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夜叉的傩舞,蒙德的女王大概无法给出最精准的评价。

  但是也许是因为月色太美,乐声太柔,就连竹林风声也为这夜间雅景的增添几分灵动意趣,即使没有饮酒交谈纵声欢笑,伊莱恩也觉得这是她所经历过最好的宴会了。

  ……还不赖。

  竹林的风声吹散了萦绕在耳畔梦魇般的笑声和那些聒噪的奉承之词,已经回到寝宫的女王从落地窗看见天空仍未降落的月亮,有些少见的发呆,蒙德与璃月相距千里,可此刻仰头看着天空,却也能共赏同一轮明月。

  “哦~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呢~”

  温迪即使已经变成少年模样,可回到高塔寝宫却还是风精灵时期不走正门的坏习惯,他笑嘻嘻地对伊莱恩摆摆手,冲她比划了一下手里的苹果酒:“给你看看我今天努力工作的成果,要不要一起尝尝?”

  他只是随口说说,他每拿到点什么好东西见到伊莱恩的第一反应都是和她分享,只不过女王陛下对酒兴致始终不高,明明是蒙德称得上美酒的国度,可这里的女王却称得上这个国家里最不爱喝酒的人之一了。

  这次温迪也只是习惯性开口问了一句,伊莱恩看着他手里的瓶子,时间长得让温迪开始反射性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当着她的面喝得太多,以至于不知何时又快到了规定指标,可伊莱恩沉思片刻,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先倒半杯给我吧。”

  温迪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从窗户上翻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从窗户上跳下来,放好酒瓶快步跑到伊莱恩面前,满脸忧心地伸手捧着女王的脸颊上下打量起来,无比严肃的问道:“在璃月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伊莱恩任由温迪捧着她的脸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遍,直至少年对视上那双愈发冰凉的眸子才讪讪一笑缩回了手,“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他看着伊莱恩面无表情坐回椅子上,这才满脸殷勤的帮忙倒了半杯的苹果酒递过去,见她居然真的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温迪动作一僵,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真的没事吗?”温迪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女王换上了更加轻便的睡袍,这让他能直接摸到她的手臂,刚刚她的脸颊就有些凉,此刻手臂的温度也有些偏冷,伊莱恩不喜欢身边东西变化太多,这从她几百年里都习惯让阿莫斯负责身边一切琐事就看得出来……突然改了某个习惯,往往代表着她做出了某个特别的决定。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温迪。”女王不打算和他说的太过清楚,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试试而已。”

  “……好吧。”温迪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并按着她的要求留下了那瓶度数不高且口感清爽的苹果酒,他思考片刻,便出去对着今夜巡逻的高塔骑士和其他神官叮嘱了几句,伊莱恩的情况有些奇怪,他不想让人来打扰她却又有些不太放心,所以打算亲自守在这里,至少能安心几分。

  在他的印象里,她几乎从不沉溺酒精。

  但是今晚也许可以作为一次特别的例外。

  女王这样安慰着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能被温迪看中的酒自然也是极好的,伊莱恩安安静静喝完了一瓶也只感觉到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微醺,她安静等了片刻后才缓缓起身,只是没有放下窗帘,而是打算与月色一同入眠。

  不知何时,窗外多了安抚入眠的轻缓琴音,青色的吟游诗人屈膝坐在窗外的树枝上,轻轻弹起了如柔风般温和的无名小调。

  在做好自己的安排以后,温迪没有再去打扰伊莱恩,他满心希望对方可以在恰到好处的微醺醉意中得到一次无梦的好眠,只是他当他开始放缓弹奏的速度的时候,却注意到床榻上的女王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忍耐的梦魇,就连流连在花园的和煦柔风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只是还不等他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陌生的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女王寝宫的门口。

  温迪弹琴的手指倏然一顿,瞬间望向门口方向的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严肃。

  ***

  “陛下?”

  青年的询问声在门口响起,回应他的却不是女王的声音,夜风吹开了走廊的窗户,身披银白大氅的年轻人缓缓抬起头,看着迎风立于窗外的巴巴托斯,却只是一脸的波澜不惊。

  “我可是说过,今晚的女王不需要旁人来打扰的。”容貌清秀的少年诗人徐徐落下,只是他笑得温柔可爱,却也没几个人会真的觉得他就是这么个和外表一样的柔弱少年,那双青玉一样的眼睛微微弯着,温迪好脾气的问道:“所以你是怎么上来的,沙尔先生?”

  “您如果想要解释的话,那么我可以说:白树受女王的力量哺育才得以重生,芬德尼尔人的意志便是白树的化身,我等血肉链接白树的本源……您大可不必如此看着我,小殿下,简单来说我只是通过白树感知到王的痛苦,一时担忧,才想要过来看看情况。”

  温迪的笑容没有变化。

  “女王陛下我会好好保护的,就不劳烦沙尔先生这样殷勤了。”

  年轻人便很温顺的点点头,恭敬地行了礼:“那么,我就先退下了。”

  直至风确定已经送走了芬德尼尔的背影,温迪的笑容才从脸上消失。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想。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能通过白树本源间接了解到女王情绪变化的信徒,要远比伊莱恩此时的噩梦更加危险。

  他若是如同劳伦斯那般立刻反驳拒绝,那么温迪反而还会冷静一些——可他没有。

  如此敏锐,如此迅速,却又如此擅长隐藏自己的本心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毫无抵抗性的温驯,温迪感觉到自己的肋骨之下有些因紧张而生出的陌生隐痛,他皱起眉,看了一眼紧闭的寝殿大门,最后还是选择追着沙尔离开的方向过去看看。

  当他借着夜风的帮助终于找到了那年轻人的身影的那一刻,同时也是心脏倏地一沉。

  ***

  沙尔·芬德尼尔孤身一人站在王城最古老的那株梣木之下,不远处就是最为喧哗热闹的广场和街道,但是梣木附近始终是被结界和守卫所保护的,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进入其中,正俯视着地面上盘根错节的古藤和深色枝干,当他想要俯身抚摸梣木的时候,身后却有人打断了他的动作。

  “蒙德最为尊贵的圣树,不允许旁人如此僭越。”

  沙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回头看着开口的对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略显奇异的微笑。

  “……劳伦斯大人。”

  他的笑容很奇怪,非常奇怪,像是一种非人的存在借着这年轻人的□□在生涩的模拟人类的笑容弧度,远远不比在女王面前那般灵动可爱,劳伦斯盯着那苍白高瘦的年轻人,看见他走出禁忌的范围,缓步来到自己面前。

  “您若是当真觉得我僭越,就不会只是开口阻止我,而是直接命令卫兵把我抓起来了。”

  劳伦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现在也可以这么做,沙尔先生。”

  他很平静地答道,可沙尔却只是笑着看着劳伦斯的眼睛,像是透过这层矜持又傲慢的遮掩,看透这位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最疯狂的本质。

  “若是来的是其他的大人我可能会信……可是您舍不得我这身珍贵的血肉被浪费的,大人。”

  沙尔微笑着说道。

  “若要说这里有谁是最想把我扒皮拆骨、彻底切开仔细看看每一寸骨骼和神经走向的,那么不会是我的敌人,而是您才对。”

  “……”

  劳伦斯没有说话,可他额角青筋微微颤动,下颌线也跟着绷紧了几分。

  沙尔很清楚,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这个男人动了杀心。

  “有些可惜,但是这儿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呢,大臣。”

  苍白的年轻人露出奇异的笑弧,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会同您走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可能还会和您站在同一边。”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一秒,这位最初的财政大臣转身背对着他,却是对着自己的亲信低声嘱咐道:“带他上车。”

  沙尔任由劳伦斯的仆从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腕,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垂着头,唯独唇角笑弧愈发明显。

  ——他知道的,第一步,自己已经成功了。

  ***

  若说蒙德的王城有哪位的意志是最坚不可摧的,那么哪怕是那位备受偏爱的小殿下也比不过劳伦斯的狂热虔诚;

  可若说这里面有谁的精神是最脆弱最容易击溃的,却也是这个男人。

  看吧。

  让他愿意好好听自己说话,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大人。”被沉重生锈的镣铐“招待着”锁在了劳伦斯庄园地下的暗室里,沙尔的表情却仍然称得上十一分的轻松自在,“比如说,坚持对王的忠诚。”

  他听见一声满含嘲讽的冷笑。

  “我需要你这种刚刚下山的毛头小子?”

  “当然。”沙尔满不在意地回答着,“毕竟您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吧?不要说和过去那样骑马拉弓的轻松自在,单单是保证不要在陛下面前露出□□腐烂的味道就要费尽心思了吧?”

  ——年轻人感觉到压抑且真实的杀意,有那么一刻他毫不怀疑,若非他这身血肉还算有些价值,那么单凭这一句话,他就会被这个男人彻底的挫骨扬灰。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劳伦斯大人。”

  沙尔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的起伏。

  “您来听我说完我想说的,我的这身血肉便可任由您随意取用研究。”

  这是个极不对等的要求,即使劳伦斯能保证成功之后完美掩饰这小子的“去向”,却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许下如此夸张的承诺。

  “……为什么。”

  沙尔重新抬起头注视着劳伦斯的眼睛,他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那种仿佛非人的、扭曲又奇异的微笑,被镣铐扣住喉颈的年轻人看着劳伦斯的那一刻,似乎他变成了某种不可窥探的深渊,而坐在他面前这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男人,便是即将堕落的猎物。

  “真是个好问题,劳伦斯大人。”

  “不过您如果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现在我只能说,只有芬德尼尔人一直在做噩梦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劳伦斯大人。”

  真的,太糟糕了。

  特别是当他看着蒙德王城的所有人肆意享受着无梦的安眠,度过无数个美好又纯净的夜晚,他就会发自内心的觉得——

  太糟糕了。

  ……这些旁人眼中最为美好的一切,却糟糕得令他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