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餐馆里人流不多, 游客匆匆来又匆匆走。正午的日光刨开稀薄的云层洒在屋檐上,又从缝隙里漏了几缕进来,将餐桌分隔成两半。
餐桌的两端分别放着两杯咖啡, 时光的是生椰拿铁,叶慎独的是冰美式。
她说,他们不是可以互说心事的关系时,语气是那样笃定, 那样不留情面,那样的不假思索。
叶慎独听罢,脸上没什么变化,握着杯子的手轻轻晃了晃,定定地望着她。
片刻,他起唇道:“如果你愿意说, 我想, 我会是个不错的倾听者。”
时光问他们是能互说心事的关系吗?重点在于关系,而他却避开她的话题,将重点引到了“心事”上。
她错开他直视的目光, 低头轻轻抿了口咖啡, 没所谓一笑:“下次吧, 有机会咱两喝几杯,如果你能把我喝倒, 我就告诉你, 关于我的故事。”
叶慎独非常帅气地挑了下眉,有些难以置信,“你要跟我拼酒?”
“你觉得我拼不过你?”时光底气十足道。
男人眼睛里带着笑意, 饶有兴趣道:“时光, 我见过你喝酒, 但你还没真正见我喝过酒,你确定要拼?”
哪里还有什么下次?他们不会再有下次。
谁又会逢人就说心事,别人尚且有所顾虑,更何况是时光。
她的心事,会散落在过去和将来数不清的旅途奔波里,会对山川说、对河流说、对荒漠说……却从没想过,要对人说。
时光就着咖啡跟他碰了个杯,淡笑道:“这么说的话,我要考虑一下。”
服务员在这时端来饭菜,叶慎独长伸手,把拆开的餐具放在她面前,“怕了?”
她提起小茶壶,往他茶盅里倒茶,顺着话接:“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叶慎独将她这一举动看在眼里,欣然地以茶代酒跟她碰杯,然后饮尽茶水。
他并没有点破她此时的口是心非,想起今早醒来时,自己手臂被她狠狠拽住的场景。
那时候她面对他侧躺着,呼吸浅浅,长长的眼睫一动不动,柔嫩的肤色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得冷白清凉。
相较于那天在车里,神态确实安稳了不少,但依然是弓着背,将身躯蜷缩成一团。
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才会有的表现。
这可能就是她愿意同他醉生梦死,却在事后不愿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原因。
她是个独立又孤独的人,可以游走在大漠黄沙中,翱翔在浩瀚天地间;可以在灯红酒绿里肆意挥洒,也可以在异地他乡同情弱小。
却独独,过不了梦魇的关。
时光大力拽着男人手臂的情景,就像溺水的人在生死之际抓到的浮木,像迷路的船帆在茫茫大海上突然看见指路的灯塔。
她并不知道,那一刻,她的挣扎,她的小心翼翼,她的脆弱和破碎在叶慎独的面前已经暴露无遗。
只是这会儿,她才活得像那么回事,一如初见那天,是一朵冷艳而漂亮的冰镇玫瑰。
时光自然不知道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叶慎独都想了些什么。
这顿饭是她付的钱,男人没有跟她抢。只是走出店门时,叶慎独顿了一脚。
她回头,见他指着橱窗里的手工糖,对老板说:“买一袋。”
“还剩得有,不用买。”时光走过去,提醒他。
“没事,”叶慎独不以为意道,“难得遇见,免得你说我断你口粮。”
“……”绝无此事。
她几欲想说她明天要走,却又因为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而没有把话说出口。
叶慎独把糖放进车里,问她要不要四处走走。
正午日光正辣,时光头戴防晒工具,批着毛线织成的彩色民族披风,漫无目的跟他在路上溜达。
直到路过一处挂着满天经幡的地方,才找地方坐下来。
“你平时很喜欢逛街吗?”时光问。
“我不是个爱逛街的人。”他说。
男人与她并肩而坐,两人在街上就没牵过手,这会儿也没有,只是彼此的衣袖时不时会相碰。
时光透过墨镜看他一眼,“那我们回去吧。”
他也带着墨镜对上她的视线,答非所问:“五明学院今天不能约了,我约明天下午。”
时光没有说话,听他继续说:“因为电线和卫生问题,你现在看到的大多数红房子,都是前几年重新翻修过的。”
“你怎么知道?”时光有些诧异。
他说:“我有个长辈,是五明学院的学生,翻修这个片区的时候,我捐过钱。”
“………”
就没有他的钱到不了的地方。
“他在这里好多年了,我想明早去拜访一下。”略顿,他扭过头问,“你要不要陪我去?”
既然是长辈,她去做什么。时光摇摇头,“你自己去吧。”
叶慎独面色如常“嗯”了声,“那你在酒店等我,下午我陪你进院参观。”
“其实我……”
“美女你好,能麻烦帮我们拍个照吗?”
时光正要说什么,就被请求帮忙的行人打断了。
于是只好起身去给人家拍照。那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十岁左右大的女儿,笑容满面站在迎风飘扬的经幡下,其乐融融好不幸福。
时光在那副画面上定格片刻,然后用他们给的相机在不同角度拍了十来张。
“谢谢!”女人接过相机,看到成果,连连夸赞,“美女你好会拍照。”
这边淡淡一笑。
随后女人指了指时光胸前挂着的相机,又说:“需要我帮你和你的男朋友拍张合照吗?这里很美。”
叶慎独没有说话。
时光的余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便立即婉拒道:“不用了,谢谢。”
等人走后,她坐过去,听见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让她拍?”
时光皱皱眉,正色道:“你不也没说话吗?”
叶慎独笑笑,好像这个话题就这么过了。
片刻,他说了句:“你说苗语很好听。”
?
他解释道:“在康定时,你给你侄女打电话,我听到了,但是听不懂。”
“听得懂才怪。”时光忽然来了兴趣,言道,“我教你两句?”
男人有些意外:“看来时小姐今天确实心情不错。”
“不学算了。”她白他一眼。
“不是不学,是学不会。”他说,“这样吧,你告诉我,‘姑娘’用苗语怎么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姑娘,一般怎么称呼?”
……这死男人,无时无刻都在套路她,偏生他还一脸求知若渴问心无愧的样子。
真的会啊……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缺女人。只要他想,又有什么谁是他哄不走的。
坑是自己挖的,时光硬着头皮填。
她用谐音告诉他:“眯彩彩。小姑娘的意思。”
“怎么写?”他摊开手掌,示意她写。
她眯眼看他,拍开他的手,用手机打上这三个字递过去。
叶慎独盯着她打字的那个页面看了片刻,嗓音忽然低下来:“知道了,漂亮的眯彩彩。”
倒是会举一反三,都会说漂亮的小姑娘了。
真神奇,这三个字从这男人的嘴里念出来,没有半点戏耍之意,虔诚得尽然还很好听。
时光笑了笑,没理他偶尔的油嘴滑舌,看了眼手机,登时一顿,才发现自己打字的聊天页面是跟陆勤的。
而且,十分钟前,他给她发了条微信。说的是:“眯彩彩,我在杭州出差,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
这是真巧。
陆勤知道一些简单的苗语,所以,他刚好发了这么一条消息过来,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
“回去吧。”
风起,旁边的叶慎独平静地说。
时光皱眉看他一眼,总觉得他波澜不惊风平浪静的瞳孔里又在酝酿着什么。
正当他们起身准备走时,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刷——”
时光闻声看去,发现是叶慎独手上的外套,他自己一直挽着,起身的时候,被木头上一颗不起眼的钉子生生刮了个小窟窿。
今天真的是,不宜出门。
男人却不以为意,拿上衣裳,带着她原路返回。
再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六点过,色达的天气一天无数个样,这会儿寒风突起,气温骤降,看样子,说不好夜间会有雪。
晚饭是在房间里吃的,前台送来的餐食,样品多样,口味极佳。
时光怀疑,为了讨好这尊金主,他们请了私厨。
吃过饭后叶慎独用笔记本处理工作,他瞥见,那女人在看书,模样专心至极,看的是小仲马的《茶花女》。
见状,他嘴角勾起抹幅度。好在这次她没睡着,只是才看了两分钟不到,就把书扔在一旁。
无所事事,她在房间里走去走来,当目光定在他被刮坏的那件大衣上时,像是瞬间找到了用武之地。
于是她翻开行李箱,找到自己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理应随身携带的针线装备,对着台灯穿针引线。一番设计后,开始修补那件他打算扔掉的衣服。
那认真模样跟看书时不一样,能感觉得到,这是她热爱的东西。
她工作起来也这样吗?恬静得跟六亲不认的桀骜模样判若两人。
叶慎独心想。
“叶总?您,还在吗?”
视频的那端,秘书汇报完工作后,久久没听见指示,便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的目光落在女人行云流水的针线上,静静地说出句“知道了”。
时光听见脚步声,抬眸看一眼,自然而然道:“我给你改造一下,将就将就,应该还能穿。”
这边没说话,给自己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
通洞的地方正好是前襟,时光用红线将那里逢成一朵不大不小的玫瑰,以此充当胸针,这让原本冷静沉重的黑色大衣多了几分时尚感。
叶慎独抽完烟的时候,时光的玫瑰也刚刚缝好。
只是她刚一抬头,下巴就被人给轻轻捏住了。
“你……”
话没说完,回应她的,是一个炽热又滚烫的吻。
浓浓的尼古丁味不由分说灌进时光的口中。她的大脑在那一霎几乎停止转动,睁着眼,就这么看着他。
叶慎独的吻来得毫无前兆,攻略性极强。
他一只手稳着她侧脸,另一只把她手里的针线和衣裳拿起来扔在桌上,然后将她从坐位上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等待。
今天只有一章,明后天周末休息,我尽可能多更点。
注:苗族种类很多,语言也有很多种,时光是其中一种。这里她所说的苗语,是认真的!不是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