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闷重的咳嗽声回荡在偌大的寝殿中,杨奉邑在殿外煽动众人已久,目的为了逼老皇帝处置谢时深,让天家重掌风歧兵权。

  可老皇帝迟迟不做决定,殿外隔三岔五传来高呼的催促声,步步紧逼老皇帝下令,不想老皇帝竟意外沉住气,喝完杨承希喂下的汤药后,迟迟才命人传锦衣卫问话。

  等吴语奉命出现在寝殿时,老皇帝发现来人非陈奇禄时一言不发,凝眸端详吴语片刻后,屏退殿内众人,只留吴语一人问话。

  半炷香过去,在殿外众人屏气凝神间,忽地听见摔碗声响起,随之便是老皇帝的咳嗽声。

  杨奉邑见状欲破门而去,谁知瞧见一支玉笛凭空出现在跟前,生生拦住他的去路。

  他偏头一看,怒喝道:“杨承希,你也敢拦我?”

  杨承希朝他嬉笑道:“皇兄稍安勿躁,父皇还没传人进去呢。”

  杨奉邑扬手拨开他,谁知杨承希干脆堵在门前,笑眯眯说道:“这皇位迟早是你的,切莫急于一时,省得父皇起疑,你可就前功尽弃了。”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杨奉邑审视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诡异,沉吟少顷后主动退让,撤至百官跟前。

  只见他在原地思索良久,抬手招来兵部官吏,附耳交代两句,那官吏转身疾步朝宫外而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寝殿大门终见打开,吴语踏出时,殿外众人一涌而上,但都被吴语悉数挡下。

  吴语命人传太医先为老皇帝诊脉,立于一众心怀鬼胎之人面前,拔高声大喊。

  “陛下有令,传傅国公觐见——”

  京郊,山庄。

  鹿厌和柳六两人几乎一夜无眠,天微微光亮时,柳六命鹿厌留在山庄守着不许外出,若有意外众人会抵达此地集合。

  无奈之下,鹿厌只能听从安排,忐忑不安守着山庄大门,心中祈求世子切莫出事。

  不想柳六前脚刚走,朱红大门便传来了敲门声。

  鹿厌轻手轻脚行至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瞧去,而门外之人似乎察觉他的目光。

  当两人对视瞬间,鹿厌的瞳孔愕然骤缩。

第92章

  朱红大门被鹿厌瞬间打开, 他屏着呼吸立在原地,望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眼眶顿时湿润, 对视良久才敢喊出那个称呼。

  “师哥......”他颤抖唤道。

  随着声音落下,他二话不说朝对方的怀里扑去, 责怪喊道:“你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只听见老人家几声慈爱的笑,抬起布满皱纹的双手轻抚鹿厌的后背,安慰顷刻又将怀里人推出, 用手指戳了戳鹿厌的脑袋,打趣道:“哭什么哭, 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此人正是鹿厌口中时常提及的“师哥”, 江湖人称偏心道长,身着一袭素色麻衣行走世间, 举止间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之气,虽满头鹤发,却容光焕发,整日背着个黑包袱云游四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似的。

  鹿厌抹了把眼泪,哭得鼻子红眼睛红的模样委实招人疼,偏心道长无奈拍了拍他,安慰说道:“先前给你寄了书信,见你迟迟没回, 担心你出事,便加快上京的计划了。”

  闻言, 鹿厌汲气解释了书信的来龙去脉, 最后才道:“鹿家模仿你曾经留下的契书字迹,诓骗我回小黑屋, 所幸世子及时赶来救了我......”

  偏心道长轻叹一声,来时靠风声猜想京都生变故,未料灾难还是降临在爱徒身上,不免感叹人生无常,终究是一场难逃的劫。

  “当初你父亲在信中恳请为师让你上京,是为了给你谋一份差事,也省得整日随着为师四处漂泊。”偏心道长揉着他的脑袋,眼中满是心疼,“我念你长大,也该去世间磨砺一番,可如今看来,为师的一念之差竟险些害了你。”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辈子在炼狱山里,至少无忧无虑。

  鹿厌见师哥自责,连忙摇头否认,眼里虽带着泪花,却发自内心笑道:“师哥有所不知,正如家书所言,其实世子待我极好,我从来没吃过苦。”

  师徒两人进了山庄,偏心道长听闻此言后,扭头朝天真无邪的爱徒看去,见他眼下带着乌青,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如此憔悴之状,还说没吃苦。”

  鹿厌吸了吸鼻子,生怕师哥不相信自己,刻意强调说:“徒儿不敢撒谎,若师哥不信,你可以去谢家打听。”

  偏心道长定睛端详顷刻,高深莫测笑了声,负手徐徐而行,无奈说道:“为师瞧着你,是吃了不少爱情的苦。”

  话音一落,鹿厌愣了下,转念明白师哥所言,嘴角的笑意渐渐趋平,垂头看着脚尖,沉默不语前行。

  来到正厅后,偏心道长落座时,面前便递来了个一杯茶水。

  他抬手接过,看着乖巧听话的徒儿满脸沮丧,摇头抿了口茶,随后示意他坐下。

  鹿厌搬来椅子坐在他脚边,心不在焉把玩着手里的玄尾扇,像往日在炼狱山做错事般,等着被长辈训话。

  怎料只听见偏心道长叹笑说:“怎的闷闷不乐了,怕为师责怪你?”

  鹿厌轻轻点头,“徒儿定力不足,还望师哥责罚。”

  偏心道长听闻后放声大笑,实在觉得这徒儿教不坏,欣慰之余担忧更甚。

  他看着屋外料峭寒风拂过的院子,“这怎能算是定力不足,若没了七情六欲,那才是该罚。”

  鹿厌倏地抬头看去,水润的眼眸中带着讶异,却又有些许苦恼,主动问道:“为何没了七情六欲要被罚?”

  偏心道长垂眼看他,慈爱说道:“孩子,人非圣贤岂能免俗,若失了良心,只怕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①。”

  鹿厌认真听着长辈所言,虽绞尽脑汁思考其中之意无果,但还是将其记在心里,“师哥,我记住了。”

  师徒两人相视一笑,鹿厌忽然想起此地乃谢家的山庄,接着问道:“对了师哥,你如何找到此地?”

  偏心道长看了眼他手里的玄尾扇,“几里外的密林中,遍地锦衣卫尸首无人在意,其中有玄尾扇造成的伤口,为师我住在深山老林,想找你还不容易。”

  说话间,他拿起玄尾扇往鹿厌的脑袋轻敲,正色问道:“都说说吧,京都眼下发生何事?”

  鹿厌摸了下脑袋,沉思片刻,将近日之事细细道来,虽然他刻意将谢时深夺位之事隐瞒,但还是被偏心道长轻易猜到几分。

  期间鹿厌神色凝重,数次朝大门的方向看去,直到夜色降临,仍旧没有丝毫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