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申似锦的学校开学了,白明毓也忙了起来,她们都是大人了, 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学生们玩了一个寒假,心都没收回来,自习的时候整个班上都是叽叽喳喳的。

  申似锦提醒了好几次让她们安静一点, 这些小孩才能稍微安静一点。

  申似锦又恢复了往常一样安静的生活。

  白明毓时不时会来她家住, 两人会坐在院子里聊天,大多时候都是申似锦静静地听着白明毓抱怨。

  日子安宁,冬去春来,等申似锦缓过神来, 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车顾莱了。

  这两三个月以来, 隔壁的房子孤零零的, 一直没有人住。

  她想车顾莱应该是放弃她了吧。

  她觉得挺好的。

  她和车顾莱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等再次听到车顾莱的消息, 是在娱乐新闻里,她无意中看见车顾莱似乎要和某个集团的继承人结婚,准不准确不知道,反正下面评论挺多的,都觉得两个人身份相当,很配。

  也是, 车顾莱不过三十岁而已, 美丽又强大, 她的另一半肯定也是如她一样耀眼。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此后她和车顾莱的纠葛大概就此消弭了。

  她和车顾莱相遇就是错误, 两人的纷纷缠缠都是毫无意义的乱麻, 现如今如果能彻底划上句号, 那应该是两人最好的结局了。

  申似锦关掉了手机, 不再关注车顾莱的信息。

  第二天晚上,白明毓回来之后,像发现了什么大新闻似的,迫不及待地地说“小锦,你看到今天的热搜了吗?”

  申似锦正在看书,闻言接了一句“没有哎。”

  白明毓拿着手机,坐在她旁边,“你知道吗?车顾莱今天当众说她喜欢同性,澄清了那条她要和别人结婚的绯闻。”

  申似锦放下了书,也有点不可置信,“她疯了吗?”

  “我也觉得。”白明毓啧啧几声,“她这么好面子的人,竟然说出了这种事,为什么啊?”

  白明毓百思不得其解,她想到了什么,看着申似锦,不敢相信地问“不会是因为你吧,小锦?”

  “不可能。”申似锦想也没想地拒绝。

  “那她发什么疯?”白明毓躺在床上,“她一个公众人物,怎么这么鲁莽地就宣告了自己的性向?”

  “还喜欢同性?我也没见她喜欢哪个同性啊。她连你都不喜欢。”

  不要说白明毓搞不懂她,申似锦自己也搞不懂车顾莱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她们交往的时候,车顾莱很不喜欢有人知道她们的关系,两人谈的跟地下情人一样。

  她是破釜沉舟还是自暴自弃。

  这个行为简直太没有理智了,车顾莱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这么没有分寸感。

  车顾莱比以前还疯了。

  车顾莱又是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等到天气转热,申似锦周末休息,白明毓今天没回来,她不想做饭了,便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面店吃饭。

  “陈叔叔,还是一样。”申似锦来到一家装修复古干净的面店,对老板说。

  “小申啊,好久没来了啊。”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找个位置坐下,我很快就做好。”

  申似锦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家店生意很好,很快就坐满了人,一道哑感的女声问申似锦“我能坐你前面吗?”

  申似锦正看着手机,闻言下意识地说“啊,好,可以的。”

  女人在她面前坐下,申似锦抬头看了一样,目光顿住了。

  “车顾莱?”

  之所以困惑,是因为眼前的车顾莱和之前的有点差别。

  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漂亮的丹凤眼失去了往日的美艳,只有满眼的疲惫,眼睑下方乌青很重。

  面容白皙到了一种没有气色的地步,五官是一种乏力的精致,虽然还是很漂亮,但却带着一点灰灰的色彩。

  车顾莱嗯了一声,就当是应了。

  申似锦没有说话,两个人几乎快要三个月没见面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的面上齐了。

  申似锦低头吃着面,一言不发。

  车顾莱倒是没怎么动面,只是突然说“我没有要和人结婚。”

  申似锦动作顿了一下,温声“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车顾莱直直地看着她,“网络有很多我要和别人结婚的绯闻,你别相信。”

  申似锦心想,就不能让她好好吃个面吗?

  她缓声“所以你就在网上说了那件事?”

  车顾莱不置可否,“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我的确喜欢同性,而那个人是谁,你知道的。”

  又来了。

  三个月没见,车顾莱又在她面前说些虚假的话。

  “车顾莱啊。”申似锦表情恬淡,柔柔和和的,“你喜欢谁和我没关系,你很优秀,我无法到达你的高度,你去找更好的人吧。”

  车顾莱嗓音很哑,像是累了很久的哑。

  “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

  申似锦闭了闭眼,“你还是执意要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吗?”

  “我对你的爱没有半点虚假。”

  申似锦不想听,她无法承受这些深情的话,“如果你来是想和我说这些事,我就走了。”

  “等一下。”车顾莱沉默了一秒,从包里拿出一本相册集,推给了她。

  “这是你过去那个外婆的照片。”

  申似锦瞳孔急骤收缩,她手微微抖着,不可置信地伸手。

  “她之前是老人志愿团的一员,里面有很多她那时候的照片。”车顾莱停了一下,说“还有你跟她的合照,她以前拜托了一个护士,在你每次看望她的时候,让护士记录你们在一起的时刻。后面护士中途辞职了,记录全在她手里,没来得及传给你外婆。”

  申似锦看着这些照片,上面都是外婆身体完好的照片,还有一些她照顾外婆的照片。

  外婆死后,申似锦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思念她,她很想外婆,但是她没有外婆的照片。

  外婆活着的时候她没有想到要去拍几张照片,等到死后,申似锦才后悔没有拍,导致五年来她思念外婆,却没有照片让她思念。

  看着这些照片,申似锦想起了外婆在疗养院里呵护她的一幕幕,外婆会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喊她乖乖,也会在她伤心的时候,将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背。

  那是过去对她最好的一个家人。

  申似锦眼眶迅速红了。

  车顾莱又拿着了一只手镯,“这只手镯是外婆打算在你结婚的时候给你的,但是住院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申似锦看着手镯,眼眶湿润,哽咽地说“那是给真正的申似锦的,不是给我的,我不是那个申似锦。”

  “这只是特地给你的。”车顾莱看着她哭腔的脸庞,心情也难受了起来,“听照顾她的护士说,她有两只手镯,一只手镯被她埋入了土里,另外一只打算给你。我想,外婆可能是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申似锦,因此她将一只手镯埋入土里给她真正消失的外甥女,而这只则留给了你。”

  申似锦终于坚持不住,她捂着脸,眼泪顷刻而出,头颅低低地垂着,泣不成声。

  车顾莱这几个月简直不能用累来形容,她过去的抚养人来找她要钱,不然就要把她和她在意的人手指砍掉,车顾莱怕申似锦牵扯进来,便没回这里,一直在主城区处理这个疯子。

  恰逢公司内讧,股东大乱,车顾莱又得去处理公司的事。

  等到把那疯子送进了监狱,公司也肃清了内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但她的事还没有做完,她之前让小许调查关于外婆手镯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很早之前小许就告诉她申似锦的外婆曾经有个手镯,但是有天没了,外婆因此还病了很久,申似锦不眠不夜地照顾了她好几天,那时候老人刚死去,申似锦的精神不对劲,车顾莱忙着申似锦的事,就忘记了这件事。

  后来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让人调查,她觉得这个手镯可能是外婆要送给申似锦的。

  那时候申似锦已经死了三年多了,车顾莱想找出来,然后烧给她,毕竟这也是外婆最后一件遗物,她相信申似锦会开心的。

  小许只能找到一个可疑的护士,但那护士早已经辞职,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没办法,车顾莱只能拜托人尽量找到。

  而最近终于找到了那个护士,车顾莱刚忙完公司内讧的事,又马不停蹄地为这件事奔波。

  忙了一个月,幸好找到了,不仅如此,她还从这个护士挖到了更多的关于外婆的消息,比如她和申似锦的记录。

  这些种种,车顾莱都想找到给申似锦。

  她知道外婆对她很重要。

  等全部都找到了之后,车顾莱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一醒来便急急忙忙地跑到这里来。

  她连病服都还没脱呢。

  这一切应该没有白费吧。

  申似锦会觉得这些有意义的。

  申似锦的嗓音带着哭腔,呢喃“外婆……”

  原来外婆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申似锦,却还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甚至给她准备了手镯。

  申似锦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车顾莱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咚咚咚——

  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申似锦低头流泪,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

  小许在外面敲了敲玻璃门,对着车顾莱用唇语说道“车总,身体,医院。”

  车顾莱想申似锦现在应该也不需要她,她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她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哭泣的申似锦,走了。

  “车总啊,你还在住院,怎么就跑出来了啊?”小许吓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你看着她。”车顾莱说,“看着她安全到家,你再回来。”

  “那你呢?”

  “我一个人回去。”

  申似锦那天哭了很久,她将这些东西都小心地放好。

  车顾莱住了几天院,又回到了这里。

  她刚回来那天,有人敲了敲门。

  她打开门,是申似锦。

  车顾莱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苦笑了一下“你是来还我人情的?”

  申似锦点了点头,“谢谢你给我这些,你需要什么吗?我会给你报酬的。”

  车顾莱垂着眼,“你开心吗?”

  “什么?”申似锦先是蒙圈了一下,反应过来,道“开心。”

  “你开心就行了,就用这个作为我的报酬。”

  “不……”申似锦皱着眉,“这怎么能……”

  车顾莱打断她的话,平淡道“没什么能不能的。”

  “ 申似锦,事到如今,没有什么能让我快乐的,只要你快乐的话,我就挺快乐的。”

  车顾莱刚出院,脸颊还带着病气的苍白,语气也掺杂着一点哑。

  看到申似锦还在犹豫,显然还是想和她划开距离,车顾莱心脏空荡荡的,她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而且这件事没费我太大力气。”

  “我很轻松就拿到了,算不了什么。”车顾莱很轻地勾一下唇,笑容是不明显的苦感,“如果还觉得亏欠,下次做了甜点,分我一份吧。”

  申似锦怔怔地看着她。

  “我有点累了。”车顾莱说,“你去休息吧。”

  说完车顾莱就关上了门。

  申似锦回到家,小狗黏糊糊地蹭着她的腿。

  申似锦却没心思和小狗玩。

  说实话,她很感谢车顾莱将这些东西给她。

  她不想欠着车顾莱,她的确特别感谢她,所以才更想用其他的什么东西还掉这份人情,她害怕这件事又会将她和车顾莱两人的关系拉在一起。

  她只想如同对待一个好心的陌生人那样,还掉恩情之后,再无交集。

  但是车顾莱却很害怕自己给报酬她。

  就好像她不想和自己划开关系。

  车顾莱。

  你在想什么。

  你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申似锦第二天果然做了很多甜点给她。

  车顾莱接了,淡着嗓音“我接了你的甜点,是不是以后我们还是不能靠近?”

  申似锦语调慢慢的,轻柔如羽毛似的,“车顾莱,我真的很感谢你做了这件事,如若甜点无法还清人情,你还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给的。”

  言下之意,以后她们就这样吧。

  车顾莱感觉心脏有风不停地灌进去,她胸腔里都是空洞的冷。

  申似锦天真,却也绝情。

  无论她怎么做,申似锦都不会往前再走一步。

  车顾莱怪不得任何人。

  这是她亲手将申似锦变成这样的。

  所有苦果,她都要沉默地吞掉。

  算了。

  起码申似锦开心了。

  那她做的这件事就是有意义的。

  “不用。”车顾莱拎着甜点,“已经足够了,甜点我会好好吃的。”

  “好。”申似锦笑了笑,“那再见。”

  车顾莱关上了门。

  那天车顾莱将申似锦的甜点都吃完了,她不喜欢吃奶油,甚至有点反胃,但是她忍着不舒服一口一口地吃了。

  她吃的很艰难,到了最后甚至是要吃一口吐一口的程度。

  她吃的很拼命,好像要把五年前她辜负的甜点都补偿回来。

  —

  车顾莱如同申似锦想的那样,很少地出现在她眼前。

  自从车顾莱将外婆的遗物给了她,申似锦的噩梦便少了很多,耳鸣也在慢慢减少。

  温度越来越热,申似锦换上了单薄的衣服,这天是星期五,学校不上晚自习。

  申似锦是最后一节课,即将下课的时候,谭遥突然说“小申老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怎么啦?”

  “今天晚上你能教我一些题目吗?”谭遥脸色有点古怪。

  同时,班上的几个人也应声,“我也想,小申老师,你晚上可以教教我们吗?”

  申似锦没有多想,毕竟快中考了,学生努力也是正常的。

  “可以的,你们是打算到学校来吗?”

  “可以到我家吗?”班长说,“我家没有人哦。”

  “好吧。”

  今天白明毓又去忙拍摄了,申似锦准备了一下,便按照班上的地图到指定的地方。

  她到了门口,却发现这很像个公馆,装修特别漂亮,只不过里面没有灯。

  是没有到吗?

  申似锦怀揣着疑惑,班长已经将密码告诉过她,她输入数字。

  然后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她皱了一下眉,怀疑自己走错了。

  下一秒,只见漆黑里,一只又一只的蝴蝶亮了起来,或大或小,挂着漆黑的房间里,如同萤火虫一样,轻盈而又梦幻地飞行着。

  申似锦的眼睛微微睁大。

  “小申老师,生日快乐!”

  一盏夜灯被打开,照亮了学生的脸,全班同学推着一枚巨大的蝴蝶蛋糕,缓缓朝她而来。

  申似锦震惊地捂住了嘴唇。

  “小锦,生日快乐哦。”白明毓从黑暗里走出来,拿着一个生日皇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申似锦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自从过了五年前那个不开心的生日,申似锦之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

  久而久之,她都忘了自己的生日。

  “谭遥说的。”有同学说。

  申似锦看向谭遥。

  谭遥淡声“我姐姐告诉我的,放心,她没来。”

  她看见申似锦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谭遥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师,谢谢你一直不嫌弃我们,耐心地教我们。”班长说,“我们全班祝您生日快乐,开开心心!”

  全班都附和了班长后面的话。

  少年人的脸真诚而又热烈。

  申似锦忍不住笑了,真心地说“谢谢你们。”

  “老师。”肖森献上自己的礼物,眼神真切“谢谢你管着我。”

  申似锦接过了,“谢谢你,肖森同学。”

  “还有我的礼物,老师——”

  班上的同学都特别积极地想把礼物给申似锦看。

  白明毓都快被这些孩子挤飞出去了。

  申似锦被孩子们包围了,白明毓看着申似锦,真心地替她开心。

  整个房间极其热闹,玻璃蝴蝶亮闪闪的,学生们都热情地想把蛋糕抹在申似锦脸上,申似锦被肖森和白明毓护住,死活不让她们抹。

  可惜没护住,他们自己也被抹了。

  申似锦从来没有过过像今天这样热闹开心的生日,这里有她喜欢的蝴蝶,还有可爱的学生,和自己的好友。

  这将是她二十六年来第一个这么快乐的生日。

  无人可知的角落里,谭遥问车顾莱“顾莱姐姐,你不去给她过生日吗?”

  车顾莱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申似锦的笑脸,“我去做什么?”

  “今天是她生日,我去了,她会不开心的。”车顾莱淡声,“谁会喜欢在生日里看见不想见的人。”

  “那你做了那么多,甘心吗?”谭遥也看着热闹的人群,“你让我组织班里的人给她过生日,包下了这座公馆,还花了一个月时间催人做了这么多的玻璃蝴蝶,让我骗她说你没来,姐,你做的意义在哪里?”

  是啊,意义在哪里呢?

  自她来到这里,遇见了重生的申似锦,几乎人人都要问她做的意义是什么?

  你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可真的没有意义吗?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她现在只是想要看到一个愉悦的申似锦。

  被人簇拥,不知孤独的申似锦。

  这或许就是她做的意义吧。

  “小孩子别有那么多好奇心。”车顾莱双手抱胸,姿势随意,“去给你的小申老师过生日去。”

  “那你呢?”

  “这不是我待的地方。”车顾莱平静地说,“走了。”

  大门被打开,车顾莱走了出去,除却谭遥之外,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门被关上,隔绝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空间。

  门内温馨喧闹,门外孤凉清冷。

  车顾莱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好像这样能透过门看见申似锦灿烂无比的笑容。

  她收回了视线,伶仃地往前走

  小锦,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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