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美人炮灰恃强行凶[穿书]【完结】>第083章 当年一诺

  即使没有回头, 柳闲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个人从一处冰冷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正如方才赵元修的出现。

  风在动, 他能感受到那人有些发抖,可眨了好几次眼之后,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方才他对赵元修说的话何尝不适用于谢玉折呢?

  而顾长明对赵元修无话可说, 他亦无须任何解释。

  手握着百年前的长生骨,那玉骨闪着微光,其中的红线越来越灵动,竟然让他头晕目眩,脚往前一步都好似挂了千斤顶,有看不见却惹人烦的东西在他脑袋里蹿。

  柳闲抬手撑在粗壮的树干上,其枝叶茂密,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他抬头紧眯着眼, 视线有些恍惚,只见到被日光照得发亮的绿叶。

  他想,该拿的东西都拿到了,现在该回家了,因此又收起手,吃力地想往回走。可被侵染的大脑一片混沌,听不清, 也看不见,走在平路上都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踏上天不生的七千玉阶, 按照他如今的步子,一定会从最上头开始就滚下去。

  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 转头望向大殿正中央,脑袋里出现了从前他坐在上面的景象。

  完了, 这具身体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和他对着干。

  在身体彻底失去控制之前,柳闲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地方了。

  他忆起,自己上一次提起收徒,是在上修界一年一度的集会之日,也就是百年前的今天。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倚坐在大殿正中的血玉座上,看着堂下立着的那名少年,懒懒问道:“小将军,你找来这里,有什么事?”

  他穿着一袭红衣,乌发未扎,散开一片如瀑如绸,不似殿下其他人的正襟危坐,而是肆意地支着头,面上戴着无常面具,妖异又神秘,像疆场上浇血而生的病梅。

  世人皆知,上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摘下了面具,其下的脸也是千变万化。他总是笑眯眯的,周身没有一丁点威压,却光说个名头就能让人无端害怕,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出现把人一剑穿心似的。

  柳闲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时,连连大喊冤枉。

  他看着散漫只是因为他真的懒,常笑只是因为喜欢笑,至于面具……其实许多年前他并不戴。

  最初只是节日人太多,路过小摊时买了一张,不仅依了花灯节的风俗,还能遮住这张惹眼的脸,少了麻烦,但也不太方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人都说看到上仙脸的人会被雷劈,一见他就躲,他只好戴上了。

  他压根没把心思放在殿内吵吵嚷嚷的人身上,正琢磨着这种不着边际的谣言究竟是谁编的,却听到有个青涩的声音说:

  “哥哥,您能收我为徒吗?”

  哥哥……?

  柳闲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再看看其他牙都要咬碎了的宗主们,诧异指着自己问:“我?”

  少年用力点头。

  “小仙君,长幼有序,你该尊称一声上仙。”

  有人这么提醒,但少年并没有理他。

  柳闲的精神歇了大半,兴致缺缺地说:“我不收徒,你请回吧。”

  在来的路上,他听说这小孩已经在天不生扫了一个月的马厩,他一天干六个时辰的活,却一点工钱不要,只说吃两个馒头,住一张草席,一点辛苦都不喊,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中好奇缘由,恰巧少年闯入无悲殿,便这样一问。只可惜原来他和别人没两样,只是想做上仙的徒弟而已。

  那小将军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您救了我的命,我想尽了办法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只能一直刷宗门的马厩,可刷一辈子也还不完您的恩情。”

  这人的确是前些日子自己路过,从妖兽嘴里救下来的。所以他刷天不生的马厩,是为了报我这份恩?他被逗笑了,问:“所以呢?”

  十七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我想报恩,想保护您,但我不精于武功,您能教教我吗?”

  柳闲突然想到,几天前杨徵舟说少年去找他,问他怎样修剑最快,他答复说“救你的那位是剑仙”。

  杨徵舟说那时候少年皱了很久的眉,像是觉得事情很难办似的,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告谢离开了。

  柳闲盯了杨徵舟一眼,见他放下了手里摇着的扇子,和善地扯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你觉得我需要旁人保护?”他嘲弄道,余光扫过因他冷硬的态度而放松的同僚们,他们不希望他有徒弟。

  少年的眼神清透有光,他并不因此感到难堪,认真的语气仿佛早就经过深思熟虑:“您当然不必由我保护,但我的愿望是想让您轻松一些。这几日我跟着书上学剑,已有了一些感悟,但若能有您指点,我能学得更快。”

  这样冒犯又直白的一段话后,大殿上良久再没人说话。

  柳闲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好啊。”

  “那你先为我舞一剑吧。”

  少年行了一礼,拔出腰间的铁剑,这柄剑非常朴素,像是用拙劣的技巧随手敲了块路边捡到的铁。

  可下一秒剑意升起,剑气带着如练月色清透入海,剑身染上了几分冷光,出锋时又掀起一道疾风,翩翩如游龙,皎皎若寒月,绝不像是个初练了几天的少年。

  柳闲慢慢收敛了面具下的笑容,就这么看着他。天下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方才几剑了,因为这和他的剑术,如出一辙。

  “你的剑打造得很粗糙。”他随口说了一句,没有下文。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少年也并未表露出失望,他抱拳道:“哥哥,我仍会坚守诺言,十七先告退——”

  “倘若万宗大比时你能夺得魁首,我就收你为徒,送你一柄好剑。”

  这句话落下后,殿内嘈杂了起来。有人出言出言阻拦道:“上仙一言九鼎,怎可轻易和人做如此约定?”

  “上仙,不可啊!”

  柳闲当然明白他们着急的缘由。

  在他们心里,虽然柳兰亭脾气古怪无常,但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位的仙,有北斗之尊、翻天之能。哪怕只能从他身上学到一点呢?那也是泰山之势。

  他们一边听故事害怕他,一边讲故事让旁人也害怕他,一边想认识他、结交他,一边想颠覆他、替代他。而上仙的弟子之位,他们没得到,别人也不能要。

  柳闲淡淡地扫了堂下一眼:“我当然一言九鼎。三月后他若夺了魁首,我便替他盛邀诸君,莅临拜师礼。”

  十七惊喜地扬头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里有千般欢喜,他道:“哥哥,我们一言为定!”

  柳闲一指堂下一位青袍竹纹青年,仍然带笑:“他有钱,你先跟着他活三个月。”

  见少年乖乖走到杨徵舟身边后,他便离开了无悲殿,只有宝座上落了一片血色的花。

  “要是三个月后拿不到魁首,就自寻出路吧。”

  万剑大比不过仅余三月,而他只是个刚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凡人,身上还受着伤。天资聪颖又如何,参加大比的人中不乏俊杰,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柳闲只有这样说,旁人才安心,而剩下的只能看这小孩的造化了。

  他早就坐不住想回家了,和一堆老头互相端着面面相觑,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不周山腰建了个无悲殿,仙盟在此间集会——其实也就是几百个人挤在一起吃大锅饭,每次都会邀请他。第一次赴宴是大殿最初落成时,他怀着新鲜感接了邀请,而被拥着坐到上座之时,他已悔不当初。天知道他多想和堂下人换一个位置。他一个人坐在那块极尽奢华的软垫之上,被那么多双眼睛齐齐看着,非常不自在。

  可看见殿内众人看到他后骤然发亮的眼神,同他们射箭对弈欢欣雀跃,喝到他们因为自己不善饮酒而备好的茶,听到喝醉后“上仙”“柳仙君”“柳闲柳闲”的一通乱叫,又觉得也还不错。

  有大娘甚至亲热地叫着“小伙子”,问他可有婚配,想把家里的闺女介绍给他,弄得他哭笑不得,他是修无情道的呀。

  不周山颠落着个水云身。这是许多年前的仙盟盟主建了送他的。他左拦又拦,又说如此奢侈无度,又说这般劳民伤财,就差把剑架在盟主脖子上了都没拦下。那人信誓旦旦说“此为民心所向”,上仙行踪不定,大家都想给上仙建一个在山上的居所,供他歇脚,而山巅是风景最美的地方。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后来仙盟解散,大殿荒废,又过几年天不生问世,最后一个知道柳闲是谁的凡人死去,这原本用来吃饭的地方就真变成了议事之所。

  他们让他高坐于宝殿之上俯瞰众生,入席时对他行三拜九叩之礼,他便很长时间没再来过这个地方。

  直到叩拜换成作揖,柳闲才偶尔出现几次。

  冬色明媚,一路残雪。他正想回到水云身清静清静,可方才那名大言不惭的少年却从无悲殿里飞奔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向他,朝他喊:“哥哥等等我!”

  “还有事吗?”柳闲身旁是一树的盛着雪的梅花。

  少年在他面前站定,高马尾抖了抖,他带着几分羞惭地问:“哥哥,我叫十七,你叫什么名字?”

  他跑得急,双颊微微泛红,柳闲看看他,再看看花,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摸了摸十七的头:“我叫柳……兰亭。”

  脑袋里全是恼人的画面,柳闲用力地屈起中指敲自己的太阳穴,好几次敲得头骨都麻了的时候,他才勉强从回忆里脱身,视野里终于分得清黑白色彩。

  还没缓过神来,他就听到风声越来越大竟似长剑破空之声,树叶被吹动得越来越快就像有人在弹入阵曲,他眼前骤然一黑,倾着身子往前踉跄好几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皮肤黏腻发腥,粘连着身上的衣袍。

  是血。

  疼痛让他终于恢复了意识,灵海清明,他听到有人噔噔跑来的声音。

  “谢玉折……”他呆愣地垂下头,拔出插进自己肋骨的剑,细细地端详着,其剑柄后头挂着一条细长的红尾羽毛,是他先前无聊时亲手挂上去的。

  剑柄上没有刻字,这是一柄无名之剑。

  柳闲拎起自己被血黏在骨肉上的衣料,因痛轻轻地嘶了一声,皱眉道:“我被你的剑偷袭了。”

  伤口离心脏不过两寸,他腿一软跌坐下来,紧皱着一张漂亮的眉眼,抬起头,看到已经越长越高的少年,立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少年并没有多余的举动,身姿依旧挺拔,只是低头看着他,眼里没有多余的神采。

  柳闲手里紧紧攥着拇指大的长生骨,剑身的血流入手心,手心的血又沾上骨玉,好在他今日穿的红衣,什么都看不明显。

  他看到昔日好友负手走来,那人不怒自威,身上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

  而后他在少年身旁停了下来。

  他看到顾长明递给少年一个丹药瓶,正是方才同他用长生骨换来的那瓶解药。

  顾长明的面色终于了好许:“玉折,吃下能解你身上的毒,以后就不再用受他掣肘了。”

  他看到谢玉折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万般恭敬地接过了药。

  柳闲看着这幅画面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明明教过谢玉折,不用跪任何人。

  他像是个闹脾气的调皮小孩瘫坐在地上,又像是个失血过多的傻子,定定地点着头,似乎在琢磨比天还大的大事似的,捂着自己被戳断一半的肋骨道:“好像有点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