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提着扫帚来扫碗渣, 时光问碗多少钱,她赔。
那服务员却说:“这位先生已经付过了,您不用再重复支付。”
她口中的“这位先生”已经来到眼前, 并自顾自坐在时光旁边,正跟对面的时间打招呼:“你好,欢迎来北京玩儿。”
时间愣了愣,笑道:“你好!”
接机之前时光就跟叶慎独说过行程, 他当时在忙,便让她先过来。所以他现在出现,她一点不惊讶。
拿了副新碗筷放在他面前,时光冲时间抬抬下巴,简单介绍道:“在色达的时候你见过,喊独哥就行。”
“独哥好!”时间规矩地喊道。
听女孩儿喊自己“独哥”, 叶慎独皱眉, 倪时光一眼,沉声道:“是不是差着辈分?”
“好像也是。”时光若有所思,“那喊什么, 独叔?”
叶慎独:“……”
时间想笑又不敢笑, 也没问怎么那会儿明明分开了现在又在一起了, 只说:“要不,就喊叶先生?”
“也行。”时光点点头, 低头吃饭。
“考得怎么样?”叶慎独主动问。
时间说:“就那样吧, 跟平时模考差不多。”
时光接话道:“之前我发给你那些学校和专业,就是他帮忙整理的。有时间我带你提前去看看。”
“好。”时间礼貌道,“谢谢叶先生帮忙。”
发现她变化不小, 叶慎独看时光一眼。
这厢会意, 凑近说:“说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也不知道真假,您慧眼识珠,给看看?”
“喂,要不要这样,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时间一脸认真地声明道,“我是真的从良了。”
时光:“是是是,你从良了。”
叶慎独淡淡一笑,忽然看向时光:“你呢?真从良还是假从良?”
她认真想了想,说:“看遇见什么事吧。”
男人挑挑眉,没继续说。
这顿饭的后半段还算和谐,都心照不宣地没提方才那段不痛快的插曲。
吃完饭,时光开车送时间去酒店,叶慎独的车则跟在他们身后。
车上,时间几番踌躇,终是问:“嬢,你们……”
知道她早晚会问,时光淡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
“我不是时芬。”她说,“你也别做时芬,我们都不要做她。”
“好。”时间重重点头。
酒店是叶慎独的秘书定的,五星级,富丽奢华应有尽有,可把时间吓一跳。
姑娘第一次来大都市,多少有些局促,但毕竟是高考过的人,胆子比当年的时光大得多。
之前时间想去找姓江的,因为不会开车,出门还得带个司机,那件事被时光打趣了很久,所以她回去后就抽空学了个驾照。
临走前,时光把自己的车钥匙给她,嘱咐道:“我还有点事,你开我车自己先转转,有事给我打电话。”
时间接过钥匙,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重没重新做人不清楚,倒是真的懂事多了,连普通话都变标准了。
时光脸上挂着笑,在酒店大门口与叶慎独幽深的眼撞个正着。
“笑什么?”他打开副驾的门,示意她进去。
她坐上车,等他也坐进来,才说:“感慨,看见她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他把车开出去,说:“遇见你是她的幸运。”
时光想也没想,扭头反问:“不知,遇见我是不是叶先生的幸运?”
叶慎独对上她的眼,言辞诚恳:“能遇见时小姐,自然幸运。”
她莞尔一笑,看向窗外。
六月的风里携着热气,吹在脸上没有凉意,车身人身往后退,繁华的街景转瞬即逝。不知,男人的话,能做几分信。
“不回去吗?”见前方不是回去的路,她开口问。
他说:“暂时不回,临时有个场子要应付。”
“所以,这是要带我去?”时光问
“嗯,”叶慎独目视前方,说,“玩儿的比较多,你应该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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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她才知道,那是个私人酒会,露天场地奢华而宽敞,玩儿的确实很多,不过她比较感兴趣的是骑马和赛车。
只是没想到,时光才刚一进门,便就看见了熟人,叶言清。
叶言清见她挽着叶慎独的手臂出现,瞳孔定住。
时光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问身旁的男人:“这是你们的家族聚会?”
“不是。”叶慎独领着她穿过人群,说:“只是一个长者举办的聚会,来的人比较杂,除了他,叶矜和远之也在,我带你去找叶矜。”
“你呢?”
“我有点事,处理完来接你。”
穿过草坪,时光老远就看见了马背上的叶矜。
她今日身着一袭酒红色骑马装,在人群堆里又飒又酷,格外醒目。
叶矜看见他们,先是打量了一阵,好半响才跳下马,笑说:“舍得带出来了?”
叶慎独答非所问:“人交给你,我一会儿找你要。”
“啧,”她看向时光,“怕我吃了她,还是怕别人欺负她?”
他说:“这里没人欺负得起她。”
时光:“……”
叶矜说:“要是我欺负她呢?”
叶慎独说:“你对得起这身骑马装?”
因为这恰好是时光给她量身设计的那套。
“得,”叶矜无话可说,“去吧,少了根头发丝儿都是我护驾不周,行吗?”
“最好是。”叶慎独看一眼时光,转身离开。
不远处有五个人在迎接他,西装革履,看上去年龄都在他之上。
叶慎独走过去,冲那几人点点头,率先进入室内。
时光站在原地,视线没有第一时间移开。
那边,叶慎独在临进门时悠悠然侧头,看见的是女人不躲不闪的眼。
“还是小叶总会找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时光,玩笑道。
叶慎独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一语不发地进了包间。
待所有人入座,服务员从外面关上了门。
六个人的包间,一度静止,无人说话。
片刻,叶慎独慢条斯理点上支烟,缓缓道:“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熟人,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十月份的股东大会,你们怎么看?”
没人说话,他直接点名:“宋阳,从你开始。”
宋阳看看另外几人,深呼吸道:“就目前形势来看,集团由您接任的胜算不大。”
“哦?”叶慎独掀眸,“具体说说。”
宋阳说:“如果您生日那天,叶言清没整那样一出,各大股东可能还会因为你是老叶总长子这个身份,投您接任董事长之位。可是现在,集团内部都知道您只是侄儿,而叶言清才是血亲,只怕,投票时都会偏向于他。”
叶慎独抖了抖烟灰,抬抬下巴:“你说说看。”
那人道:“我不这么认为,您这些年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他叶言清有过什么奉献?卡塔尔项目亏损十几个亿,烂摊子还是您出面摆平的。单从这点来看,我觉得您胜出的可能会更大。”
“没这么简单,”一个年长者发声道,“就算阿慎是我大哥一手栽培出来的又怎样?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不可能将大权交给一个脱离他掌控的人的。”
稍顿,他接着说:“叶崇文之所以迟迟不接亲儿子回来,是因为十年前他位置不稳,需要阿慎这把抢。而现在,这把枪显然已经威胁到他和他儿子的地位了,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做?别忘了,股东会上,他有一票否决权。”
“这怎么办?老叶总人脉颇广,他要是从中作梗,那小叶总纵使功劳再大能力再硬,别的股东也不敢投啊。”
“老爷总的人脉广,但小叶总人脉也不弱啊?”
“可始终姜还是老的辣,小叶总的人脉都是新生代,而老爷总的则更具权威和实力。”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刚才那个老者又说,“楚氏珠宝一直不被我大哥看好,但实则很有潜力,现如今他们危机已过,经济恢复如初,而且楚小姐有意同阿慎订婚,如果阿慎同意这门亲事……”
“三叔,”叶慎独抽完烟,云淡风轻笑了声,打断道,“您什么时候当起媒婆来了。”
叶崇明说:“你这孩子,那楚楠不是一心想嫁给你吗?咱们这圈子,你娶谁家千金不是娶?目前来说,楚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慎独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兀自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起身,淡淡道:“今日就说到这里,散了吧。”
不待他们再说,他已经踏步出了门。
午后的阳光没那么烈,风中带有凉意。
他听见远处响起阵阵起哄声,熟悉的赛车轰鸣由远到近,紧接着四辆车急速奔来,“嗖”的一个急转弯后,便又屁股冒烟驶向远方。
虽然前后距离相差不大,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赛车排在最前面,相对落后那几辆,则是叶远之和另外两个朋友的。
他那辆跑车一直是叶矜在开,而今天开车的人不是她,是时光。
叶慎独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叶矜的攻击性没有这么猛。
唯独时光,风卷残云,势如破竹,像风,像浪。
“你带来这个女孩儿真辣。”
听见声音,叶慎独没回头。
楚楠走上前,盯着赛道上极速漂移的车辆,笑问:“是上次在庄园言清带去的那个女孩儿吗?”
“楚小姐想说什么?”叶慎独神色淡淡,没多余的表情。
“没什么。”她的语气温婉如春风,“只是觉得,你这次的女人跟以往任何一个都不同。”
“所以?”
楚楠往前走两步:“别这么大的敌意阿慎,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女人你不是没有过,你见我针对过谁吗?”
叶慎独侧眸道:“你有立场针对吗?”
“以前确实没有,”她说,“但以后可不一定哟。”
叶慎独眯眼看她,眼底没有温度。
楚楠扯了扯苦涩的嘴角,微微叹气:“阿慎,我应该没这么差吧?如果我们结婚,我保证,不管你外面养多少人,我都只会视而不见。”
远处那辆赛车遥遥领先后冲破终点线,帅气地来了个漂移。
叶慎独平静道:“楚楠,我又不喜欢你,嫁给我,你图什么?”
她自嘲一笑,仰头说:“咱们这些人,左右都逃不过利益联姻,你娶谁不是娶,我嫁谁不是嫁。你不娶我这个脾气好的,照样也会是别家性格乖张的千金。脾气好的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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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刚从车里出去,就差点被叶矜的尖叫声震晕。
“妹妹,你牛逼!”她竖起大拇指,“上一个这么牛逼的,还是我家阿慎。”
时光脱下头盔,看到了眼远处的叶慎独。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笑说:“我可没你家阿慎牛逼,跟他比,我还差点火候。”
“别谦虚了。”叶远之跟几个朋友抱着头盔过来,夸道,“在川西我就见识过时小姐的本领,你是真牛!刚才兄弟几个差点被你甩吐。”
另外一个差不多高的男生打量她须臾,说:“这就是慎哥一直舍不得带你出来给我们看的原因,怕我们羡慕。”
又一个说:“可不,咱从年初就让她带你出来玩儿了,他不同意,愣是怪藏得住。今天一见,不带出来是有原因的,这么漂亮,赛车还这么厉害,怕我们嫉妒呗。”
“干什么,愿赌不服输?搁这儿欺负人。”
叶慎独的声音忽然加进来,时光微怔,感到肩膀一重,他的手臂已经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肩头,将她围住。
“啧,谁敢欺负她呀,哥儿几个,我们走。”
叶远之说罢,带着其他两个走了。
叶矜也说:“我也走。人我可交给你了,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太虎了这妹妹。”
“改天请你吃饭。”叶慎独说。
“不吃,”她说,“你院儿里的月季倒是可以送我一些,我用来插花。”
他果断拒绝:“不送。”
叶矜咂舌:“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叶慎独不以为意:“求得着的时候再说。”
叶矜白他一眼,笑着跟时光挥手再见,转身走了。
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叶慎独从她手里接过安全帽,拉着她的手朝停车的方向走,问:“好玩儿吗?”
“好玩儿。”时光说。
他说:“找个时间我们比比。”
“那我肯定不是你对手。”
“没关系,我慢点跑,等你先冲终点线。”
像喝酒一样,输了也是她赢。
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时光抬眸着叶慎独,久久没说话。
去到车上,她刚系好安全带,便听见手有消息进来,点开一看,是叶言清。
他在道歉。
大概意思是,为去年故意带她去叶家而道歉,为中午那会儿将她的行程透露给何众而道歉。
时光粗略扫过,退出界面。
“怎么了?”叶慎独坐车,问道。
她坦白:“叶言清给我发消息。”
问言他侧目看过来:“他还没死心?说了些什么?”
时光没答,对上他的眼,同问:“刚才你跟楚小姐站在那里,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