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国的宴会自然是极为奢华的。

  因为给出了珍贵的术式,因为解决了他们漫长的痛苦。

  所以纯粹的妖精们会回以纯粹的喜悦。

  【妖精的女王开口请求】,【妖精的王后才会点头同意】。

  王后选择听从女王的要求,而非回应了他们的祈愿。

  但是我们还是要举办宴会呀。

  最美的妖精这样建议道。

  不要吝啬魔力,不要吝啬笑容,他们拿出最好的器物,最好的环境和最好的美食。

  要好好地招待妖精国最初的女王,要好好地感谢妖精国最美的王后。

  在宴会的最后,妖精们会为了王后献上曾经敬献神明的珍贵美酒。

  ……

  ……啊。

  是的。

  至少妖精是纯粹的、行动全然发自本心的存在,所以愿意认真说出口的事情,他们也都的确认认真真做过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至少现在,这些术式是遵从她自己的想法,用在了她自己选择的对象上。

  但是比起妖精们的坦然接受和满脸喜悦,夜叉的反应却要显得局促拘谨的多。

  “这太珍贵了……”

  应达是第一个,她承担的是被实验和全然未知的风险,所以她可以坦坦荡荡大方接受女王的好意,可其余几位仙众夜叉却在仔细检查过火夜叉的状态后对后续的帮助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拒绝,反应最幼稚的是金鹏,这孩子在其余同胞反复拒绝彼此谦让的时候成了最后选择的对象,不约而同地选择让他作为第二位被种植碎片的仙众夜叉过去——

  夜叉们不介意自己的命运,却不希望曾被恶神俘虏过留下漫长梦魇的金鹏无法好好长大,他们已经感受过的事情金鹏还有太多没有来得及去理解,他不该早早地被业障吞噬所有的快乐,至少现在,他还能享受很多。

  魈结结巴巴站在那里,最后却以“大人消耗过大我等等再来”的理由狼狈逃开,浮舍和弥怒满山抓人,然而仙众里最灵巧迅捷的夜叉第一次跑的没了影子,留云借风偶然路过几次,都诚恳回答自己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在这件事情上,帝君却是一副明目张胆甩手掌柜的态度。

  “我何时有能力可以约束迭卡拉庇安的行为?”面对自己麾下夜叉们委婉的请求,岩王帝君却是一脸的无奈:“她愿意出手帮忙,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似乎都没有替你们出面拒绝的必要。”

  浮舍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苦笑。

  他当然知晓这两位大人的好意——

  可是……还是那句话。

  太贵重了,真的。

  这可不是什么单纯用金钱宝玉就能换来的东西,蒙德的女王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这种术式已经几乎可以说是接触到风暴之外名为时间的权柄,夜叉们不知道女王的能力是否真的如此夸张,可他们至少知道,这种东西的消耗和随随便便捏几只雪白团雀可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

  最后,浮舍选择亲自出面。

  伊莱恩听了半天腾蛇太元帅极具璃月风格的一箩筐客套话,最后终于总结出来他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这套术式的代价太过沉重,应达已经被种了碎片所以没办法了,金鹏和她亲近,出手再帮这一个也正常,但是其他的仙众夜叉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承受如此大恩的理由,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他们身为岩王帝君麾下大将,不敢受女王大恩。

  女王沉思片刻,她看着浮舍恭顺垂下的头顶,幽幽开口道:“在我还在芬德尼尔的时候,摩拉克斯曾经给我写过一些东西。”

  浮舍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提起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询问,只是安静听着对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失去了陪同我建立蒙德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批臣子……他们只是人类,没有长生种的实力和寿命。”

  “——细想想,那应该就是属于魔神的‘磨损’……或是‘业障’了吧。”女王转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的笑意:“而那个时候的摩拉克斯,却在想方设法劝我不要太过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人类的生老病死无可避免,总归是要看开的。”

  浮舍有些干巴巴地安慰道:“帝君也只是好意……”

  他试图解释,却在女王斜过来的一眼瞬间闭嘴,女王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他就是块石头。”

  浮舍:“……”

  我不和您争这个。

  “石头本来就是硬邦邦,他一贯如此,倒也不觉得唐突。”

  意料之外的,伊莱恩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恼怒之类的情绪,她似是叹了口气,才说道:“蒙德和璃月的情况不同,从归离集到如今的璃月,仙众,夜叉,魔神,跟随在他摩拉克斯身边的大多是寿数漫长的长生种……但是蒙德,几乎可以说是人的国家。”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了。

  “与璃月不同,我的身边已经不剩多少不变的存在了,腾蛇太元帅。”蒙德的女王放缓了语气,温声说道:“而不太巧的是,你们的岩王帝君就是其中一位。我已经很习惯了他那石头脑子,若是因为某种磨损而让他的性情发生变化,璃月会变得如何我不清楚,但是我会很困扰。”

  浮舍抬起头,目光有些怔然。

  “您的意思是……”

  “我不希望看到他也会变了样子。”女王很平静地说道,“他不需要理解蒙德已经经历过的磨损,余也不想在日后看到一个不再是我熟悉的摩拉克斯。”

  浮舍长久的凝视着烈风之主的眼睛,他缓缓张了张嘴,却又在下一秒忍不住重新抿平嘴角,最后,腾蛇太元帅也只是满脸肃重地同她深深行了一礼,低声告辞了。

  第二天清晨,岩夜叉弥怒孤身一人前来拜访,同她行了一礼。

  “陛下。”

  伊莱恩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微微挑眉。

  弥怒眉眼含笑,笑容恭敬又温和:“帝君是帝君,我等称蒙德的女王为陛下,并不矛盾。”

  他彬彬有礼,态度谦和。

  这也是第二位被种下碎片的仙众夜叉。

  之后是第三位、第四位……夜叉们沉默却又满怀敬意的接受了烈风之主的这份好意,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足无措。

  *

  如此重恩,轻描淡写的几句感谢绝对不够表达他们的感谢,伐难卷着自己的鬓发,她的身边放着自己的傩面,在种下碎片之后,水夜叉再也不会在平日里刻意避开这面承载了无数杀戮诅咒的面具。

  能做些什么呢……

  能做些什么,才能最大限度的同那位大人证明他们的感激呢。

  应达抚掌笑道:“那就举办一次宴会如何?说起来,蒙德之主来了这么多次,她还没有见过璃月风格的宴会吧?”

  “是说敬仙典仪吗?”

  弥怒有些不太确定,应达立刻摇头,否认道:“怎么会是那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东西啊?对方可是蒙德的主人,自然是喜欢更加轻松自在一些的自由环境,大家聚在一起玩一玩就好了嘛?”

  弥怒感觉应达的意思有点是像再说璃月的饭局……但是那种氛围他也不确定蒙德之主能不能接受,不过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夜叉们开始着手准备,其余的仙人们也是清闲了许久,难得有个理由齐聚,自然是欣然应约。

  ——至于这里面最重要的那位客人,自然也是要璃月最尊贵的东家亲自去请的。

  ***

  “……邀请我去参宴?”

  摩拉克斯同坐于石桌旁边逗弄团雀的伊莱恩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女王的反应有些奇怪。

  她没有立刻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摩拉克斯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的手指无意识摆弄着手边的一块灵玉。

  过了半晌后,她才重新转过头,极为平静地问道:“你想我去?”

  摩拉克斯没有马上点头。

  “这应当是以你的意见为主,伊莱恩。”

  “你是主人家,你若是需要我去的话,我去也是可以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摩拉克斯安静地凝视着伊莱恩冷淡的侧脸,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至少此刻,他如果当真开口坚持邀请她前去,她是一定会去的。

  帝君的思索不过一瞬,便撩开了衣摆,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女王转头看了他一眼,冷漠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鲜活的诧异之色。

  “仙人齐聚本就是放松的,我若是去了,说不定大家反而还有几分拘谨之意。”摩拉克斯对她笑笑,已经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笑道:“只是宴席上应当还有真君珍藏的仙家美酒,没能让蒙德之主亲自尝尝,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伊莱恩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爱在这样的场合喝酒。”

  “无妨。”摩拉克斯也跟着放轻声音,温声道:“今日我们可以以茶代酒。”

  风过竹林,鸾鸟啼鸣。

  无关酒宴的欢歌与笑声,没有耀眼的妖精和醇浓的酒香。

  有的只是风声,鸟鸣声,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她垂眸看见茶盏中倒映的一轮皎白明月怔怔出神,忽然起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摩拉克斯并未开口询问也并未上前同行,只是满眼温柔地看着她走出别院,循着风声与曲乐共奏的清雅韵律,来到了垂下一片清冷月光的林中。

  ——夜叉傩面于月下肃立,只是这一次,他们覆上傩面的理由,与过往却有一点小小的不同。

  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战争,并且这也是第一次,并非为了岩王帝君。

  以月为引,与风同舞。

  这是夜叉献给烈风之主最高的敬意,也是在契约的国度上所许下的来自夜叉一族最郑重的一份承诺。

  ——恩义不敢忘。

  ——日后凡有需夜叉之处,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