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医院只有急诊。
黎华找到医院的时候, 负责急诊的医生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她把对方叫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中年人嘀嘀咕咕抱怨着睁开眼。
他在睁开眼睛看清楚黎华以后就忽然来了精神。
毕竟这么漂亮的omega,晚上医院的灯光正好将她白皙的脸照得如玉一般雪白剔透。
“什么事情?”医生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问,“大半夜的, 什么事?”
他表现得冷淡, 其实内心里藏着口是心非的殷勤。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 不管长相如何, 总比普通人更吸引异性的注意, 原因说不清楚,大概是气质,或者是别的引人注目的性质。
黎华凑巧就是这一类人, 再加上她长得漂亮,自然而然拥有超乎常人的异性缘。
这样的事情经历得多了, 她甚至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想法。
比如眼前这个医生,故意端着姿态, 目的却很简单,只是想吸引她的注意。
她觉得有趣, 故意拿腔作调道:“医生,我不太舒服诶。”
她把语调放得柔柔软软的, 听得医生人也跟着软了。
他格外疼惜地追问:“那是什么问题呢?不要怕嘛,我们一起来解决嘛。”
“真的吗?医生您真好。”黎华噗嗤笑道。
医生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对方漂亮。
明眸善睐的美人,肤如白雪, 墨发如瀑,弯弯的一双眼睛里似乎装着无限的情话。
她轻笑着说:“我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怀孕了。”
“医生, 您有办法吗?”
她含着笑意眨眨眼,妩媚又无辜, 像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为了讨人怜惜故意装出柔弱的模样。
“呃,这个........”医生一脸梦想破碎的失落样子,“你可以去旁边药店买点验孕棒试试。”
她还是无辜地望着他,“可是我不知道诶。”
她是真不知道,况且这附近也没有药店。
“医生您这里有验孕棒吗?”
客客气气的,却又莫名勾人。
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撕了一张纸压着提起笔准备写。
“要多少?我给你开。”
黎华闻言粲然一笑,“多一点吧,我也不太确定。”
医生拿着单子带她去药房拿药,一边走一边闲聊。
“怎么这么晚来买?”
黎华把玩着套在手腕上的头绳,“今晚才知道的,忽然就和我说什么怀孕,我才二十一诶。”
“不太能接受。”她抿了抿唇,“回去以后怎么也安不下心。”
她也学着医生刚才叹气的调子悠悠地叹了口气。
有些调皮,又有些认真的忧伤。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可能从心底就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医生哑然失笑,“所以来医院?”
“除了医院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也知道忽然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这种事情不太妥当,但她没有别的可以倾诉或是寻求帮助的人,所以才会在心神不宁的凌晨独自来到只有急诊的医院,和一个陌生的医生闲聊。
“结婚了吗?不和伴侣说?”医生走进药房一边翻找一边问。
黎华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结婚。”
结婚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很远很远,是一辈子都摸不到的距离。
从她很早以前迈出第一步起,就已经与正常的omega划开了区别。
一个对她抱有好感的alpha愿意和她做那一类快乐的事,并不代表可以和她结婚。
因为她本事的性质,一个alpha愿意和除她以外的任何合适的普通omega结婚,然后才是她。
她被放到最后,当然也是她咎由自取。
一个整日沉湎于男欢女爱的omega,一个当惯了小三和情人的女人,没人愿意和她结婚。
而她虽身处泥沼,心气却一点也不低。
再加上年纪还小,还有大把青春足够挥霍。
所以酿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
医生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四五个一模一样的长条形药盒。
“回去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操作。”他看着黎华的脸,“没事的,不想要就打掉。”
“正好我们医院最近新引入了最新的人流项目。”他兴致勃勃地与她介绍,“安全,快捷,方便,后遗症轻,价格嘛,价格我可以给你打折,友情价。”
他说得轻快,依旧掩不住语调里刻意的安慰。
黎华弯着眼睛朝他笑,“是吗,已经这么先进了吗,那我下次还来找您。”
医生连声应下,又安慰她:“你也不用害怕,就当是一场梦,一次小感冒。”
“现在医疗技术好得很,做完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了翻衣兜摸出个金属的小盒子。
“这是我的名片。”他从盒子里抽出一张卡片,“下次来找我,打电话,或者挂号的时候和他们说,就说是我妹妹。”
他爽朗地笑道:“放心吧,一场小手术。”
一场小手术,他是这么认为的,但这对于黎华来说不算一件小事。
她好像没办法下定决心去抹杀一个生命。
一种可笑的慈悲,她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破坏了那么多本该美满的家庭,虽然责任不完全在她,但她实在说不上是一个好人。
医生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凌晨三点的夜晚安静得吓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初夏的蛐蛐声与夜空的星星一同闪烁,天空不完全黑,已经有了黎明的迹象。
夏天的天空总是亮得很早,但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黎明到来。
晚上没有地铁和公交车,虽然离得不太远,但走路也要十来分钟。
她来的时候运气好打到了车,回去的时候路上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她试着等了一会儿,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到。
于是只能走着回家,算不上多远的路程,但她一整晚都没有睡觉,白天又做那样的事情做了好几次,身体困倦得厉害。
晚饭留在慕松家里吃他做的煎牛排,煎得血连着汁水半生不熟的,她不太喜欢,只随便吃了两口。
她走在半路上就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又累又困,回到家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她坐在沙发上摆弄药盒,总感觉肚子不太舒服。
隐隐约约地疼,也不是特别疼,就只是坠坠的细微疼痛,集中在小腹那一圈。
大概是太过劳累,所以身体给出了警示。
她把验孕棒包装撕开,好端端坐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无奈地叹了一口。
照现在这样的状况看来,怀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测不测都是同一个答案。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说明书仔细阅读,照着说明书上的说明进行操作。
半小时后,她举着说明书和验孕棒上鲜红得刺眼的两条杠仔细对比。
“若对照线和检测线皆显示红色,表示已经怀孕。”
她死死盯着说明书上这行子,最后还是只能再叹一口气。
“宝贝。”她抬手抚摸小腹,小腹依旧隐隐作痛,“你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哦。”
“宝贝,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和她肚子里的小小胚胎说话。
“妈妈肚子有点疼,是不是宝贝在闹呀?”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把手里的验孕棒丢进垃圾桶里,非常随意的动作,没有任何仪式感。
就像扔一团废纸一样,她扔完又叹了一口气。
“要是被你另外一个妈妈知道了。”
她叹气道:“怎么办呀宝贝。”
她隔着衣服一下一下抚摸小腹,怔怔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发呆。
“宝贝,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家长。”
“你以后只有我这一个家长,而且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单亲家庭对小孩的心理健康成长是不是不太好哦。”
她还是叹气,“但是妈妈也没办法。”
她慢吞吞地斜靠着沙发扶手躺下,“只能你自己坚强一点了。”
她以前也是这么坚强着长大的,虽然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但事态如此,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话,最后抵不住困意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的。
昨晚没拉窗帘,向阳的窗户投进炽白的阳光,睁开眼睛,整个世界猛人亮得陌生。
脑袋有点晕,喉咙沙哑得发疼,门外的敲门声粗鲁直接。
黎华躺在沙发上保持原本的姿势缓了一会儿,睡眠不足的眩晕在尝试着起身的同时袭来。
后腰酸得厉害。
她由此想起以前的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和另一个二十四五的alpha,吃了很多药,玩了整整一个晚上。
后来他们歪七倒八地睡在床上,她最先醒来,凌乱的床,床单和枕头被子全都被扫到了地上,荒唐yin乱的一幅画面。
刚醒来时腰也是这么酸,酸得好像要抬不起来了,浑身都被磨破了皮。
对方给了她很大一笔钱,她靠着这笔钱上了大学,接触到更多类似的富人。
在她看来,这是一笔不算太亏的买卖。
她坐在沙发上,皱着眉晃晃脑袋,门外的人持之以恒地敲门,好像不开门就不会罢休一样。
黎华揉了揉腰,嗓子疼喊不出声音来,干脆放任对方一直这么敲,甚至还悠闲地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
好像感冒了,扁桃体有点发炎,就连咽唾沫都疼。
昨天晚上她稀里糊涂就睡在了客厅里,窗户也没关,一整个晚上都有风,不感冒才怪。
她起身去穿了件衣服,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除了腰,身体其他部位也是疼的,疼得她呲牙咧嘴地缓了好久。
所幸肚子不太疼,有点酸胀的感觉,毕竟里面还有个正在慢慢长大的小孩。
她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去开门,春节她一个人过年的时候贴窗帘,倒着贴的福字把门上的猫眼挡了。
她有点拖延症,到现在都还没处理。
所以也没办法知道门后敲门的人是谁。
因为独居,她在后门加了一条防盗链,隔着链子就算开了锁,也没办法完全打开门。
砰砰砰急躁的敲门声,黎华慢悠悠地安抚道:“来了来了,不要急,急什么嘛,大清早的,一天才刚开始好吗。”
她的声音哑哑的,因为感冒,比平时低了点,听起来竟然不难听,甚至还有点性感。
敲门的人在听到她这么说以后明显愣了愣,然后又砰砰砰暴躁地砸起门。
黎华倒是一点也不慌,她这里大多数alpha都知道,时不时也有人来找她,气势汹汹的,大多都是为了那种能够得到快乐的事。
“不要急,不要急。”她慢条斯理地打开门。
她轻快道:“让我看看是哪个大宝贝?”
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后。
于是她也跟着愣住了。
准确说来,这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眼前这个穿着华贵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和慕松长得有几分相似。
或许不止几分,两人长得格外相似,几乎可以说是妇女版慕松。
她昨天才和慕松共度chun光,今天就被抓到,还挺尴尬的。
她赧然一笑,装出拘谨的样子乖巧问道:“您找谁?”
当然是找她,但怎么也得问一句,不然哪有人上赶着找骂。
“你就是黎华?”女人皱眉嫌弃地看着她。
黎华礼貌地点点头,不过还是没开门,防盗链尽职尽责地挡住试图推门进来的女人。
“长得不怎么样。”她嫌弃地打量起黎华,“身材也一般。”
她收回手抱起手臂,“来,你和我说说,当初是怎么勾引我们家阿念的。”
黎华被这么说也没生气,心平气和地问:“您是?”
“我是他妈。”殷蓝冷眼睨她一眼,“小狐狸精。”
黎华自从出来赚钱养活自己,早不知道被骂过多少次狐狸精了,这点程度完全算不上什么。
她用一种很浮夸的调调朗声道:“原来是阿姨您,久仰大名!”
这是她从电视剧上学来的,当时正在播很火的《神雕侠侣》,她有一段时间特别痴迷,没日没夜地看。
从来都没有人陪她看电视,半年前她买了台彩色电视,每天晚上八点半准时端着凳子坐在电视前等着。
那段时间有alpha想和她快乐都得专门为她腾时间约在白天。
殷蓝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好半天。
“你什么意思?”她努力找回自己原本愤怒又冷漠的声音。
黎华特别无辜地望着她,“没什么意思啊,以前一直听慕松说起您。”
她捏着嗓子做作地模仿慕松的说起自己母亲的样子,摇头晃脑的。
“我妈说,早睡早起,是人之根本。”
“我妈说晚上不能喝水。”
“我妈说内裤要每天洗。”
“我妈说天冷了要多穿衣。”
她学着说了几句,自己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每天都提起您,终于见到您了,久仰久仰,真的很久仰。”
她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撑着门弯下腰,像个顽皮但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殷蓝脸都黑了,止不住地浑身发抖,气得哆哆嗦嗦地说:“很好笑?觉得做小三很光荣?”
她扒着门强硬地命令道:“让我进去。”
不愧是母子,质问的语调都相同,“很好笑?”,昨天慕松也这么问,气急败坏的。
黎华就喜欢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清晨的zuojian小节目,适当增加生活乐趣。
她好像真的特别无所谓,不管是殷蓝的谩骂还是厌恶的目光。
或许整层楼的邻居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都知道了她的不堪的身份,但她依旧无所谓地随意笑着,就像在看一场与她无关的闲热闹。
殷蓝骂了挺久,到后面骂累了,停下来歇气,黎华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
“所以您找我什么事?”
她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不敢置信地问:“不会就是为了骂我吧?”
她这么说的时候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丢人的事情。
“您这么闲的吗?”她真情实感地疑惑道,“我以为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应该日理万机的呀。”
“不会和我这个小三一样闲吧?”
她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殷蓝被她说得一怔,有点绕不过来。
黎华见机赶紧语速飞快道:“您是不是忘了来干嘛的呀?既然这样那您就回去再想想呗,我锅里蹲着鹅我得去看着,回聊昂。”
她背书一样一点不带停顿地说完以后就迫不及待地关门,眼看门就要合上了,却还是被殷蓝先一步拦了下来。
“找你有别的事。”殷蓝依旧皱着眉,“把门打开,我进来说。”
头一回见不请自来的客人主动让不情愿的主人把门打开放自己进去。
她说着就用手使劲推门,动作里的急躁让黎华心里发怵。
她“哎呀”了一声道:“您别推,我这门坏了,打不开,下午约了师傅来看呢,小心伤着您。”
她这话说得处处为对方考虑,似乎就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礼貌后辈。
殷蓝并不相信她油腔滑调的解释,冷声道:“你把这链子拿下来,再试试推不推得开?”
黎华脸色未变,理直气壮地说:“阿姨还是您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不瞒您说,就是这链子,我怎么也打不开。”
“您看。”她装出用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随便扒拉了两下链子,“您看,怎么都打不开。”
殷蓝好像从没遇到过她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她好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气得手都是抖的,好像已经抖了有一段时间了,黎华持续气人的能力很不错。
“我怎么不敢?”黎华收起脸上的笑,冷冷地瞥她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慕松那样,事事顺着你?你说什么就都是什么?”
“你又不是我妈,我妈死了都快有十年了,你凭什么?凭你一身的珠光宝气?”
她泠泠地扯着嘴角笑笑,如同一个心气颇高的翩翩公子,逼人的气势弭盖过殷蓝的怨念目光。
“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有,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您的宝贝儿子都会乖乖捧着送到我手里。”
“您觉得呢?”
殷蓝的脸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瞪着她不说话。
黎华悠哉游哉地继续说:“听我的,下次zhuojian,先踩踩点,您这一个人来,就不怕我屋里有男人,把您给揍一顿?”
她脸上又挂上了最开始那种乖巧的笑,似乎真是在真情实感地提建议。
殷蓝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像她这种人。
但是黎华不开门不给进,她隔着门也没办法,最后气哼哼地跺跺脚转身离开,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黎华一直站在原地从门缝里看着她上了电梯,电梯下到一楼并且一直没再上来才敢离开。
她重新关上门,去厨房煮了点粥当作早饭,然后还炸了点面饼,一边炸一边哼歌。或者是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她一直很喜欢自言自语,以前是自言自语,现在怀孕了以后就是和肚子里的小朋友说话。
她其实还挺担心的,因为没什么对抗殷蓝的把握。
像她这种人就是,即使底气不足,也不能表露在外,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说简单一点就是一只一摸就炸的小猫咪,不过她是手段比较温和的那种,虽然令人气愤的程度与其相比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殷蓝要怎么做,反正她一直都这样,独自居住在五十多平米的一室一厅公寓里,没有亲人爱人的帮扶,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虽说未来有点迷茫,但她现在心情还算不错,至少算得上愉悦,因为刚得知自己怀孕。
这应该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即使这个小孩的到来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宝贝你有点太心急了哦。”
有了小孩以后,她自言自语的语气都温柔了不少,已经开始提早适应母亲这个身份。
吃完早饭她坐在客厅看书,看的是本奥地利的小说,逻辑和思路都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挺好看。
她正看到精彩处,所有铺垫推出的高潮,然后慕松的电话就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她被中途打断,心烦得差点一把把这扰人清静的电话给掐了。
虽然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深呼吸两下平心静气地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