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祈修的随从听闻后脸色微变, 各自埋头在身前,不敢观望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鹿厌则悄然抬首,视线落在谢时深的背影上。

  人人皆知太子阴晴不定, 不知他有断袖之癖前,百官对他伪装的一面赞不绝口, 帝后疼惜,百姓敬爱,可谓是前途无量。

  众皇子中, 除杨祈修外,便只有杨奉邑能与之一争高下。

  可惜杨奉邑母妃地位远不及皇后, 最终争储失败被封作睿王。

  然而, 杨祈修偏偏在入住东宫被传出断袖,臣民对此颇有微词。

  有人猜测此事和睿王有关, 彼时睿王正于宫中请安,杨祈修怒发冲冠进宫质问,不料破门而入时,发现皇帝端坐其中,目睹他出尽洋相。

  一夜之间,杨祈修性情大变,口碑一落千丈,行为举止愈发肆无忌惮,活得随心所欲, 性子多变,喜怒无常。

  眼下他口无遮拦, 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他人, 面对如此蛮横的行事作风,旁人敢怒不敢言。

  何况此刻立于宫门前, 仗着身份悬殊,谁又敢落了他的面子。即便拒绝后能平安无事度过此劫,又可还有命再见明日的太阳?

  谢时深不动声色望着他,气氛莫名僵持不下,杨祈修看了看天色,眼中有些不耐烦。

  “你若是不说话,孤便当你默认了。”他自作主张下了决定,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搓着双手朝鹿厌走去。

  然而,着才跨出一步,鹿厌竟消失眼前。

  杨祈修被迫顿足,骤然抬首,盯着挪步挡道的谢时深。

  四目相对,谢时深睨着他,慢声提醒道:“殿下,他乃是谢家之人。”

  杨祈修脸色阴沉,不屑道:“这天下是杨家的,不是你谢家的,滚开。”

  说罢,他抬手欲拨开谢时深。

  不料手腕一痛,谢时深出手回挡他的动作,四目交锋,晨雾模糊了视线,若不仔细看绝对瞧不出端倪。

  杨祈修恼羞成怒,“谢时深,你敢拦孤?”

  “人既是谢家的。”谢时深道,“殿下何必穷追不舍?”

  杨祈修扬着下颌道:“孤偏要他,你难不成要为了区区侍从和天家作对吗?”

  正当局面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时,不远处见一抹身影款款走来,带着爽朗的笑声打破僵局。

  众人转眼看去,唯有杨祈修变了脸色,皱眉道:“杨奉邑?”

  谢时深行礼道:“见过睿王。”

  杨奉邑身着紫袍徐徐而来,玉树临风,为人长袖善舞,深得臣民喜爱。

  只见杨奉邑揣着袖口,笑吟吟打圆场道:“殿下和气生财,不过区区男侍何必伤神,若当真喜欢,臣倒是得知一好去处,多的是人间绝色,必叫你眼花缭乱。”

  但杨祈修却并不领情,他清楚杨奉邑表里不一,若随口答应,传到言官面前免不了被参。

  无可奈何之下,他不甘朝鹿厌扫了眼,看样子得不到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时深迎着杨奉邑所言道:“风花雪月场的事臣不感兴趣,便不扫殿下和王爷的雅兴了。”

  说话间,他稍微侧过身,朝躲着的鹿厌拨了拨手,示意他离开。

  鹿厌埋头在身前,连忙行礼告退,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杨奉邑收起眼底的愤怒,若有所思看着面前配合的两人,索性顺着话接着说道:“既然世子洁身自爱,孤那位美侍正好无家可归,便送你了。”

  他的语气不容抗拒,既到了如此局面,若不识趣收下,恐怕今日的朝会里,谢家难逃被人大做文章。

  杨奉邑见状并未继续解围,倒是一言不发看着谢时深。

  随后见谢时深慢条斯理道:“臣却之不恭了。”

  杨祈修虽没能得逞,但面子讨回了,便不再纠缠,嗤了声甩袖离开。

  众人目送他走远后,这才见谢时深朝杨奉邑谢恩。

  杨奉邑谦虚回礼笑道:“这几日府上设小宴叙旧,到时候别忘了过府一聚。”

  谢时深颔首应下,两人并肩进宫。

  鹿厌远离了是非之地后,马不停蹄往京郊而去,临近晌午才寻了一处茶楼歇脚,却意外撞见邻居。

  杨承希缩在角落里,和三个粗汉围坐一桌,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茶楼人满为患,鹿厌认得粗汉是训练营的护卫,但他不解杨承希为何在此,毕竟寄居谢家为了避开锦衣卫调查,现在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出现。

  踏进茶楼时,不少目光往鹿厌身上扫,当然也包括杨承希。

  只见杨承希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和他招手。

  鹿厌走上前后,一个粗汉起身让座,顺道让小二添上新的碗筷。

  “楚今怎么不陪着你?”杨承希率先问他,“难不成又有任务了?”

  鹿厌闻言点头,拿起茶杯喝水润喉,心想不能相告实情,费劲思考一番才找到合适的回话,“世子让我来等人。”

  等一群要杀的人。

  未等杨承希追问,鹿厌奇怪问道:“承哥怎会在此?”

  杨承希顿了顿,小声说道:“听闻今夜有外邦商队入京,想来凑凑热闹。”

  鹿厌嗦去一口青菜,细嚼慢咽吃着,想起走私案还未尘埃落定,提醒道:“恐怕锦衣卫会来。”

  听到锦衣卫,杨承希咬牙切齿道:“真是没完没了,这走私案何时能有个了结。”

  鹿厌表示不知,只能安慰说:“你就当给自己休沐,别愁着训练营的事,我和小姐还盼着中秋节去玩呢。”

  “对哦,还有个中秋节,日子也快到了。”杨承希托腮思索片刻,拍着胸脯承诺说,“有哥在,全场的消费由杨公子买单。”

  说罢他站起身,摘下腰间的长笛,轻轻敲了下鹿厌的肩膀道:“慢慢吃,哥给你结账去。”

  鹿厌问道:“你去哪?”

  杨承希见他孤身一人,叹气说:“得找找灵感了。”

  总不能一直断更吧。

  两人招呼告辞,鹿厌吃饱喝足便出去闲逛,方才杨承希临行前送来一枚腰牌,此物能让他随意进出打斗场。

  未料竟及时雨,也省得他想办法进西玉楼,有了这个牌子,他能光明正大进去了。

  西玉楼的面积只算中规中矩,但门前客人络绎不绝。

  打斗场各有特色,天堂训练营乃是圆形,而西玉楼如其名,乃是一座四方形的高楼,远看像个巨大的木匣,有着数不胜数的窗口,每个窗口映出色彩斑斓的光芒,像极陆离斑驳的匣子。

  鹿厌进了西玉楼后,并未听见响彻云霄的声浪,相反此处静得离谱。

  四幢高楼相拼,中间高耸一处擂台,擂台四方有一条铁索桥衔接高楼。

  鹿厌走进包厢后,发现窗口前摆放一盏偌大的宫灯,宫灯的颜色随着灯罩的颜色变化。

  比试按时开始,厢房纱帘落下,对应纱帘门前的栅栏处,有着一个体积较小的白色宫灯,比试一旦开始,白色宫灯前会有小厮而立,随着众人的押注获胜后,小厮换上灯罩,宫灯瞬间变红。

  鹿厌挪了位置,此时此刻倚在软榻上方,轻摇着玄尾扇,姿态看似散漫,实则是快睡着了。

  他并无赌钱的心思,只是随意点了菜搁置屋内当作掩饰,时刻留意着西玉楼的动静。

  直到一抹身影出现在纱帘前方,他顿时警惕,故意压低声音显得老练,“何事?”

  小厮恭恭敬敬道:“客官,西玉楼今夜亥时闭门,望悉知。”

  鹿厌道:“行,知道了。”

  进西玉楼前,大门处有一块石碑,上方写着今日比试内容或通告。

  今日的通告正如小厮所言,亥时闭店。

  京郊俗称不夜城,敢亥时闭店,想必是有阔绰之人包揽,否则怎会放着钱不挣。

  时至亥时前一刻,西玉楼的人群逐渐散去,众人有哭有笑,还有输了钱赖着不走的,会有小厮上门解决,已确保亥时后空无一人。

  鹿厌整理一番衣袍,垂眸朝脚边瞥了眼,地上正躺着催他离开的小厮。

  他弯下腰,用玄尾扇戳了下昏迷不醒的小厮,满意一笑,转身离开了厢房。

  亥时一到,西玉楼鸦雀无声,鹿厌悄无声息下楼后,入眼瞧见擂台中央被摆上长桌,小厮布置好便悉数退下。

  片刻过去,突然听见铁索碰撞的声响,鹿厌寻了个角落隐身,看见十余人陆续而来,体型壮硕,样貌粗犷,手握长鞭,身披兽皮,模样神似外域人,显然也是他今夜的目标。

  鹿厌握紧玄尾扇,紧盯这群人落座,为首之人头戴兽皮帽,浑身散发着戾气。

  一护卫小步上前禀报,领头人面露不悦。

  鹿厌将护卫的口语看得一清二楚,意思是今夜面谈的楼主有要事迟到,西玉楼奉上美食佳肴和黄金百两,供他们自行消遣,楼主半个时辰内必达。

  “半个时辰应该够了。”鹿厌掂了掂手里的玄尾扇,转头打量满桌的壮汉,悄声嘀咕道,“杀完还有时间找世子。”

  待小厮全部散去,除了这群外域人,四周瞧不见人影。

  鹿厌跟着小厮去取黄金,打算狸猫换太子,佯装小厮给目标送东西,未料小厮竟有三脚猫功夫在身,但还是被鹿厌轻松点了穴,眨眼便像块木头般站在原地。

  小厮靠着点头摇头回答问题,鹿厌把人打晕前曾询问清楚买卖规矩,原来有贵客出现时,任何人不许打扰,不许打听。

  无外人干扰成了刺杀的优势,而劣势则不能发出大动静,意味着要速战速决。

  鹿厌从暗处慢慢走出,托着满怀黄金在身,顶着一张惹眼的脸开始招摇撞骗。

  他若无其事走到长桌另一端,哗啦一声将黄金撒在桌上。

  随后举着玄尾扇抵在下颌,睁着明眸怯怯问:“抱歉,走错场子了,你们介意陪我玩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