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汩汩波浪冲刷着河滩,把许多泡烂的木头和尸体带了上来。

  金如归费力地拖着昏迷不醒的孟寄行,光溜的脚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机体受损,后背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还在水里泡了许久,流失了大量能源,因而体力有限,顾不得孟寄行的下半身,只能保证他胸口衣裳不被砂石硌着。

  他边拖边抱怨:“我寻思……当太监也没什么,可也没跟我说……要吃这么多苦啊!又要躲避……追杀,又要从河里……救人,我只是……负责赚钱的躯壳啊,早知道……会摊上这么累的活,就该让……江故……来啊,姬凭戈就算了,他……不听话,再不济……简老头来也行啊,救灾救人……他老人家才对口吧!”

  这是个先前被洪水冲垮的村庄,开闸泄洪之后,潮水退去,露出了七零八落的民居。金如归勉强找了间还能遮风避雨的,总算把孟寄行安顿下来。

  他草草检查了孟寄行的伤势——肋下、腹部、左肩,三处较深的刀伤,必须要先止血。

  金如归强行启动心脏热源,把自己和孟寄行烘干一些,然后撕下衣摆给他包扎伤口。他的手法非常粗陋,过程中把孟寄行疼得直皱眉,尖尖的虎牙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皱眉嘀咕:“别怪我啊,这应该算多罗阁预估失误,但凡换成简老头在这儿,伤到要害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就不行了,我只会出最贵的银子帮你请大夫,这会儿还请不到大夫……啧,许翠微什么时候能到,说好的暗中随行呢。”

  忙活半天,金如归总算升起了一堆火。

  傍晚时许翠微寻了过来,此时她是一副农家女的形象,平日里隐藏在灾民中根本毫无破绽。

  金如归瘫坐着训斥:“怎么才来?遇袭的时候怎么也不出手,就看着我跟他落水?”

  许翠微心中有愧,但也只能据实以告:“阁主不让,说我贸然出手会暴露多罗阁的筹划,只让我寻过来帮你们。”

  “他就是事多!”金如归忿忿,“孟寄行要是真死了,我要是也报废了,看他怎么收场!我要把我的积蓄都捐了,一文钱也不会留给他!”

  “……”查看了他背后的破损,许翠微道,“刀伤加撞伤,师父,你这裂口不补不行。这里太挤了,我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给你紧急维护一下。”

  “你先给他看看,我不懂医。”金如归指指孟寄行。

  “他没事,伤得不算重。”许翠微取出一枚药丸拍进孟寄行嘴里,“消炎药,等他恢复一些再给他喂几颗益气补血的就没事了。”

  “嗯,那我们去隔壁屋吧,我要虚脱了。”

  两人离开后不久,孟寄行被火堆的哔啵声吵醒。

  回想起坠落时的那一幕,他睁开眼就在找寻金盏,那个愿意为他赴死的小太监。

  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孟寄行心下稍安——至少匪徒还没追来,尚无性命之忧。

  只不知是金盏救了自己,还是另外的好心人救了自己。

  身边无人……

  金盏呢?他想知道金盏是否平安。

  正茫然间,他听到隔壁屋内有交谈声。

  一个女子说:“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上磁粉了。”

第114章 暂别

  此粉?孟寄行听得不甚真切,只觉得应当是在上药。

  与此同时,金如归提醒道:“他醒了。”

  虽然没有高明的医术,但作为一具功能健全的机体,他的五感还是很强的,敏锐地察觉了孟寄行的靠近,也判断出他在发热,身体十分虚弱。

  许翠微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短暂停下动作,主动对隔壁的人解释:“你醒了?我是金盏的朋友,前来接应你们。”

  孟寄行没有放松警惕,握紧手中锋利的瓦片,伸手推开门,确认没有偷袭才走了进去,看着房中对坐的两人,皱眉问许翠微:“接应?你为什么会来接应我们?”

  许翠微回答:“我说了,我是金盏的朋友。”

  孟寄行又看向金盏,这个与他朝夕相伴多年的贴身侍从——为何舍命相救?是纯粹尽忠?又是何时留下后手,引来接应?他不是个家世清白的小太监吗?难道真是假象?有太多的震惊和不解,但在看到这人后背狰狞的伤口后,他什么都没有问。

  许翠微带来了药箱,招手唤他过来,丢给他两个药瓶:“这瓶出自简老神医之手,治疗外伤有奇效,你自己敷在伤口上,我等会儿给你重新包扎一下。这瓶是益气补血的,多吃点也无妨。金盏伤得比较重,我要先给他疗伤,劳烦你出去候着,不要打扰我们。”

  她话说得极不客气,明明一身村妇装扮,却丝毫没把孟寄行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心知眼下情形由不得自己摆架子,孟寄行取过药瓶和干净棉布,目光趁机扫过许翠微手中捧着的银匣子,只看见里面有许多黑色粉末,不知是什么药物。

  他有些担忧地问金如归:“你没事吧?”

  金如归道:“没事,死不了,就是脱力了,需要休息一阵子。”

  “我看见你流了很多血。”

  “不碍事。”

  “她……可信吗?”孟寄行瞥了许翠微一眼。

  “可信,她不会背叛我。”金如归说。

  “好。”孟寄行点了点头,“你先治伤,我去外头等你。”

  待他掩上门出去,听脚步回到了火堆边,许翠微给金如归抹上磁粉:“师父,这个只能暂时帮你弥合破损处,想要彻底复原还得靠修复舱,为防止机体紊乱,你会进入休眠,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可以重启。”

  金如归颔首:“知道了,就当更新吧,反正今日之后,我也不必再当小太监了。”

  该给他做的铺垫都做好了,要给他挡的劫难也挡过了,对方刺杀不成,此番回京他的地位无可动摇,今后还有天下最富有的商号给他做后盾,真是想不成事都难。

  抹完磁粉,许翠微尽责地说:“可按照阁主的预估,你这遭因果尚未归结。”

  金如归阖上眼睛:“慢慢来吧,急不得。这因果他自己算得出来吗?算不出来吧……要说八厄,你才是我的八厄,至于他……”

  ***

  金如归在里间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