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攸长这么大, 第一次体验做贼的感觉。
他沿着墙根往前,看到夜晚巡逻的保镖,一个猛子蹲下身, 用植被挡住身子, 待保镖离开, 才像打游击战一样匍匐出门。
出了陆家大门, 沿着小道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大马路上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 他沉思许久,犹豫着说出“东火车站”。
当下,乔攸随身物品只有一部手机、装有蜥蜴的恒温箱和一张没什么用的存折。
陆景泽给他的一千万是直接转账,可没有身份证,他也取不出这笔钱。
到头来,他身上剩下的可供支配的现金,只有六百块。
乔攸抱紧怀中的恒温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只能看到陆家豪宅的一个尖尖,于几百米开外的夜幕下璀璨生辉。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不再看这让人伤心的滥觞地。
虽然刚才已经计划好沿着渤海下游, 登陆东南亚, 去到一个绝对不会被陆景泽找到的深山隐居。
乔攸坚强微笑。
和陆景泽接触时间久了, 自己都染上了一丝可笑的天真。
乔攸摸出手机,回想起狗血文中经常出现的桥段:
女主/受离家出走, 男主/攻权势滔天, 无视法律条规, 随便一定位女主/受的电话卡,轻松获取本人当前地址。
乔攸一咬牙, 取出电话卡,打开车窗,手臂奋力一扬。
小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电话卡很快融入漆黑夜幕。
彼时,陆家。
车头近光灯在宅邸前的地砖上投映出昏黄的两个圈,渐渐暗下去。
司机小刘从车上跳下来,小跑到后车座打开车门:
“陆总,到了,您辛苦了,早点休息。”
陆珩顺手拿下一只小皮箱,对司机点点头: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发动车子时尽量慢一点,这个点大家可能都睡了,我担心声音太响会吵醒他们。”
司机应了声,上车,缓慢放下手刹,一点一点踩下油门离去。
陆珩进了家门,如同他猜测的一样,屋内静悄悄。
他上了楼,在乔攸房门前停下,看了眼手表。
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对乔攸这种夜猫子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
他抬手敲了敲房门,轻声道:
“乔攸,早点休息,明天可能需要你随我一起出门。”
说完这句话,陆珩站在门口静静等待乔攸的回应。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无人回应。
陆珩又看了眼手表,确定现在才九点。
笑着摇摇头,隔着门板轻声道:
“晚安。”
刚转身要走,对面卫生间的门开了,陆景泽从里面出来,见到陆珩,满脸错愕:
“小叔,您怎么这么早回……”
“提前结束行程。”陆珩言简意赅。
陆景泽尴尬地挠挠头,指指乔攸的房门:
“二楼卫生间的排水系统好像出了问题,洗手台一个月堵了好几次,乔攸会通,我让他……”
话没说完,在陆珩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中住了嘴。
陆景泽喊了吴妈过来通水池,结果越通越堵,甚至开始反水,流的满地都是。
又喊了海玲她们过来处理,直接表演水漫金山。
陆珩望着脏水流到脚边,往回收了收脚,一向温柔的眉宇稍稍蹙起,显出几分凌厉。
他看向陆景泽,淡淡道:
“今天特殊情况没办法,希望以后你不要在乔攸睡着后打扰他。”
陆景泽哆嗦了下,忙慌不迭点头似捣蒜。
他在陆珩森寒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敲了敲乔攸房门:
“乔……乔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水池又堵了,你比较有经验,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说完,屏息等待。
可等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在陆珩同意的目光下,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往里探个头:
“乔哥?睡了么?”
倏然,身体僵住。
过了快一个世纪,他终于搓掉了身体上的铁锈,僵硬地站直身子,嘴角挂上古古怪怪的笑:
“小……小叔,我觉得乔攸可能……”
陆珩眉间敛得深了些。
陆景泽咽了口唾沫:
“跑了……”
陆珩眉目一展,推开乔攸房间的门,打开灯。
看似与平常无异的房间,床上的被子似乎从早晨叠好好再没打开过,而唯一的不同,是桌子上消失了安置蜥蜴的恒温箱。
刹那间,陆家所有已经暗掉的窗户,在陆景泽这声“跑了”后,全部诡谲地亮起。
二楼的长廊上挤满了人,众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
陆珩再拨打一遍乔攸的电话号码,依然提示“不在服务区”。
陆珩并没问责,陆景泽主动为自己开罪:
“小叔,我今天真没挤兑他,关于您提议的职业能力比赛,我已经绞尽脑汁安排让他用脚都能赢的主题,但他……”
有些话,陆景泽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珩收起手机,深深凝望着房门。
半晌,他抬眼,对陆景泽道:
“我知道他可能去哪,你现在收拾一下穿好衣服,我们分头找。”
……
彼时,晋海市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
“警察叔叔……”乔攸弱弱道。
警察从电脑中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道:
“叫哥哥。”
“我想问问,身份证丢了,想买车票,贵所支持人脸识别办理临时证件么。”
警察收回目光,冷冷道:
“报一下你的证件号。”
乔攸:“……忘了。”
一次就蒙对原主身份证号的概率是十八的十八次方分之一,乔攸选择放弃。
警察收回正欲输入证件号的手,斜斜瞅着乔攸:
“你是中国人么。”
“你见过哪个东南亚偷渡过来的有我这么标准的中文发音。”
警察干脆放松了身体,往后一倚:
“忘记证件号我这边办不了,您另请高明。”
乔攸叹了口气,抱着恒温箱出了派出所。
值班警察清了清嗓子,示意同事看过来。
俩人看了眼乔攸的背影,互相交换一道目光,点点头。
一月底的夜晚寒冷彻骨,乔攸只顾着跑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身上穿的还是陆家的职业女仆装。
他缩紧身体,抱着恒温箱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了火车站对面的海水浴场。
这里没什么人,漆黑的海水撞击堤坝,发出爆炸般的响声。
乔攸在堤坝台阶上坐下,放好恒温箱,双臂紧紧抱着身体,任由冰冷的海风在他脸上胡乱地拍。
良久,他掀起裙子外层的灯芯绒外裙,使劲一撕,撕了一大块下来,盖住恒温箱。
自己冻坏不要紧,别冻着孩子们。
“乔攸——!”
乔攸猛地直起身子,竖起耳朵。
出现幻听了么,他怎么循着海风,听到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乔攸转动脖子环伺一圈。
倏然双目圆睁,睫毛轻颤。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拔腿就跑。跑一半又折返回来,匆匆抱起恒温箱,跑出了博尔特的气势,两条腿都飙出了残影。
刚才听到有人喊他,借着灯塔转动过来的灯光,他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狂奔而来。
一个是陆景泽,一个是吴妈。
乔攸闭上眼,搂紧怀中的箱子。
果然犹豫就会败北,上车时司机问他去哪,他在就近的东火车站和较远的火车北站间犹豫许久,最终为自己只有六百块可供支配而向就近的火车站妥协。
别说陆景泽,就是李叔的刀具三件套也能猜到他跑路必然要来火车站!
乔攸欲哭无泪。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从这里跳下海,游到越南算了。
“陆景泽!”乔攸朝着火车站奋力奔跑,颠的箱子里的蜥蜴们嘎嘎乱叫,“莫欺少年穷!等我哪天成为缅北王,第一个诈骗你家。”
乔攸一路狂奔,陆景泽和吴妈在后面穷追不舍,不停喊着“你跑不掉的,赶快束手就擒”。
他跑进火车站的停车场,恰好看见一辆接站大巴缓缓启动,乘务员站在车门口对着还没上车的乘客吆喝着要他们跑快些。
乔攸心一横,牙一咬,朝着这辆蠢蠢欲动的大巴跑去。
“乔攸你别跑了,你都不心疼吴妈么!看把她累的。”陆景泽看了眼实在跑不动而停下来休息的吴妈,试图道德绑架他。
“吴妈对不起,我已经自顾不暇了,你好好保重,等我出息了我一定当你如亲生父母般孝……敬……”乔攸抽空回头看了眼,希望亲眼确认吴妈没事。
就是这一眼,他原本放慢的步子猛地跳起,转回头朝着大巴加快脚步。
陆景泽身后跟着跑的那俩警察是怎么回事!
难道陆景泽已经拿着那份卖身契找警察报警,一块来抓他了?
彼时的停车场,最前头有快要赶不上发车的乘客提着箱子一路狂奔,后面有抱着恒温箱跟着跑的乔攸,最后面是气喘吁吁的陆景泽,和大声吆喝着“站住”的几个警察。
车里的人都好奇探出头,举个手机拍视频。
哇,这么热闹?
乔攸委屈死了,喊声中漫上一丝哭腔:
“陆……陆景泽,我今天就是死这,从这跳下去,被车子轧死,也绝对不会嫁给你小叔!”
陆景泽:你倒还挑起来了。
“吱——”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尖叫声,一辆黑色的车子倏然横在乔攸面前,一个急刹车,堵死了他唯一的生路。
乔攸下意识后退两步,停住了脚步。
气还没喘匀,身后什么东西没刹住脚,惯性使然撞了上来,撞得乔攸一个趔趄,身体轰然前倾。
脸着地倒下的前一秒,他跌入从车中下来那人的怀里。
夜风送来熟悉的橙花油混合着鸢尾凝脂的香气。
乔攸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漆色的深邃瞳眸。
隔着夜色,那对眼眸直直盯着他,冷冽的寒意从眉宇间扩散开。
“陆管家……?”秀丽的眉柔柔敛起,声音中也挟带一丝委屈和不甘,“你怎么在这,你也是来抓我的?”
陆珩眼底黑沉沉,垂视着他,淡淡道:
“是。”
乔攸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因为这短促的一个字破碎成渣。
他耷拉下眉宇,不敢相信,陆珩就这样背叛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陆家的员工,永远站在陆景泽那边。
陆珩望着他委屈的眉间,低声道:
“虽然你逃跑的背影很潇洒,但你说死也不要嫁给小叔的言论,我不喜欢。”
乔攸想到了那张宛如猪头一般的脸,忽然感觉屁股都不太舒服。
或许比起此时,倒不如刚才直接跳下海游到越南给他的希望更大。比起被猪头啃,倒不如直接让鲨鱼吞肚子里。
“陆珩,我看错你了。”乔攸第一次直呼陆珩大名,加强情绪,突出失望的心情。
“你是看错我了。”陆珩扬起唇角,轻笑一声。
身后的陆景泽终于喘匀了气,霸总形象荡然无存,往地上一坐,气息不稳道:
“小叔,我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娶他回家,万一他身体构造比较特殊,能生能育的,岂不是会影响后代基因,我们陆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智商不足六十五的脑瘫儿。”
乔攸忽而缩起身子,浑身雷达发出紧急警报。
小叔?
他环伺一圈。
可黑夜都快被他的视线烧穿,他也没找到陆尧那张酷似车祸现场的脸。
没找到陆尧,倒是陆珩开了口:
“景泽你先回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陆景泽最后使劲喘了两口,站起身:
“小叔,那我先回去,有事您再给我打电话。”
乔攸:……?
他又是一通警觉地四处观望,依然没找到陆尧的藏身点。
后面俩警察跟上来,对二人敬了个礼: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一桩偷渡案有关,希望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乔攸:???
派出所。
乔攸和陆珩紧挨而坐,对面是刚才乔攸过来办理临时证件时接待他的民警。
民警问乔攸姓名和职业,他如实回答。
民警又看向陆珩:
“您的证件麻烦给我们看一下。”
陆珩有条不紊拿出身份证推过去。
警察在电脑里输入证件号调取个人信息,嘴里跟着念念有词:
“陆珩,家住红海中路88号,职业是……L.U电子集团法定代表人兼副董事长。”
“哐当。”
一声巨响,吸引了民警的注意。
他绕过电脑看了眼,见乔攸不知怎么的,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出去跌坐在地,旁边的陆珩正伸手扶他。
乔攸推开陆珩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肘抵着桌子,手指颤抖不停。
“职业是……再说一遍?”他本就大的双眼此时瞪得像铜铃一般,瞳孔剧烈扩张。
很难不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副董事长啊,你们俩不是认识么。”民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十分钟,乔攸一直保持刚才那个动作,连眼球都没转一下。
警察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小伙子,这里是派出所,不是雕像加工厂。”
乔攸慢悠悠抬起一只手,把自己几乎骨折的下巴推回去。
“他不是……管家么。”
民警:?
越来越担心现在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了。
乔攸猛地转头看向陆珩:
“你不是陆景泽家的管家么。”
陆珩倚着靠背,翘着腿,姿态松弛。
他对乔攸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你不是管家么。”乔攸再问一遍。
陆珩还是笑。
民警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行了,我们这边没有疑问了,二位可以回去了,至于乔先生你的身份证补办问题,如果实在记不起证件号,提供一下户口本或者打电话回去问问你家人,到时再过来。”
陆珩站起身,对警察伸出手:“辛苦了。”
回程的路上。
陆珩开着车,车速平稳。
“你不是管家么。”乔攸忽然扒拉他的手。
陆珩出于安全考虑,轻轻推开他的手,反道:
“我好像没说过我是管家。”
乔攸嘴巴张了张,又张了张。
仔细回忆穿书以来和陆珩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还真就……他没说过自己是管家。
“可海玲说你是陆家的管家公啊。”
陆珩踩着油门的脚抬起来,轻点刹车,在一处红灯前停下。
他看着乔攸,红色灯光在他脸上涂着淡淡绯色。
“管家公和管家,是同样的概念么?我不知道,或许你问问海玲能更快得到答案。”
乔攸等不了一点,摸出自己手机才意识到卡被他丢了,问陆珩要了手机给海玲发消息,直接问到她脸上。
海玲很快回消息:
【管家公当然是指大家族的管理者啦,因为我很爱看港剧嘛,那边都是这样称呼的。[]】
不知为何,乔攸看到这个粉色贱兔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电光石火间,他又想起之前看过陆珩杜撰的那本有关L.U集团的发家史,唯一一次提了一嘴,说集团法定代表人兼副董事长陆先生,是陆景泽的……
小叔。
乔攸缓缓看向陆珩。
绿灯亮起,陆珩踩下油门,乔攸由于惯性,身体往前一靠,又撞回座椅。
“你是陆景泽的小叔。”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陆珩笑笑:“很惊讶么。”
“那陆尧是?”
“也是小叔,不过是堂叔。”陆珩道,“或许叫二堂叔更贴切。”
乔攸:“……”
陆珩将车子停在江边大桥,开车不方便,还是想趁现在好好和他聊一聊。
他扶着方向盘,偏头观察着乔攸的表情:
“生气了?”
“惊讶更多……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了。”乔攸的声音,几分空洞。
陆珩轻笑一声:
“影视作品都是这样演的,得知对方真实身份后,会有种被欺骗的背叛感。”
乔攸点点头。
这一点他倒是很赞同,他看的那些狗血文也都是这样写的。
但他,不知道女主/受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拜托!集团副董欸!大财团欸!继承人欸!
谁会和钱过不去,真要有这事,嘴都能笑歪。
乔攸正襟危坐,目光一凛,表情骤然严肃:
“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
陆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唇角一抹柔柔笑意:
“那现在,你可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让我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
乔攸一把抓住陆珩的手,认真道:
“很多影视作品中,都有这种桥段,反派将饭菜倒在地上羞辱主角,说吃一口给他一百万,这时主角往往会愤然离去。”
陆珩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但如果是我,我不光吃地上的,我还能趴着吃,跪着吃,吃到反派破产,吃到他良心不安。因为我不是主角,我的人生信条是绝对不和钱过不去。”
陆珩笑出了声,眉目弯弯,与天边的月牙恰如其分。
他放松了身体,笑容也不似刚才那样紧绷。
望着天边明月,陆珩轻轻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坚定我是管家这份信念,中间也确实有过很多次和你实话实说的机会,但出于担忧,选择了闭口不言。”
“听你这么说,算是安心了。”
陆珩看着乔攸,目光深沉:
“刚才民警念读我职业的那一瞬间,其实,我很害怕,只是装得从容。”
乔攸大大咧咧地拍拍陆珩的肩膀: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说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没有他们那么清高傲气,也从来不会隐瞒自己对钱财有欲望的事实。”
陆珩凝望着他活泼的表情,缓缓抬手,手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乔攸的笑容淡了些,双颊渐渐浮现一抹微绯。
陆珩轻声道:
“是,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每天守着的就是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可我还是希望,哪怕再渺小的圈子,也能迎来独属于我的主角。”
“你有多少存款啊。”乔攸话锋一转,拐到了大气层之外。
自打他知道陆珩不是管家而是管家公,就开始惦记了。
陆珩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蜷曲的手指渐渐舒展开,温柔地覆在乔攸的脸颊一侧。
“我不知道,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乔攸:“嗯?”
故意装傻。
“我的世界里独属于我的主角,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找别人问问。”
陆珩将覆在乔攸脸颊一侧的手撤回来。
半道,被乔攸一把抓住放回去,紧紧按在脸颊一侧。
“你要找谁问。”乔攸盯着他,秀丽的眉微微蹙着。
陆珩作势沉思片刻,眉尾一挑:
“如果暂时找不到其他人问,只能问问你了。”
“陆管家……”乔攸双眉感动地耷拉下来,“不对,应该叫陆总……?陆董……?小叔?”
陆珩覆在乔攸脸颊上的手慢慢后移,意味不明的,扶住了他的后脑勺。
乔攸还在纠结到底该怎么称呼陆珩,叫“珩珩”吧,确实不是很好听。
突兀的,眼前本就不明朗的光线愈发昏暗,高大的身形倾倒而来,乔攸下意识双手扶住对方前胸。
感受到不知算不算拒绝的双手,陆珩的向下倾斜的身子停住。
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对方漆黑深邃的瞳眸。
乔攸喉结滑动着,内心翻腾起滚烫热气,从皮肤毛孔中弥散出来,烫的双目发酸。
陆珩的脸近在咫尺,鼻尖顶住他的鼻尖,微垂着眼,睫毛轻扫过他的眼睑,视线落在他饱满的唇间。
吞吐着温热的气息,乔攸听到低沉的一声:
“可以么。”
乔攸不断睁大双眼,睁到极致时,身体无法动弹了。
虽然陆珩温柔地征求他的同意,可彼时,狭窄的空间里,不断攀升的气温,陆珩那不同往日极具压迫性的气势,从滚烫的空气中破茧而出,重重压下来。
好像,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回答,当默许了。”
陆珩轻言时一张一翕的嘴唇,随着动作有意无意擦蹭过乔攸的嘴唇。
所及之处,均是锨天烁地的大火。
没再等乔攸开口,温热的唇覆了下来。
陆珩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管何时,哪怕是吃醋,也是表现得平淡如水。
今天却像失去理智一般,忘记自己一米九的身高,裹挟着颇具重量的骨肉,如磐石般重重压在乔攸身上,将他按进了真皮座椅。
被压住的身体带来的疯狂窒息感,却在乔攸想要张嘴汲取空气时,被柔软却坚决的蛇,钻入了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洞穴。
曾经的乔攸,舍不得陆珩受一点委屈,不仅是心理上的,包括肉.体上的。
可现在,强烈的求生欲使然,控制着他的手指紧紧扣进陆珩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衬衫,坚硬的指尖,却碰上了更为坚硬的肌肉。
那条蛇长出了四肢,捆裹着他的后腰,将他用力向蛇的怀腹部按进去,几乎要镶嵌进肉.体中。
最后的思绪被剥离,乔攸开始胡思乱想。
他会不会是世界上第一个因为接吻导致窒息而亡的倒霉蛋。
喉咙开始痛了。
一分一秒过去,时间变得无限漫长。
乔攸感受到温软湿润慢慢退出去,缓缓离开。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嘴唇嫣红得格外清晰。
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陆珩抬起手指,轻轻抚过他微痛微麻的嘴唇。
无声地望着他湿润的眼尾,低了低下颌,恋恋不舍的再次轻吻他的唇角。
良久。
“所以,没有拒绝,这算是你对我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么。”陆珩垂望着乔攸,嘴唇尚未完全移开,依然在说话间,有意无意擦蹭过他的唇。
轻微的触碰,都是蚀骨钻心的疼。
乔攸扣在陆珩后背的手指渐渐松了力。
他已经被陆珩的气息全数侵占,最后吊着的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
他挺了挺身子,用力抱住陆珩,缓缓道:
“所以,你到底有多少存款。”
*
十二点的陆家灯火辉煌。
众人集体失眠了,兢兢业业守在大厅。
一直到庭院里响起汽车引擎声,众人忙跳起来迎上去。
陆景泽望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二人,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不同往日格外艳丽的唇。
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假笑男孩附身,对陆珩道:
“小叔,您回来了。”
接着笑容加深几分,看向乔攸:
“小……婶婶,您也,回来了。”
乔攸没站稳,差点像上次陆景泽一样当场劈个一字马,勉强扶着展柜稳住身形。
短暂的惊愕过后,他想明白了。
一秒挺起胸膛,鼻尖冲天:
“陆景泽,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但凡你有现在一半的眼力见,也不可能成了个无业游民。”
陆景泽脑门暴起青筋。
他依然维持着假笑,双拳紧握,靠意志勉强控制它们不要抬起来。
“是……小婶婶教训得对,小婶婶说话就是有水平,简直是金玉良言。”
小人得志!还让他端起来了。
正靠在阮清怀里昏昏欲睡的樱樱因为这句话,骤然清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陆叔叔和小乔哥哥现在才开始谈恋爱么?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陆珩蹲下身子和樱樱保持平视,摸摸她在阮清怀中蹭得乱糟糟的头发,抚顺,道:
“因为我太黏你小乔哥哥,所以之前让你误会了么?”
樱樱“啊”了半天,小脑袋瓜转不动了。
干脆双手抱拳拱了拱:
“恭喜陆叔叔和小乔哥哥喜结良缘~”
乔攸一把握住小孩的双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因为你陆叔叔不告诉我他到底有多少存款,所以我还在考虑中,你恭喜得太早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到。
樱樱咬着小手指,看看陆珩,又看看乔攸,有点委屈:
“小乔哥哥你就答应陆叔叔吧,我们班上的女生上次在亲子日见过他,都说长大一定要和他结婚呢,你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我们小朋友长得很快的。”
一句话惹得在场人哈哈大笑。
陆景泽除外。
他真笑不出来。
陆珩有意无意扫了他一眼,他一个寒颤,赶紧咧开嘴。
……
书房里。
陆珩和乔攸道了晚安,帮他关了灯,回房途中顺便把陆景泽薅起来。
“我知道你对乔攸有很多不满,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陆珩沉声道。
陆景泽认命地点点头。
“和他友好相处吧,更要尊重他,这不是建议,是警告。”陆珩笑眯眯道。
陆景泽泄了口气。
良久,他犹疑着开口:
“您是真打算和他结婚?”
俩人认识有半年么,恋爱有一天么,会不会太快了点。
“看乔攸的意思。”陆珩道。
他目光一转,落在桌上造型精致的水晶花瓶上。
里面插着开得正艳的粉玫瑰,被营养液浸泡着。
澄澈的液体底端,是一只权杖造型的小玻璃瓶,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智齿。
陆珩之所以一直不向乔攸坦白身份,就是考虑到母亲的存在,他想借助陆景泽和阮清因为车祸表现出的决心逼迫母亲松口,这样母亲也不会太反对乔攸。
他不想把问题抛给乔攸,让他生活在不安和恐惧中,提前陷入情绪内耗。
但再不说,人都要跑缅甸去了。
可真要论,下定决心的那刻却是因为这颗智齿。
陪着乔攸在门外等拔牙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不是乔攸需要他,是他离不开乔攸,哪怕只是拔牙这种小事,就算自己熬了通宵,却也因为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无法入眠。
那一天陆珩也终于理解了自己对他的特殊照顾。
希望,只要是有关于乔攸,无论是多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也能全程参与、见证他的成长。
乔攸就像他生命中突然出现的意外,在他按部就班的枯燥生活中一点点涂上绚烂的色彩。
心下一动,再难平复。
陆景泽离开后,陆珩拿起那只玻璃花瓶,静静观察着里面的智齿。
良久,他食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小牙齿,温柔笑道:
“乔攸,等你长出第二颗第三颗智齿时,还让我陪着吧?”
隔壁房间的乔攸紧紧闭着眼,双手死死扯着被角,发出几声痛苦的梦呓:
“别……别过来。”
当晚,他在梦中被拿着拔牙钳子的牙医追着跑了一夜。