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饮晚上跟泰金睡一间, 被他缠着讲前几个月的那几场仗。

  他这一路虽然劳累,却还是忍着困意一直给他讲到后半夜,翌日又被他拉着上街去买东西, 说是要为王府置办年货, 他这才恍然,原来已到了腊月十四。

  看样,今年除夕没法跟李庭霄一起过了。

  想到这一层的白知饮更加懊恼,恨不能一口气再跑回西江去。

  不过,能陪母亲和侄儿好好过个丰足年, 也是难得!

  临近新年, 集市中比以往还热闹, 如今离除夕还早,都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出来采买, 大大小小的马车尤其多。

  泰金也是头回负责买年货, 一直在车里对白知饮说个没完, 时不时还给车夫指个方向, 就好像偌大的天都城都容不下他了似的。

  白知饮觉得他叫自己出来纯属多余, 那些铺子知道是煜王府采买,都表示过后会送货过去,只需交些定钱就行,到最后, 白知饮都不下车了, 缩在暖烘烘的车厢里, 抄着袖子打瞌睡。

  一阵风吹过, 车窗帘被掀起了条缝, 他缩了缩脖子,睁开眼, 忽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对方骑着马在街上逛荡,本来就是随便一瞥,见到那若隐若现的半张脸也愣了一下,等帘子落下后,又退回来,一把掀开。

  车夫大惊:“哎?大胆……何小侯爷?”

  何止看也没看他,对着车里正发呆的白知饮挤出一个笑:“大哥?你回来了!”

  白知饮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正襟危坐,这声“大哥”勾起了他不少回忆,也引出了不少烦恼,譬如,在何止眼里,自己是个毁了容的哑巴,如今路上遇到,要不要开口说话?

  他才一点头,只见何止惊了一下,接着像是窥到了什么秘密,整颗脑袋差点从小窗钻进来:“是不是煜王殿下悄悄回天都城了?”

  这回白知饮不开口不行了,他怕何止一通胡猜给李庭霄惹出麻烦:“殿下还在西江,我是有些私事,独自回来的。”

  “哦。”何止松了口气,立刻又察觉到不对,“啊?大哥?你你你——”

  “对,我会说话。”白知饮深吸口气,熟练地解释,“是殿下让我假装不会说话的。”

  看着何止的眼神从震惊转为暧昧,他默默在心里对李庭霄说了句对不起。

  何止老奸巨猾,假装无事发生,哈哈一笑:“大哥怎么到集市来了?”

  “快过年了,给府中买年货。”白知饮说着下了马车。

  “我也是来选礼物!”何止大笑,“我姐姐带着我外甥来天城过年,明天就到了,我得给他买些新鲜玩意!”

  白知饮愣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的侄儿白密之。

  如今白密之有了轮椅,可以四处走动,但自从他跟李庭霄去西江,时娣慧他们便不常出西院,生怕惹祸,就更别提上街了。

  小孩子最喜欢过年,是该给他买点礼物,母亲的也不能落下!

  他虚心求教:“给晚辈买些什么好?”

  何止愣了愣:“大哥你也要给晚辈买?那一起去选?”

  恰在此时,泰金从旁边的果脯铺子出来,嘴里叼着一块酿梅子,见到小侯爷,大大方方打了招呼。

  白知饮见他手中依旧是空的,说:“泰金,我与何小侯爷一道逛逛,你自己回府可好?”

  泰金扁着嘴咕哝:“去就去嘛!反正你来了也只是在车中睡觉!嘁!”

  何止可高兴了,翻身下马:“大哥,走走走!我带你去个专门卖小玩意的铺子!”

  他所说的卖小玩意的铺子就在隔壁街,走进店铺一看,琳琅满目的东西让人见了就喜欢。

  这家店卖各种样式的琉璃灯,不同材料制成的香笼,大大小小的玉葫芦摆件,再有,就是精巧的小玩具。

  九连环,鲁班锁,菱角球,井字笼……

  潘皋很少能见到这些奇技淫巧,白知饮拿起鲁班锁试了试,怎么都解不开,何止也比他强不到哪去,他纯笨的。

  俩人面对面摆弄了好久,看店的掌柜看不过眼,干脆让他们在桌子旁坐下,吩咐小伙计教他们怎么玩。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凑在一起,一会儿惊叹一会儿大笑,掌柜无奈,却也不敢赶何小侯爷出门,左右没什么客人,他低头在柜台后用铁搓轻轻打磨手中初具雏形的鲁班锁。

  忽然,有人敲了敲台面,掌柜一抬头:“夏公子?这都快过年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夏天理正了正雪白的狐裘帽:“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天都城这边很多定钱交了也不能不来,我这拿完货得赶紧走,要不然赶不上回去过年了!”

  闻言,掌柜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我这就给你装货!”

  何止跟小伙计因为解锁的步骤急赤白脸地嚷嚷,白知饮被吵得头疼,一抬眼,便看到了夏天理。

  他一愣,一颗心猛然下坠。

  因为夏天理几次撺掇他回潘皋造反,他早想疏远他了,更何况,这会儿何止也在场,白知饮生怕夏天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想低头装没看见,可店内只有零星几位客人,只有这边闹哄哄的,他的目光已经被吸引过来了。

  “阿饮?你怎么在这?”他又惊又喜,快步走向他,“你从西江回来了?”

  白知饮张了张嘴,向他打眼色,夏天理愣了愣,会意。

  何止却已经听到了,抬头看了看夏天理:“大哥,你朋友啊?是……潘皋来的?”

  好认,只有潘皋人才会在冬季戴他头上这种圆形裘皮帽。

  白知饮头疼。

  若只是叫错名字也就罢了,大可说是夏天理认错了人,偏偏他提到了西江,这无论如何也抵赖不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是,从前在潘皋时的朋友。”

  “哦,幸会!”何止点头站起来,挺起油腻的肚子,表情严肃,企图对大哥的朋友、这潘皋人表现出大国风范,给大哥长点脸。

  “幸会!”夏天理一派优雅地问白知饮,“这位是?”

  白知饮无奈:“这位是何小侯爷。”

  夏天理吃惊,原来这就是天都城大名鼎鼎的窝囊纨绔何小侯爷?他一时想不通为何他会跟白知饮称兄道弟。

  难怪那个云听尘猛让自己蛊惑阿饮回潘皋去,难道阿饮在湘国成了什么重要角色?

  他惊疑不定,对何止抱拳:“何小侯爷,失敬,在下夏天理,是潘皋来的商人!”

  “哦!”何止挥挥袖,瞥了眼桌上解到一半的鲁班锁,吩咐伙计,“给本侯包起来,再去架子上多挑几个!给我大哥也包份一样的,算本侯账上!”

  白知饮见他对夏天理兴趣不大,心头稍安。

  想着,何止却又转了过来,脸上的笑容体贴中透着几分谄媚:“大哥,还需要其他的吗?”

  白知饮方才就看好一个银质的双层叠香笼,指了指:“那个也要。”

  两枚闪闪发亮的圆球套在一起,纯银打造,镂空的外表看起来十分精美,可通过内部机关自行控制香味浓淡,巧妙至极。

  等掌柜亲自装好了东西,白知饮跟夏天理告辞,同何止一起出门,心里总算一颗石头落了地。

  “小侯爷,我付钱给你!”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银票。

  何止忙按住他:“大哥,别跟我这么见外!那点小东西给什么钱?这要传出去我何止的脸往哪搁?”

  白知饮抿了抿唇,不再推辞。

  何止挤眉弄眼:“大哥,反正煜王殿下不在,上元节一起出去玩啊?”

  白知饮他不爱热闹,想来何止找的定然是上次狩猎场的那些公子,于是推辞道:“不了,我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你是我们大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那几个也总聊起你,现在你在他们心中就是这个!”他竖起拇指。

  白知饮心中微醺,却还是觉得不妥,含混地说:“那,再说吧!”

  何止听他松了口,说了一连串的“好好好”。

  店铺门口,夏天理踮着脚看他们的背影,撇了撇嘴。

  他手下的小厮拿了店主给的一大包装进马车:“公子,咱们去下一家吧?”

  “好!”如今云听尘的任务完成,一趟西江跑下来便再无消息,他才懒得多管闲事。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们的马车离开这间铺子后,有两个仆役打扮的人悄悄从铺子里出来,跟了上去。

  -

  临近新春,宫墙内挂起大红宫灯,宫女太监们也换上了颜色鲜亮的衣裳,冷肃的皇宫多了辞旧迎新的喜氛。

  湘帝捧着手炉,望着西边高墙外灰蒙蒙的天,良久终于叹出一口气:“又要下雪了,也不知朕的爱妃走到哪了,除夕前赶不赶的回来。”

  连羽陪着笑:“陛下,昨日煜王殿下不是派人来报讯了嘛,一定赶得回!”

  “今天什么日子了?”

  “陛下,昨天才过完小年,今天腊月二十四,再过五天就是除夕了!”

  “这个煜王!拖拖拉拉没轻没重,若是因为着急赶路让朕的皇子出了什么闪失,看我怎么收拾他!”

  急躁下就容易迁怒人,李庭霄这一路的功绩此刻像是全被这点小事给抹杀了。

  连羽笑了笑,不待继续劝慰,就有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兵部丘尚书求见!”

  湘帝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

  他以为丘途又是为盖鑫求情来的,不料,他却满脸严肃,目露精光。

  湘帝见他有异,转到书案后正襟危坐。

  “丘爱卿,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丘途的眉头正中皱出一道悬针,垂着肩:“陛下,有朝廷要员包庇潘皋奸细!”

  湘帝大怒:“是谁?”

  丘途抬头,直视湘帝的眼睛:“煜王!”

  湘帝似有所悟,还是起身问:“他包庇了谁?”

  丘途咬着牙回答:“潘皋军先锋官,鬼面将军,白知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