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仍旧没说话, 但也没睡着。
叶慎独就这么抱着她。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做。
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开了一天的车又熬夜到现在, 是个人都会累。
她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后背抵着他健硕的胸膛。
他的手臂很长,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环住,时光没扒开他的手, 自己也没有动过。
人的拥抱很神奇,甚至已经胜过一切语言安慰。
她以前从没体验过,这次,却在一个仅认识数天的男人身上体验到了。
这其实不合理,可又不得不承认,给她片刻温暖的, 是这个注定成为过客的男人。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奇迹的是,这一夜,时光一个梦都没做。
何烨没有鲜血淋漓来找她, 童年也没有再显现在脑海里。
毫不夸张地说, 这是半年来, 她第一次在夜里睡上整觉。
翌日,时光醒来的时候, 叶慎独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自然也没想过要联系。进洗漱间打整好后,她首先联系了时间。
可能也知道自己难逃一劫,时间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电话没想几声就有人接, 那声怯生生的“嬢嬢”实在喊得简直不像时间本人。
时光只说了四个字:“你的地址。”
那头答非所问:“嬢, 我要读书的, 你借我钱我把大学读完好不好?”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的地址。”时光重复。
“我在你住的酒店……在一楼等你。”她沮丧着说。
?
时光挂断电话,觉得诧异。
她在房间里空坐了大概五来分钟,还没见叶慎独回来,踌躇片刻,穿上羽绒服后自己先出去了。
结果等她去到一楼时,发现叶慎独就在大堂,跟他一起同在的,有时间,还有……江泊淮?
第一次见姓江的,他穿着灰色的休闲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镜框。长相跟叶慎独比起来,虽没那么锋利压迫,但也属于“相貌牛逼症”那一类人。
他那具言笑晏晏的面孔,时光看着不踏实。
对方看见她,先站起来打招呼:“时小姐。”
她没理他,越过他直径走到时间面前,冷声道:“你怎么打算?”
时间自认理亏,埋着头,声音很轻,“我听你安排,只要你不生气。”
什么不学,学了一身见风使舵的臭毛病。
时光这会儿才正眼望向江泊淮,正色道:“江先生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如果你想玩的话,还请放过时间,她蠢,不是你的下酒菜。”
时间:“……”
江泊淮看了眼始终看好戏的叶慎独,也不恼,微笑道:“时小姐严重。”
关于时间,他只字不提。这样的人,不是玩玩是什么?
可能是只要当上长辈,就会有种对晚辈恨铁不成钢的条件反射。
时光暼了眼没出息的侄女儿,拉着她就走。
“去哪里?”
叶慎独的声音在这时候才响起,没什么情绪,单纯发问。
时光回头,对上他的眼,简单说:“去玩。”
他顿了顿,微微点头:“好,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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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她走后点燃烟,默默抽了几口。
“叶兄,你让我过来将就你们,可没说你这女人性格这么辣,合同只让我两个点,我感觉还是亏了。”江泊淮在他对面坐下,也给自己点了支烟。
这边弹弹烟灰,淡淡嘱咐道:“人侄女才十八岁,你罢手吧。”
江泊淮倪他一眼:“少搁这儿跟我装纯情,你叶二公子玩过的比我少?”
叶慎独随意往沙发后面靠,神态自若地瞧起二郎腿,悠悠然说:“你信不信,你迟早载在那小姑娘手里?”
江泊淮隔着烟雾轻笑一声,没接这种豪无依据的话,说道:“你呢?这段旅途倒是潇洒,就不怕回京后你那位楚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
“什么叫我那位?”这边摁灭烟,冷声道,“管好你自己吧,当心后院起火。”
“彼此彼此。”江泊淮举杯,喝了口茶。
叶慎独问他还要待几天,那边说这两三天会走。
“你呢?”江泊淮问。
这边先是静默,片刻后才说:“你先把那小姑娘带去,什么时候走,再让她跟着她姑姑。”
江泊淮朗声笑起来,“怎么?怕人家当电灯泡啊?”
这边低头抿了口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既然怕她们汇合碍事,还用项目做诱饵让我把人带过来做什么?你到底图什么?”
图她不到处乱跑。叶慎独继续喝茶,没有说话。
“是了,叶兄处事,素来没人摸得清头绪。”
江泊淮冲他挑挑眉,说:“没问题,时间那姑娘,也就是我一个电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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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带时间在酒店简单吃了点东西,回房间背上双肩背包后,就出门了。
色达不是景区,但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五明佛学院。
这里的学员没有年龄限制,也没有毕业年限,连住的地方都是学生自己盖的,而且每年很大一部分时间不对外开放。
时光运气不错,刚好碰见开放的时候。
可当她跟时间一起去到五明佛学院门口想进去参观时,却被告知要提前预约。
她们没有预约过,所以没能进去。
时光并不觉得遗憾。
人家有人家的信仰有人家的规矩,她有她自己的信仰,很多东西不一定要理解,但至少要学会尊重人家的文化。
最后是时间查到一条攻略,说去到后山能看见整个佛学院的全景,于是她跟着那个不靠谱的侄女去爬了后山。
那条路游客不少,多半都是不能进学院才迂回到后山一睹其风貌的。
站上山顶俯瞰的刹那,时光面对眼前的景象,难以用言语去描述那种震撼。
全是连成一片的桨红色木质僧舍,高低错落又井井有序,目之所及皆是静土。
这里并不富裕,但那种杂乱中的秩序又散发着无穷的人性光辉。
路上处处可见一步一跪的修行者,这是一场心灵的洗涤,很容易让人生起一股莫名而来的感动。
这些淳朴善良的人啊,总会随机出现在世界的任何角落,他们就像散落的光线,对这个世界进行缝缝补补。
“好美,好治愈。”时间发出这样的感叹。
时光倪她一眼,“这就是你浪了这么多天的感悟?”
时间嘟着嘴,半天才说出那句早该说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边不以为意笑一声,“受了什么挫败,能让你连说两个对不起。”
姑娘沉默许久,叹气道:“第一次遇见江泊淮这座山,自然听不得什么好言相劝。其实没什么意思,世间都是空手而还、意兴阑珊,我失去的每一份月亮,都是我该失去的。此去经年,他是他,我是我。”
“……什么鬼?”时光扭头,迎风道,“这又是从哪本书上摘抄的?”
“网上看见的。”
她用苗族说:“孃,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我明白的。我不该因为过往那点苦,就贪念这点甜头。”
不管她是真的悔悟还是虚头巴脑,有那么一霎,时光接不上话。
是啊,不该为了那点苦,贪念这点甜。
她站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俯瞰着那片神秘而不被打扰的净土,告诉时间:“其实没什么好沮丧的,大胆往前走,你会发现,曾以为的悲喜在广阔的天地外不值一提。”
她又指了指一旁的野花,继续说道:“海拔4000米都能长出美丽的花朵,拥有着比野草更顽强的生命力,你为什么不能?”
时间听罢,眼中闪着泪光。
时光看着这个跟自己有着三分相像的少女,不动声色。
这个年纪的姑娘,最适合喝这些心灵鸡汤。但凡再多说上几句,时光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化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旅行啊?有什么意义吗?”时间擦着眼泪问。
时光认真想这个问题,许久才说:“不知道,也不一定事事都要追求意义,一朵绽放的花,遇到的每一个人,甚至一场暴风雪的降临,都是远比意义更重要的过程。”
“你又是哪本书上看的?”时间不相信地质疑。
时光戳了下她的脑袋,“跟谁说话?”
姑娘笑了笑,蔫下去,沉默很久,说了句:“孃,我们明天走吧。”
时光皱眉望过去,听她说:“你的车在色达县,没拖去西藏。”
“……”
“今晚各自告个别,我们两明天走吧?我想回去……好好念书。”
她说出这话的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时光怔住,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既然车在这里没在拉萨,有的东西,是不是就注定只能到这里。
也确实该走了,富贵温柔乡这种东西,不是长久。
“好,我明天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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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寒风很大,吹得时光不得不用帽子和护目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叶慎独跟江泊淮是怎么知道她两的位置的,总之下到山脚时,那两人已经在等她们了。
上车前,时光看了眼时间,眼神很平静。
时间懂得,她孃这是警告她最后一次。
做放羊的小孩没意思,她这次是铁了心要走。
四个人分开后,叶慎独开车前往酒店方向去。
想必是路通了,他现在开的车是昨天那辆。
路上,他问:“进去参观了吗?”
时光望着前方,摇头说:“没有,要提前预约。”
“我来安排。”他说。
她扭头看着他,没接话。
他想做什么,一定一定做得到。
可是……
“想吃什么?”男人又问。
时光刚好看见一家素食馆,就随便指了指,“这家吧。”
听出她的敷衍,叶慎独意味深长暼她一眼,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进店随便点了个套餐,时光靠窗而坐,望着外面古老的青石板,望着偶尔路过的僧人,望着他们清一色穿浆红色的僧服。
“时光。”叶慎独喊她,嗓音低沉。
她正眼看他,没有说话。
男人双眼微眯,问:“有什么心事。”
时光笑了笑,言道:“叶先生,我们是可以互说心事的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注:色达,只是女主旅途中路过的一个地方。这里只是客观描写,不宣传任何东西任何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