踩在地上宛若幼猫无处躲藏的肉垫。

  鹿厌察觉他们落座,放轻脚步回到榻上看小说,虽同处屋檐之下,但他不受丝毫影响。

  眼看那双爪子爬走,谢时深慢慢移开目光沏茶,与此同时,杨奉邑仍惦记着屏风后方的真容。

  谢时深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对他的张望视而不见,“明日中秋节,不知王爷会在何处设宴?”

  杨奉邑强忍着好奇心,看回他道:“本王不过是请了三两知己,谈不上设宴。”

  谢时深道:“不瞒王爷,半个时辰前东宫差人送来帖子。”

  杨奉邑表现得诧异,“看来被人捷足先登了。”

  “王爷说笑。”谢时深噙着浅笑,眼底一片漠然,“还请王爷为谢家指条明路。”

  杨奉邑把探究的余光收回,见他对此却无半点为难,反倒从容淡定,所谓的指点不过是浮萍之言。

  只闻杨奉邑低笑两声,无所谓道:“我这是好友叙旧,孰轻孰重你我心中有数,我们择日再聚也无妨。”

  话虽如此,但谁人不知赴宴乃站队,东宫前脚刚走,杨奉邑后脚跟来,若说巧合也无人相信。

  谢时深并未接话,转而谈起赏画之事,“王爷稍候片刻,臣命刘管家去取画。”

  “等等。”杨奉邑招手拦住他,“不急于一时。”

  说话间,余光再度停留在屏风,谢时深接着话题闲谈,将杨奉邑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鹿厌看得惊心动魄,情绪高度紧绷时脸颊稍显红润,恰逢谢时深起身换茶,鹿厌鬼鬼祟祟抬眼,视线似透过屏风和他产生交汇,书房气氛微妙,如此紧张的氛围下,鹿厌总归要处处提心吊胆。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时,只能强行压着嘴角的笑,避免发出动静。

  譬如眼下这一页,写着主角为表达爱意,扑倒强吻翻滚一条龙,在喘息声中认错,在接吻中打破隔阂,彻底破镜重圆。

  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太刺激了!

  “啪”的一声,他猛地阖上小说,眼神呆滞望着屏风,涣散的瞳孔中满是震惊和笑意,明亮的眼眸仿佛溢出泡泡。

  屏风外两人听见动静循声看来,随后相视一眼。

  杨奉邑看着披风那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愈发难抑好奇,打算寻理由揭开庐山真面目。

  谢时深抿了口茶道:“让王爷见笑了,夫人博览群书,入迷时情绪不免激动,可是扰了王爷雅致?”

  杨奉邑摆手道:“怎会,只是未料皇兄眼光如此好,竟能为你选中这般情投意合之人。”

  谢时深看了眼屏风,“的确是不可多得之人。”

  鹿厌深陷小说带来的冲击中,感觉脑袋阵阵发热,尤其是脸颊,如同被架在火堆上烤。

  好晕。

  他甩了甩脑袋,逐渐听清他们的交谈。

  杨奉邑道:“虽同为男子,但未能目睹世子妃尊容实在可惜。”

  谢时深道:“待夫人身子转好时,臣携夫人登门赔罪。”

  “不必如此见外。”杨奉邑道,“只是我有些疑惑。”

  谢时深为他斟茶,“王爷不妨细说。”

  杨奉邑转头看向屏风,半眯着眼道:“我从前可是见过世子妃?”

  屏风后,鹿厌闻言时身子一僵,脑海里的胡思乱想顿时扫空,警惕朝杨奉邑的方向看去,眼底还有几分慌张,不仅担心身份暴露,更害怕此事连累谢时深,让他背了个欺君的罪名。

  何况他是被谢时深点名要走的锦衣卫,乃皇帝御赐侍从,若传出成了世子妃,且不说谢家声名受损,在未曾向皇帝请旨赐婚而擅自决定娶亲,恐被人小题大做,非议谢家藐视君主,遭人诟病。

  谢时深慢条斯理品茗,反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杨奉邑光明正大打量屏风的影子,狐疑说:“此人身形神似......你那位侍从。”

  鹿厌神色愕然,僵硬扭头看向不动声色的谢时深,屏气敛息听着谈话。

  谢时深道:“臣的侍从太多,不知王爷所指哪一位?”

  未曾想杨奉邑转而问道:“话说回来,父皇所赐的那位锦衣卫身在何处?”

  谢时深顿了顿说:“小鹿有任务在身,不便前来。”

  鹿厌虽认为此番解释贴切,自己的确临危受命,可毕竟是欺君,他实在坐立难安,即便谢时深为他开脱,他悬着的心仍不敢松懈。

  杨奉邑摸了摸下颌,仔细打量道:“说来奇怪,我觉得世子妃的身形,竟和鹿厌有几分相似。”

  此言一出,鹿厌额角的冷汗悄然滑落,绷紧背脊,暗自咽了咽喉咙,脑袋一片空白。

  茶盏轻碰,清脆的瓷声在屋内变得异常清晰。

  谢时深语气平静说:“王爷当真火眼金睛。”

  话音刚落,鹿厌悬着的心终于死掉了。

  这不是摆明让他身份暴露吗?

  未料谢时深回答爽快,杨奉邑神色一顿,嘶了声说:“难道真的是他?”

  谢时深缓缓抬眸,“王爷多虑了。”

  一番言语让人难以捉摸,反复折磨着鹿厌的内心,让他无所适从坐如针毡。

  事到如今,杨奉邑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内心,几次想要一探究竟,却又摸索不清谢时深所想而止步。

  眼看话已至此,杨奉邑不愿此行空手而归,势必要抓些把柄回去,便转头朝屏风故意拔高声道:“里面那人,恐怕是鹿厌吧!”

  谢时深眼底的厉色转瞬即逝,抬眸时轻声一笑,“想不到王爷如此执着。”

  鹿厌则从煎熬逐渐变成心如死灰。

  他在想,若世子此刻下达杀人的命令,他会毫不留情处理掉杨奉邑,以肃清危及谢家之人。

  他悄无声息拿起身旁的玄尾扇,静待谢时深发号施令。

  杨奉邑突然收起嘴角的笑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楚今实在不能满足本王的好奇吗?”

  他不欲和谢时深打太极,今天不仅要证实谢时深断袖之言,还要摸索清楚此人于谢时深的重要性,以便决定谢家今后是否能为己所用。

  若谢时深无子嗣,即使此等理由牵强,杨家依然会借机收回谢家兵权交给未来天子。

  在此之前,他需要找到谢时深的软肋,让谢家归顺自己。

  书房默然片刻,气氛莫名变得压抑,鹿厌隔着屏风还是觉得呼吸不畅。

  他一手拿着小说,一手握着玄尾扇,蓄势待发等着杀人。

  谁知谢时深忽地起身,镇定自若朝杨奉邑颔首,同意满足他所谓的好奇心,转身朝屏风走去。

  鹿厌目睹着身影步步走近,直到谢时深绕过屏风出现眼前,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鹿厌如同看见救世主出现,停止的心头逐渐开始跳动。

  他薄唇轻轻龛动,欲言又止间,看到谢时深抬起指尖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危机将至,鹿厌只能死死咬着唇,眼看伎俩将要遭人拆穿,他憋红双眼,分不清是紧张亦或害怕,总之他很想问,现在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